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回身,就能看見他那面一挂就是四年的玄色蟠龍旌旗

地站在她面前,自然是桑颉失敗,此刻,應該已經落到君禦岚手中了。

這對她來說絕對不是個好消息。

心念電轉的一瞬,君禦岚卻逼近她,蒼白的面容更顯得整個人都虛弱不堪,似乎随時都會停止呼吸:“如果你一定想我死的話,我希望,能死在你手裏呢。”

容洛書的眼珠終于動了動,卻是笑了。

那個笑容,讓君禦岚恍惚了剎那。

容洛書的面容,已經完全沒有一絲本來的面目,只有那個笑容,依稀能看那個曾經千軍臨城卻依然談笑風生的帝姬的神采。

那是容洛書獨有的風骨,烙印在靈魂裏的東西,那才是真正的容洛書——君禦岚想要的容洛書,從來不是一個呆木的軀殼。

只是一個恍惚,容洛書便扣住了君禦岚的肩膀,看起來,就像她突然抱住了他一樣。那種戲谑裏帶着三分漫不經心的笑容一直挂在她的嘴角,一如既往。

君禦岚虛弱至極的身子踉跄着跌落在容洛書的身上,卻聽到容洛書帶着笑音,輕聲在他耳邊說:“你現在的樣子,還需要我動手來殺你麽?……你已經,完全放棄你自己了。”

☆、回轉

兩人相擁着,靠得那般近,容洛書卻覺得自己像是抱了一團随時會消散的霧氣。君禦岚的身體,消瘦虛弱得出乎她的意料,好像只要稍微用力,眼前的人就會真的像是谪仙羽化一樣。

君禦岚的身體,就如他的人那般清冷寒涼,就連衣袂發梢,都沾着一股化不開的寒氣。

君禦岚的母親素來體弱,懷上君禦岚的時候更是受了寒,所以君禦岚一生下來就比其他人更加畏寒,用蘇南星的話來說,就是娘胎裏帶出來的寒氣,導致氣血阻滞,常年身體冰涼,這種先天的缺陷,基本上是無治的,只能慢慢調理。

醫者自有一套陰陽相調的理論,人氣溫養出來的暖玉倒是對調理身體有奇效,故而外人常見君禦岚把玩溫玉,倒是不明就裏,以為他是個惜玉之人。

容洛書和君禦岚朝夕相處,清楚他身體偏寒,裝傻的那段時間,倒是很樂意君禦岚主動來抱她的,她從小體溫比常人要高,喜歡往溫度低的地方跑都快成了本能,被君禦岚抱着自然很舒服。

倒是有段時間沒見君禦岚,容洛書猛地把他擁進懷裏的那一瞬間,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沖動——她就想抱着這個人,永遠都不想放手。

這種感覺幾乎一瞬間就把她的理智摧枯拉朽般地摧毀了。

君禦岚卻提醒了她:“我死,不是你希望的麽。”他那麽平靜地掩飾了心底的絕望,這句話一說出口,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再沒有什麽期待了。

他早已經準備好,如果她想要他死,那麽,他會如她所願。

君禦岚的臉埋在容洛書的頸窩,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壓在容洛書肩上,整個人突然就卸去了剛才咄咄逼人的冷漠。

“殺了我吧,容洛書。”君禦岚無力地靠在容洛書肩膀上,曾經那麽高傲矜貴的一個人,現在幾乎是在懇求着一般呢喃。

身體被更緊的擁住:“你要把命,給我麽?”容洛書的聲音,還帶着明顯的笑意。

就算心如刀割的時候,她還在笑。

她終于知道,君禦岚真的會因為她,放棄一切,包括自己的命。

“可是,我要你的命幹什麽呢?”容洛書吻了吻君禦岚的耳朵,有些好笑的神情,不知道是嘲弄還是無奈。

君禦岚已經無力去分辨了。

“殺了我,我所有的一切,便都是你的——包括,你想要的,大燕的江山。”

容洛書笑出聲來,随即變成了不可抑止的大笑,笑得眼淚都掉下來。

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風度全無:“果然我們都是失敗者啊……我輸在了計謀上,可你,心和命都要輸掉了!”

