第44章 田宅之争

“母後可還記得前些日子聖人賜宋氏的良田麽”

皇後臉上剎那間騰起些厭惡之色。

幾年前,因為許铄前去蜀中迎太上皇不利,她向許铄發難,反而被許宸借着算計宋舍人将她開革出了博陵宋氏。

鬧了天大的笑話,皇後自不肯善罷甘休。自皇帝生病,皇後手握大權,宋舍人那支族人畏懼她威勢,宋舍人遂早早“病故”,宋氏族人又觍着臉要和皇後家族連宗。

人已經死了。

皇後雖然心有不甘,為了“博陵宋氏”的名頭,捏着鼻子也就忍了。面子哪有跻身士族重要——畢竟其他的博陵宋氏的士族可不會如此低三下四地求她。

皇帝知道了倒賜了宋氏些田宅以示恩賞,宋皇後雖不高興,卻也是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他說:那片地,太子賜給了此次攻叛軍占領城池立頭功陳将軍。”

皇後冷笑,這種事情,她也懶得給宋氏出頭。齊行簡無緣無故,說這事做……

“哪個陳将軍”皇後目光一凝,“是太上皇原先提拔過的那位”

鮑妩奉承:“聖明無過母後。”

皇後頭一次對這個兒媳順眼了些。

……

許宸叫走了許如是。因為外邊開始落雨,地上積水不多時便浸濕了鞋履。

東宮在太極宮內,但因為位置尴尬,位于長安低窪處,每到大雨就會有水患。自從大明宮修好以後,歷任皇帝就再沒住過這邊。因為各宮隔得遠,宋皇後三天兩頭找人過去請安,都要出宮經過興安門,才能進大明宮。

住東宮去大明宮不僅要繞路,要忍受這種惡劣的生活條件,這破地方還真不如永嘉坊,果然是太子不被待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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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如是不禁心疼起許宸。

她亦步亦趨地跟着,許宸忽緩聲道:“菩提心,你與阿耶說真心話,你究竟是怎麽看齊繁之的——照實說就是,賀蘭,她對你其實也并無壞心,她的話,你也不要太記在心上。”

看起來他怒氣已經消了許多,話裏隐隐有饒過賀蘭梵境的意思。

許如是本該高興。

許宸既不拿情分和形勢壓她,又很坦誠的模樣,不像賀蘭氏還跟她玩手段。她着實不好拿話搪塞,可要說齊行簡好,許宸如今跟他關系看起來不怎麽樣,若說他不好,她也不知道從哪裏開口。她能從回纥回來——全靠了齊行簡,許宸都不一定有他這麽上心的。

許如是想了想,繞開了齊行簡本人,道:“阿耶,天下何以安不是律法、不是德政,是軍隊。能打仗的軍隊,能威懾天下、維持律法威嚴的軍隊。齊繁之他本人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捏着兵權。他還能打仗。”

許宸目光複雜。

又是感慨她看得格局不小,又是疼惜她懂事。

許如是:“……”

這麽看着她幾個意思

其實她……對嫁齊行簡這事本身,并不反感。

“這件事……你不反對”

“我不反對。”許如是看許宸一臉被逼無奈,也覺得很無奈,只得勸道,“阿耶,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許宸長嘆一聲,略過這節不提,只說:“菩提心,近來聖人,有空多去探望太上皇。自你回來還沒見過他,他老人家……唉。”

許如是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位大權旁落的太上皇。

他自從被接回以後,很遭皇帝忌諱,被安置在南內——南內,是太上皇少年舊居,登基以後修葺做興慶宮。

皇帝從沒去見過太上皇,反而許宸重情,常常去探望。

“太上皇還好麽”

許宸想起太上皇的狀況,興慶宮裏能遮蔭的高樹砍伐一空,現下冬日了碳都供給不足。聽宮人說,那樹還是夏天聖人特意叫人砍了。

年邁的人,哪裏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南內落葉滿階,草葉枯黃。太上皇伶仃地躺在榻上,身邊唯有一尊貴妃的玉像——他身邊的親信,全被宦閹何護撺掇着聖人貶的貶,殺的殺。新來的宮人礙于形勢,哪裏敢親近他

