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抄家

有人譏笑着:“崔珵,認了吧。”

“絕不!”他鼻子裏都是血,衣服上沾滿了泥土。他最愛幹淨了,這樣不行……

有人露出了壞笑,卻突然沖向了他。

他被暈頭轉向的揍了很久,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那人用力一推——

他腳下一滑,越過了岸堤石質的邊緣,他瞪大了雙眼,身體卻向後倒去。

他緊閉着雙眼,冰冷的河水卻從四面八方湧向他。

他雙手慌亂的向上伸出,雙腿竭盡全力的游動。他憋着身體裏的那口氣,将自己的頭露出了水面。然後他看到了河堤上那群人的臉龐,那麽近,那麽清晰。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回到了水面之下。

河水太冷了,他一點點的沉了下去。雙腿和雙臂也仿佛灌了鉛一樣沉重。

他游得越來越緩慢,越來越重。

氣泡從他的嘴裏,鼻子裏,逃了出去。接着是,更多的氣泡……

他好委屈啊,明明什麽都還沒有做,為什麽就要得到這個後果……

就因為他姓崔?

視線終于開始變黑了。

他要死了……

突然他感覺到了自己手臂下多了一雙手,那是一雙細弱的胳膊,卻倔強的撐住了他的所有重量。托着他,向上——

他眼睛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胸腔裏的壓力卻讓他劇烈的咳嗽起來。

有人輕輕拍着他的背,問他:“你打算活了麽?”

他忍着疼痛眯着一只眼睛,看到了是女孩子濕漉漉的黃色襖裙。

他又咳嗽起來,似乎聽到了那個女孩子輕輕的笑聲,他喘着粗氣,掙紮着甩開她的手:“我沒事!”

他顫抖着想要坐起身來,卻發現雙腳還在河水中。到底對方是個女孩子。沒有力氣帶他走的更遠。

他慢慢的坐了起來,眼睛緊閉着。卻聽到那女孩子含着笑意的聲音:“你太弱了……”

他着急的昂起頭,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的視線中看到她原來也坐在水中,雖然看不清她的長相,但是他還是忍着眼睛火辣辣的疼痛,狠狠瞪着她:“我才不弱!”他說的堅定。

她不說話了,卻頓頓的看着他,然後嘴角慢慢挑起,露出了個甜美的微笑,随後她摸了摸他的額頭,确定他沒事後,贊同道:“對,你不弱!”

他揉了揉眼睛,模糊中似乎看到對方沖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後那個女孩子,沒有猶豫,轉身又一次潛入了水中。

……

屋外的雨聲漸漸變小了。青年喘了口氣,從水中出來。雙手抓着浴桶的邊緣喘着粗氣。

他低頭看着手中的那枚已經被攥的皺巴巴的羅帕,卻突然覺得它沉重無比。

他咬緊牙關,把羅帕用力的扔到了一旁。

***

蘇贏想了一晚上緣由,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她本來打算第二天就拿着補品去探望他的,但是如今這樣,再聯系他昨晚的态度,她反而有些不太敢冒冒失失去了。

事情在她掌握之外。自然沒辦法游刃有餘。

不過她雖然頂着黑眼圈,之前答應下的任務還是要老老實實的完成。

去徐府抄家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一。

參與的人員主要有刑部尚書王準懷,按察司副使蘇贏。協同抄家的主要有鎮撫司和司禮監諸人。

蘇贏幾日來都悶着心事,皇帝特準告了她病假,她也幾日來從不曾出屋。

如今到了抄家的日子,她穿着的朱紅色的官袍,更加襯托着她五官嬌致,不過她騎在馬上晃晃悠悠的,擡頭看了看,還默默地伸出了一條手臂遮住了暗淡的太陽。

一旁的刑部侍郎小聲的和王準懷說:“下官聽說這蘇副使最近這幾日,一直閉門不出。如今這一見面,怎麽瞧着有些病恹恹的。”

王準懷橫了他一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随後目光轉向一旁的正騎着馬和蘇贏并排走着的清瘦男子。這人是司禮監掌印,名叫陸澤。

“瞧這小臉兒慘白,來說說,誰惹你了。”

蘇贏神色憔悴着看了一眼陸澤,似乎費了力氣才回他的話:“陸掌印何等的大忙人,居然還有工夫來瞧着這小女子的臉色,看來陛下給你的工作還是不夠多啊咳咳咳。”

陸澤見她咳嗽,忙問:“這天兒越來越熱了,你怎麽還受了寒了!”

蘇贏擺擺手:“咳咳咳,一言難盡啊!”