容洛書的失态沒有觸動君禦岚:“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容洛書,我累了。如果有來生的話,我希望,不要再遇到你……”

容洛書的笑聲戛然而止:“不過,沒有來生了。”她不許,他怎麽敢跟她說什麽來生?!

沒有來生的話,那便生生世世永不相見吧!容洛書,你終究比我還要狠心!君禦岚想着,不禁慘然。

在來之前,容洛書沒想着和君禦岚攤牌,而在得知桑颉被擒獲的消息時,她便知道,自己再一次輸了,這次輸得更徹底,連一絲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了。

可是君禦岚卻要把這天下送給她——只不過,這樣輕易就可以實現的複國夙願,她一點也不想要。

她決定放棄,徹底的放棄。

世代更疊,不過是順其自然的強者為尊,複國,只是包括她在內的舊國遺民的一廂情願。這種執念,沒有任何意義。

站在前朝皇室的立場上,容洛書确實應該和君禦岚不共戴天的,但是,如果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呢?

容洛書想起那些已經被安頓好的百姓們,他們也曾經是大燕的子民,可現在,該如何還是如何,過着自己的生活。

這些人會和新的皇朝不共戴天麽?

不會。

如果容洛書也是一個普通的百姓,那麽她還有理由去恨君禦岚麽?

沒有。

容洛書突然覺得自己一直自以為是的恨意來得沒有道理。國破家亡?說到底,破的卻是統治階層的國,亡的是統治階層的家,他們不甘他們憤恨他們想要奪回他們的權力重現他們的榮光……

而自己呢?

容洛書問自己,她駐守在邊關數年,她守衛的,到底是誰?是沒落腐朽的大燕統治階層,還是千百萬大燕的子民?還是二者皆有?

沒落腐朽的統治階層值得自己守護麽?還是現如今已經安居樂業變成新朝子民的百姓需要自己守護?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就像君禦岚所說的那樣,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容洛書走神的時間有些長,不過有些事情,她真的是想清楚了。

她已經,沒有堅持的必要和理由了。

“為什麽還不動手。”忽一聲淡漠薄涼的口吻,将發呆的容洛書拉回了現實。

她微側了頭,就看見君禦岚倚靠在她身上,毫不設防的模樣。

那一刻,容洛書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

他孱弱得像是新生的嬰孩,随時都會被她掐死在手掌心。

君禦岚已經做好了死在她手心裏的準備。

腰身被擁住,君禦岚聽到的,卻是容洛書帶笑的聲音,脆生生的:“好像,瘦了很多呢。”

輕而易舉的,她就把沒有絲毫求生意識的君禦岚擁進懷裏,好像那是個極其尋常的舉動。

君禦岚的身體卻一下繃緊了,不過卻也只有那麽一瞬。

時至今日,他還在期待着什麽嗎?這樣的心思,真是又卑微又可笑啊……

可是現在,他不想再猜她的心思了,他不想再和容洛書耗下去了:“容洛書,我累了,很累很累……”所以,給我一次痛快,将一切糾葛都斬斷吧。

容洛書幹脆抱着他坐在了地上,輕聲地笑:“你們兄弟兩個,怎麽都這麽容易累呢?既然累了,那便好好睡一覺……”她好像完全聽不出君禦岚的話外之音似的,裝起傻來。

君禦岚枕靠在容洛書的腿上,一睜眼,就能看到她一手支頰,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像是真的要等着自己睡着似的。

“唉?不睡麽?”容洛書訝異地凝住了君禦岚漆黑的瞳孔,裝傻裝得渾然天成。

君禦岚蒼白的唇抿緊,就那樣專注地望着她。因為拿不準她的心思,他沒有出聲。

看了一眼窗外越發沉黑的天色,容洛書笑得有些壞,語氣甚至還帶着常年浸淫軍營裏那種不正經的痞氣:“既然不睡了,那趁着天色已晚,我們就做些該做的事情……”

☆、控制

該做的事情……

容洛書微眯起眼睛,身子緩緩壓下,君禦岚那張清貴無雙的臉在她的視線裏一點一點迫近。容洛書甚至可以在君禦岚漆黑如淵的瞳孔中,看到已經變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的那張臉。

懷中的男子,眉目如畫。

這就是她容洛書可以為之放下一切恩怨的人。

但是,也僅僅是放下而已。

她可以放下,可以不怨恨,但是無法釋懷。

君禦岚的墨曜般的眼珠微動了一下,視線稍稍下移,落在了容洛書微翹的唇瓣上。

“呵。”容洛書居高臨下,将他的反應收進眼底,忍不住就笑出了聲,身子壓得更低:“你不會以為……我要親你吧?”

