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鑄人
果然剛剛說話那人明顯不悅,正欲上前和蘇贏理論,不想被一人拉住。那人身穿綠色的外衫,腰帶上嵌着金絲,可見價值不菲。
只見這人從剛剛開始表情明顯不悅,不過此刻反而笑容滿面,走近她道:
“這位兄臺,适才只是我們朋友之間的調笑,你莫要誤會了。且問兄臺姓名?”
蘇贏撇撇嘴,這人她認識。
王準懷的小兒子王簡。
這人今年也到了科考的時候了啊。
要說起來,她倒是不驚訝這王簡認不出她。畢竟她也只見過他一次,還是在去年端午的宮廷夜宴。
她擅長相面,因此對人的長相記得分外清楚。
而這王簡……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心中暗暗不屑……
王簡的皮相還算不錯,這也是她當初對他相面的原因啦。只是他的面相——
眉心只見的距離剛剛兩指寬,這種人,生性輕浮,朝三暮四,喜歡到處拈花惹草,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
蘇贏懶得繼續往下看。
“我姓甚名誰并不重要。”她說着向着旁邊不露聲色的移動了一小步,拉開了兩個人的距離:
“爾等均為天子考生,以後若得高中,更會同殿為臣。那麽又何來普通之說呢?”
她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棍棒相加,果然就看到人群中有人露出慚色。
王簡皺了皺眉頭,不過依舊保持着和顏悅色:
“兄臺适才說你在京中許多年,我可否鬥膽問下兄臺姓名?”
蘇贏見他糾纏,本來已經不爽,這時候韓筠走向她,目光探究,語氣卻帶着一絲驚喜:
“你……你為何在這裏。”
王簡見到他們二人認識,非常吃驚,不過蘇贏好像完全不在乎,她拱拱手,像模像樣的和韓筠打招呼:
“咳!韓……兄,我是來……找你的。”
她說的很幹脆,那邊王簡臉上有些不好看了,這裏是他家,是他的主場,這二人卻仿佛當他不存在一樣……
王簡幹笑了聲:“你們認識呀原來。”
韓筠沒回答他,卻看向蘇贏,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見。
只見面前男裝的少女仿佛沒有聽到王簡的問詢一樣,或者是壓根當王簡不存在一樣。
她沖着他烏烏潤潤的一笑,眼神好似一汪春水:
“你來,我有話對你說。”
……
甩開了身後那群儒生,蘇贏是很開心能和韓筠單獨相處,她還有重要的話要問他呢。
這裏是王府,到處都是下人,為了避免隔牆有耳,韓筠還是很謹慎的帶着蘇贏來到了他的書房。
名為書房,其實卻是很小的一間窄室,加上屋中堆着韓筠的許多書本,能容納他一人,已是極限,蘇贏走進去,就明顯有些擁擠了。
韓筠有些窘迫,但是蘇贏卻對他的書房産生了極大地興趣。
“雪堂……”她搖了搖手中的扇子,眨了眨眼睛看着他:“這是你書房的名字啊?”
他白皙清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是……”
因為猜對了,她明顯更開心了,
“環顧睥睨,無非雪者①……這外面天氣這麽熱,我卻覺得到了你這書房,就清涼了起來呢。”
韓筠笑着搖了搖頭:“我只是附庸風雅罷了。”
不過對面的小姑娘顯然不這麽想,她晶亮烏沉的眼眸,略帶期待的看着他:
“我從小就不愛讀書,若說錯了,你也別在意。”她頓了頓,整理了下思緒,卻嚴肅起來:“韓筠你對于入仕,沒有什麽熱情嗎?”
沒料到她會這麽問,韓筠明顯楞了一下。不過他在看看對面的小姑娘的表情,還是苦笑一聲:
“蘇副使多想了,我只恐才疏學淺,德行不夠。又怎麽會怠于入仕呢。”
“不對。”蘇贏搖了搖頭,心中卻對于韓筠有了個整體的輪廓了:“你有智慧,你卻不願意用。”
聽她這樣說,他第一次笑出了聲,仿佛是第一次遇到她似的:“此話怎講啊……”
蘇贏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是因為會相面得出的結論吧,她繞到他的書桌後,看着他書桌上寫的字帖,臉上浮現出笑容:
“有翩翩之狡童兮,步容與于園圃②,明明是一個比誰都感懷的性情中人,卻偏偏像個刺猬那樣,聳起脊背,把刺猬毛露到外面。明明給自己書房起了名字叫雪堂,身安堂中卻偏偏還要告誡自己脫于世俗。韓筠,我問你,你從北地,來到京城,真的喜歡這裏嗎?”
他微微皺眉,也收起了笑容:“韓某只是為了求學而來。”
見他顧左右而言他,蘇贏有些耐不住性子,她雙手撐着書桌,微微踮起腳尖,湊近他:“剛跟王簡他們那樣對你,你恨嗎?”
他沒作聲,卻搖了搖頭。
她繼續問:“如果我也這樣對你,你會生氣嗎?”