陸澤臉上變了變神色,聲音卻沒來由的變低了許多,帶着一絲的哀傷:

“如今你是和我疏離了,這都多久了,也不來瞧瞧我。我等你等的心疼,你卻連話都懶得和我提一句。”

見他就要發作,蘇贏急忙小聲安慰說:“咳,我不來瞧你,你現在升了掌印,哪裏瞧得見我這個四品小官啊。”

本來打算惡人先告狀,一句話就封住他的口,卻不想對方更加哀怨的看着她:“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啊,我如今年老色衰,怕是早就留不住你的心了。”

蘇贏見他開始說些有的沒的,趕緊做賊似得左右看了一眼。語氣也變得惡狠狠地:“陸澤,人多眼雜的,你可別亂說。”

他卻好像并不懼怕一樣,坦然的看了周圍一圈,眼角都是笑意:“我哪句話說錯了啊蘇副使?”

蘇贏慣是知道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今兒個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做個樣子來給自己母親看看。可不能讓他搗亂了。

于是擺出一副誠懇的表情道:“陸大人何等仙人之姿,這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說你人老珠黃,那是完全沒有的事兒!”

見她說的信誓旦旦的,陸澤抽抽嘴角:“說到見風使舵,你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的……”

蘇贏忍笑拱手:“還是你這個恩師教的好啊啊……”

陸澤斜她一眼,卻沒做聲回應。

半晌,他聲音放低,皺着眉頭問她:“你和隴山公主又鬧別扭了麽?”

“哼——”

一說到那丫頭她就氣不打一處來,蘇贏鼻子裏邊哼了一口氣,表情頗為不屑。

見她這樣,陸澤表情更凝重了:“她是個沒心思的,你我都知道。你還偏偏去硬碰硬,該讓着她的時候,就讓着些,否則吃了苦頭還不是自個兒吞。”

這話說的……表面上聽着都是為蘇贏着想,可這字裏行間的意思怎麽就越聽越覺着微妙呢……

蘇贏揚了揚眉,“陸澤,我說你還敢再偏心麽?”

他擡頭看着她:“我怎麽了?”

“哼,我就納悶了,從小到大,怎的你老是護着她。”她說着表情忿忿不平起來,“說到底我還是你徒弟呢!論親疏該着咱倆是同一戰線啊,不成,這事兒是你不占理!”

他眉揚唇動,似乎想說些什麽。蘇贏本來還等着他的反擊,

可他卻微微垂下眼眸,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帶着一絲乞求,問她:“她還好麽?”

蘇贏愣了愣看着他,卻也知道他心中至今,怕是還有一份遺憾。于是換了份輕松語氣:

“雖說當初她大婚,你在外地辦事兒,給錯過了。但是我擔保啊,隴山公主絕對不會因為這點事情記恨你。恩師你啊,就放寬心好了……”

他聽了卻搖了搖頭:“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兒,鬧得滿城風雨,她是個心思單純的,你去陪陪她……她一定不好受的。”

蘇贏差點被他氣得吐出血來!

從小到大,隴山就和“心思單純”這四個字就一點關系都沒有好不好!

怎麽在他口中,隴山反而變成了楚楚可憐的那一個,想到前些日子差點折在了公主府,蘇贏的膝蓋又隐隐約約開始作痛。再聯系那肩膀的傷,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自問,她當年十四歲來京,直到十五歲父母歸京。算是整整在宮中待了一年。

那一年她過得還算是愉快。老祖宗庇護,表哥照拂,和隴山的矛盾也沒有像如今這麽糟糕。

那時候兩個人在宮中還有個朝夕相處的玩伴,就是陸澤。

蘇贏記得,那時候陸澤總喜歡擺個一副老成的表情教她們兩個讀書,她自己不愛讀書,學問也不好,只能在下面幹坐着,急的抓耳撓腮,而隴山是個更笨的,只能傻乎乎的對着陸澤笑。

還記得某一日,她終于決定不恥下問:“陸澤啊,今日表哥問我了一些問題,我不懂。什麽叫做如蜩如螗,如沸如羹①?”

陸澤斜她一眼,看向隴山,“公主你會麽?”

隴山傻呵呵的沖着陸澤笑:“陸澤,你眼睫毛真長,你真好看……”

蘇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陸澤沒做聲,卻一手牽着一個,拉着她們兩人在傍晚偷偷去了禦花園一處僻靜角落蹲下。

炎熱的仲夏之夜,一絲風都沒有,耳邊的蟬鳴更顯得聒噪。

蘇贏不懂為什麽要在禦花園活受罪,陸澤卻回頭看着她倆,眼神亮晶晶的:

“蟬鳴,人靜。殘日旁,小窗明。”他長長的睫毛微微垂下,笑的清朗儒雅:“這就是答案。”

……

——

①取自《詩經·大雅·蕩》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擺桌子講故事。

小陸的煩惱之一

陸澤最近比較煩。簡單點兒說其實就兩件事兒。

一件事是他的一個學生,實在是太笨了!《詩經》《論語》都背不全,都說她的父親是狀元郎,怎麽她這麽笨!

第二件事,他的另外一個學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好像變得……一天比一天更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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