随即,容洛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壓下頭,有些滾燙的唇瓣貼上了君禦岚冰冷蒼白的唇瓣。

容洛書能感覺到懷裏的身體,一瞬間就僵住了。

直到君禦岚嘗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

是血!

容洛書的血!

眼前的面容卻越發地模糊,君禦岚發現,他的身體已經完全沒有了一絲力氣,感官變得遲鈍,思維變得混濁,口中的鮮血,卻顯得越發甘甜滾燙。

胸口似乎有什麽東西瘋狂地翻湧着,叫嚣着,渴望着鮮血的滋潤。

那只名為同命的蠱,就匍匐在他胸口心髒的位置,貪婪地汲取着容洛書的血液。

君禦岚感覺自己好像吞下了一團火。

他努力想要睜開眼睛,想要看到容洛書此時此刻的表情,但越是掙紮着想清醒,卻越是昏沉。

同命之蠱,一蠱雙生。想要發揮它真正的作用,蠱的兩部分,是必須要建立起穩固的聯系的。

而容洛書和君禦岚之間的同命蠱,只有在種下的時候用容洛書的血祭過,時至今日,兩者的聯系已經極為微弱。君禦岚身上的主蠱得不到容洛書那邊的響應和聯系,可不就要死

命折騰宿主麽?

蘇南星當日見君禦岚被蠱噬心,痛徹心肺,所訝異的,正是君禦岚身上的蠱與容洛書身上的蠱聯系微弱的事情。

同命蠱既是女子為情所困而生,後來又成為彼此相愛之人之間的羁絆,聯系的方式,自然離不開歡好。正所謂藥有藥理,蠱當然也有一套自成體系的作用機理,只不過相較于醫者不太清楚罷了。

蘇南星被譽為神醫,若論精通醫理,當然天下無有能出其右者。可蠱毒之術,終究是外來之物,蘇南星便是再見多識廣,也不敢說無所不知,比起真正巫蠱出身的人,到底是差着些的。

可不巧的是,真正巫蠱出身的人,容洛書還真想起一個來。而更不巧的是,這個人,也給人下過同命。

容洛書就住在這個人生前居住的宮殿裏。

陳嘉茹,沈莺。

容洛書永遠也忘不了,這個絕決的女子,親手種下滿懷期冀的同命之蠱,希望能與所愛之人同生共死,最終灰暗了眼睛,用同命蠱将愛了數十年的男子化為灰燼。

同命,不是同生之命,卻是同死之命。

最厲害的同命蠱,用鮮血獻祭,兩蠱相融,再不分彼此。

容洛書擁着君禦岚,他原本蒼白的唇因沾染了她的血液,豔得讓人心驚。

美得讓人嘆息。

莫雲進殿之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他那宛如谪仙天人的主子,正無力地被人抱在懷中,肆意輕薄。

砰地一聲,莫雲的大腦空白了一瞬間,下意識就覺得這事不能被人看到,一下就把殿門關上了,後面跟着端着禦膳的宮人,差點被門夾住。

容洛書這才擡起頭,看到了一臉驚魂未定的莫雲:“莫總管。”

莫雲看到他們家主子最喜歡的女子,彎起帶血的唇角,毫不在意地跟他打了個招呼,語氣像是談論天氣一般稀松平常。

“你你你!你對陛下做了什麽!”他說着就要撲過去,容洛書卻抱着君禦岚一下躲開了。

“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哦,你們的陛下,可在我手中呢。”容洛書的語氣,甚至稱得上和顏悅色,但是目光卻認真地讓人看不出來那只是一句恐吓。

莫雲緊繃起臉,瞬間空曠的宮殿中滿是洶湧的殺氣。

容洛書卻在這時候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你想試試看是你袖中的手裏劍能先奪走我的命,還是你們的陛下先死在我手裏麽?”