他微微一怔,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帶着狡黠笑容的少女。
傍晚的天氣更加悶熱了,蟬鳴的腔調拖的長長,伴随着陣陣的微風傳入了書房中。
又過了一會兒,他微微垂下眼眸,
“會,失望。”
悠悠白鷺飛,淡淡孤霞迥。
此刻的他寂寞而又淡薄的站在那裏。
蘇贏本來心中有一大堆的臺詞,可是此刻卻突然變得有些言辭匮乏。
承認就承認,可他的表情卻告訴她這一切不是玩笑。
蘇贏有些悵然的看他一眼:“你今年會參加科考嗎?”
“嗯……”他乖乖的回答着。
雖然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但是蘇贏總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
她探究的看着他:“那,你真的會入仕嗎?”
他擡起頭,眼前的少女,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的眼神帶着一絲期待,帶着一絲不安。
“會。”他說。
……
聽到他的答案的時候,蘇贏開心的差點跳起來。
這樣一切才會順理成章嘛!
她沒了顧忌,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準懷對于王簡期待很大,他讓你去鎮撫司這事兒值得仔細琢磨。不過如今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太學院的許主簿是我父親的好友。你不如去太學院做內舍生,雖然那裏每月都有月考,煩死人。但是對于科考,太學裏邊的東西還是有很大的裨益的。”
他遲疑了一下:“太學院的話……”
她自然知道他的顧慮,擺擺手:“我是個糊塗蟲,我看那王簡也差不多。但你不一樣。太學院前年開始招收官員子弟之外的學子。我父親是禦史大夫,由他舉薦你是沒有問題的。”
她說完,小聲的補了一句:“請你不要推辭,我是個笨蛋,只能做這些……”
他卻仿佛沒聽到一樣,卻皺着眉頭問她:“你為何要幫我?”
她低頭看着折扇上的字,出了神。這扇子還是她很久前死纏爛打,從表哥那裏軟磨硬泡拿來的,可是到手之後,她好像還是第一次仔細看着這扇子上的內容。
扇子上只寫了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鑄人。
她擡起頭看着他,張張嘴正待說話,卻聽到王簡的聲音幽幽的傳來:
“蘇副使,你可讓我好找啊……”
切……蘇贏撇撇嘴,擺出了官架子:“何事找我?”
王簡眼神看着他們二人站在一起,眼神中閃過一瞬即逝的憤恨。不過他很快恢複到尋常神色:
“家宴就要開始了,只等蘇副使大駕光臨了。”
“嗯嗯……”蘇贏含糊的點點頭,“帶路吧。”
她說着,扯了扯韓筠的袖子。“明日,我去找你?”
他眼含笑意,點點頭。
***
入夜,顏啓一如尋常,留宿在了禦書房。
北線頻繁的戰事讓他費神很久。他似乎也忘記了有多久,沒有宿在任何一個宮妃的寝殿裏。
杜公公小心的給他端上了一杯清茶:
“陛下,密報裏邊說,今兒個蘇副使去了那王尚書的家宴呢……”
“嗯……”他神情淡薄,語氣聽不出一絲感情/色彩。
杜公公垂下手,低頭站在一旁。皇帝此刻正在寫着字帖。這時候,他是不喜歡別人打擾的。
顏啓大筆一揮,眉峰微蹙,目光專注的盯着眼前的紙張:
“然後呢?”
杜公公見他問,急忙上前彙報:“不過蘇副使和王尚書似乎并無太深的往來,密報說蘇副使連酒都沒吃一杯,就回去了。”
“還有呢?”
額……杜公公伺候皇帝多年,怎能不知道他的脾性。他吞咽了下口水,猶豫了下說道:
“密報還說……蘇副使似乎……似乎對于王準懷夫人韓氏的侄子,現鎮撫司校尉,韓筠,很是上心。”
他一口氣說完,不給自己遲疑的間隙。然後擡起眼,小心翼翼的瞧着眼前皇帝的表情。
顏啓沒說話,而是繼續寫完了要寫的字。
他拍拍手,扔下毛筆。
杜公公低頭一看,寫的是兩個字——鑄人。
“上心……”皇帝似乎對于這個字眼很是玩味。杜公公小心的對上了他的眼睛:
“陛下,奴才聽說,前些日子老祖宗說夢話,還念叨着這蘇副使呢。奴才覺得,蘇副使若在宮中,不管是老祖宗啊還是幾位皇子公主,一定都是極歡喜的。”
顏啓沒料到這老宮侍斟酌了半天字眼,卻說出這話,他搖了搖頭:
“那個小丫頭,對東西真正上心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朕來告訴你。”
他說着眼神中都透出了笑意來:“她從小,就是那個性子,遇到自個兒真正喜歡的,就會拼了命的藏起來,一邊偷偷摸摸的藏着,一邊小心翼翼的護好,生怕別人知曉了。”
杜公公恍然大悟,顏啓心情看着更好了:“下次這樣沒用的消息不用來告知朕。”
“可是陛下。”杜公公忍不住了,也覺得自己大概是活的不耐煩了才會說出這句話吧,
“蘇副使可是一天天的長大了,奴才還記得,她當年剛剛來京城的時候,就是個小不點,這一眨眼的功夫,就……”
顏啓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這是他生氣的前兆。
不過他似乎并不打算怪罪,他低頭看了看眼前的字帖,臉上卻驀的泛起了笑意:“朕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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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取自《雪堂記》——蘇轼
②取自《蟬賦》——曹植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韓筠有光環加持,某人你要加油啊!
崔珵:(臉黑)那你就應該讓我早點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