一對父子,活生生成了仇雠。

又想起今日觐見皇帝,皇帝身體好了些,聽說太上皇病重,也面露出恻隐。他進言說:“太上皇久不見聖人,心裏十分挂念。”

聖人也深感愧疚,連連道,必然要去拜見太上皇。

許宸喟嘆:“恐怕好不了了。”

太上皇恐怕好不了了。

皇帝腦海裏盤旋着這句話。

他英明神武、威儀輻射九州長達大半個甲子父親,不好了。

皇帝登基以後,從沒見過太上皇。記憶裏,太上皇高大偉岸,他眼睛裏永遠有勃勃的野心,他不笑時,威嚴得仿佛天人,然而一笑起來,卻又爽朗俊逸。

就算老了,也是矍铄的,眼睛裏有種永遠不會熄滅的光。

窗外冷雨淅瀝,皇帝幾乎不能想象,就是像這樣是一場普通冬雨,化成風寒擊倒了他巍峨如山的父親。

皇帝垂膝胡坐,皇後給他栉發,一點點梳通打結的頭發,皇帝捏着一根白發,一時唏噓:“從前,娘還得幸時,也給太上皇篦發,我就繞在太上皇膝下。那時候,朕,才這麽高。——一轉眼,朕竟也老啦。”

老了的人,格外懷舊。熟悉的人和事正一點點離他遠去,以前不親密的、有龃龉的,經過歲月的洗練,仿佛也讨喜起來。

皇後多熟悉他一聽他的語氣,便知道皇帝是念舊了。

她笑了笑,面上不動聲色:“大家想太上皇了,去南內見一見就是。”

“備下辇駕,一會兒就去。——大郎也勸朕,這孩子,是純孝之人啊。”

她不着急,随侍的何護卻慌了。他和聖人都害怕太上皇複辟,對太上皇防備甚嚴。南內的樹還是他叫人砍的,太上皇身邊近侍心腹忠心護主,唾罵他以後,也是被他流放的。

聖人是耳根子軟,但他對着太上皇,一樣會軟了耳根子。

當初能在皇後和他的勸告下默許他打壓太上皇,但也一樣能在太上皇的勸告下反噬他這個罪魁禍首。

原本皇後給的消息,他還想遞給太子兩頭待價而沽,如今看來,卻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悄悄将河間發回的奏章放在最上邊,呈了上去。

皇帝随手翻起奏章,有些疑惑被中書省駁回的賜田,這又不是什麽大事。

何護連忙解釋:“您賜給宋氏的田宅,太子已經賜給了別人。——前段時間。”

皇帝病重,太子有監國之權,論功行賞本是份內之事,也不獨一人被授予田宅,只是恰好封給了這個人的,跟皇帝賜給宋氏撞上了,這人還已經拿到手了。

這看上去沒什麽問題。

可問題大了去了!

什麽叫,皇帝賜人的田宅已經被太子賜給別人了還會不會說話了

皇帝面色立時冷了下來。他沒有當即發作,只是問:“賜了誰”

“陳将軍。太上皇身邊那位。”何護不忘提醒皇帝,“被流放嶺南那位。”

何護觑着皇帝顏色:“先前封皇後,大赦天下,後頭要打仗,殿下仁厚,說如今正用人之際,軍中少良将,便讓他戴罪立功——”

啓用太上皇的舊部,重新賞賜田宅,還駁了他的旨意。

純孝之人!

哈!

好一個純孝之人!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他這個兒子就跟太上皇有了聯系,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父親跟兒子聯合在了一起,他竟還懵懂無知!

“咔嚓——”

閃電撕裂長空,悶雷醞釀着,欲響未響。

皇帝的面色陰沉,比長安的天色還要難看。

皇後皺眉看了看天色:“聖人,今兒天氣實在不好,依妾看,這辇駕,等明日雨停了再……”

“依你。”

皇帝如是說。

可是任誰都知道,別說明日,近日裏皇帝都不可能輕易履足興慶宮了。

皇後将皇帝的頭發梳好,接過婢女手上的食案,柔聲道:“聖人,吃藥了。”

她一勺勺仔細吹涼——

皇帝看皇後如此柔順,心中才稍覺安慰。也全憑了他信重的那個道長開的藥,皇帝近日才有這樣的精神。

皇帝精神了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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