完全被看穿了!莫雲想,世界上真的有眼力這麽可怕的人麽?但他終究還是不敢冒險,袖口以普通人眼力根本覺查不到的速度一抖,将那枚手裏劍收了起來。

容洛書笑了笑,似是贊許。

“阿洛姑娘……或許我該稱您為錦容殿下?你知不知道,你對陛下有多過分?”莫雲看着她,不禁為主子感到深切的悲傷來。

他為主子因一個女子而作踐自己不值。

是的,作踐。

容洛書一怔,扯出一個讓人看不懂的苦澀笑容:“過分?”随即她又想到了什麽似的,帶着些可笑的神情,搖了搖頭,卻是無力辯解的模樣。

莫雲心裏,卻滿滿都是替主子委屈的情緒:“

殿下可曾想過麽?您究竟……為什麽,能活到現在?”

容洛書略垂下眼睛,君禦岚就安安靜靜地躺在她懷中,沉睡着。

不動聲色地勾起唇角,卻又是那樣讓人看着脊背生刺的笑容,三分譏诮,七分漫不經心:“為什麽?因為,能決定我生死的人,舍不得讓我死呢……”容洛書比誰都清楚,她能活到現在唯一的理由,只是君禦岚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

“既然知道,為什麽還這麽狠心!”莫雲非常憤怒,他簡直不敢相信,世上有這樣蛇蠍心腸的女人!“您知不知道陛下為了您做了多少……”

“莫總管。”容洛書卻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那抹讓人如芒在背的笑意像一層虛薄的水霧,晃了晃,卻終究不見了那份譏诮。莫雲只聽她又提醒道:“你的陛下,在我手中。我只需動動手,這天下,怕是便成了無主江山。”

容洛書的手緊了緊,君禦岚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她輕笑了一下。

這種完全控制的感覺,真是,意外的好。

莫雲咬牙:“放開陛下!”

“哦?”容洛書斜睇他一眼,“要我放手,可是需要代價呢。”

“無論什麽,我都可以替陛下答應你,只要你不傷害陛下!”莫雲冷冷地盯着容洛書,恨不得活吃她的模樣。

容洛書很滿意:“只要你聽我的安排,我就不會傷害他。”

莫雲不知道容洛書打什麽主意,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你如何保證,絕對不會傷到陛下?”

一卷明黃色的帛書扔了過來,展開在莫雲面前,容洛書笑了:“我需要保證麽?”

莫雲匆匆掃過帛書上的內容,視線落在最下邊那方玺印上,瞳孔頓時縮緊。

那是一紙傳位的诏書,他若不是他跟了君禦岚多年,熟知他的筆跡,險先就不敢相信,君禦岚要把這江山,拱手于人!

莫雲捧起那紙诏書,指尖都有些發顫,難以置信一般望着容洛書。

容洛書卻低下頭,眉眼彎起,眸色不明。

半響,莫雲才動了動嘴唇,語氣艱難:“有了這個诏書,天下都是你的,為什麽……為什麽還不放過陛下呢?”

“因為,我想要的,從來不是這天下啊……”長久的寂靜之後,殿中那青衣烏發的女子嘆息。

莫雲退了出去,殿外,碧草長長,幾欲漫過宮牆。幾顆小小的青梨墜在樹梢上,貪吃的小宮女摘下來,放進嘴裏一咬,滿嘴都是青澀酸苦的味道。

年長的宮人輕輕地笑,直說,等它長大就好。

☆、殊寵

君禦岚昏睡的時間并不長,醒來時寝殿燭火微晃,照出滿殿珠羅翠幕,半室暖香。

這情形他一點兒都不陌生,甚至一個月之前,他還整夜整夜地看着微晃的燭光,愣怔出神。

夜有多涼,更深露重,他怕是比值夜的宮人還要清楚。

他就那麽一整夜地睜着眼睛,在這淑雅殿坐到天明。容洛書就在他面前,面容姣姣,卻是君禦岚也陌生的,死氣沉沉的模樣。

那時候,恐懼和懊悔就在這樣漫長的夜晚密密麻麻地生長起來,纏成絲絲縷縷的繭,束縛得君禦岚簡直透不過氣來。

他把最心愛的人毀掉了。

容洛書死在了他親自給她喂下的醉生夢死裏,留下他守着一具沒有生氣的軀殼,茫然無措。

在知道容洛書只是騙他的時候,君禦岚怒到了極點,可誰又知道,憤怒之下,他竭力将失而複得的狂喜和死灰複燃的憐乞掩飾得多辛苦?

他的妥協和退讓,換來的,永遠是狼狽和心傷。

他越想抓住她,卻被她推得越來越遠。

太累了。

容洛書看了君禦岚很久,從昭元殿,一直到淑雅殿,從他昏睡,一直到醒來。她就那麽安靜而專注地看着他,一刻也沒有松手,似乎只有他在自己懷裏,那種抱着一團霧氣的虛無感才能消失。

那樣專注的目光讓君禦岚有種似在夢中的恍惚錯覺。

容洛書低着頭,離他這般近。那雙明烈如火的眸子裏,只印着他一人。這樣的目光,他等得太久,盼得太久,心都絕望得疼起來。

可真的等到了,卻是不敢信的。他多怕,這只是他求而不得的癡人說夢,到頭來,終歸是他一廂情願,無疾而終。

何時,他君禦岚竟變成了這樣畏縮懦弱的人?他把心,都丢在哪兒了?他清清楚楚地記得,他親手把那顆千瘡百孔的心髒小心翼翼地掏出來,珍而重之地捧在她眼前,可她,便笑着,将它摔成了碎片。

所以,她這樣看着自己,只會是在夢裏吧?

君禦岚擡起一只嶙峋蒼白的手,修長的指冰冷如玉,指尖都帶着顫栗的涼意,撫上容洛書的眉眼。

碰觸的瞬間,卻像是被烈火灼燙到一般,驟然一縮,逃也似的就想躲開。

容洛書自然沒有錯過他眼中那一抹慌亂,她甚至覺得這樣的表情,出現在君禦岚臉上,格外有趣。

他原來,也會有慌亂的時候麽?向來清冷矜貴,運籌帷幄的人,也會有這樣沾着煙火氣的可愛表情麽?

這樣的君禦岚,對容洛書來說,便是難以抵禦的誘惑。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他。他就站着一樹梨花下,白衣若雪,容顏精致得像是畫中仙一般不可亵玩。

後來,愈發清楚這人連容燕皇室都撼動不了的龐大根基以及不動聲色便殺人于無形的心機手段,容洛書愈發意識得到兩人的距離。

她比誰都清楚,這個男人,她惹不起,更控制不住,便只能敬而遠之。他之于她,是只可遠觀的谪仙,隔着九個離恨天的距離,栖息在她撼動不了的神臺上。

可是,當有一天,容洛書突然發現,高高在上的谪仙大人墜落在凡塵,沾染了人間煙火。曾經壓抑下去的躁動心情,她心心念念了那麽久的谪仙大人……

只想把他狠狠從神壇上扯落下來,看他清冷的眉眼染上情難自禁的表情……

這樣的事情,光是想象着,便叫人蠢蠢欲動。

容洛書想這麽做,已經很久了,不是麽?

曾經顧慮的家國天下,曾經在意的國恨家仇,放下了那些畫地為牢的恩怨之後,容洛書恍然發現,需要自己背負的一切,都沒有了。

君禦岚在碰觸到那滾燙肌膚的一瞬間,就清醒過來了。他看着容洛書忽而彎起唇角,露出那抹标準性的戲谑微笑,心下便是一跳。

緊接着,那只被灼燙了似的手,就被容洛書拽住,她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帶着些惡意和痞氣,口吻輕浮:“呵,想摸就大方些麽,扭扭捏捏做什麽。”

那一刻,君禦岚第一次體會到,羞憤欲死,原來是這樣的心情。

他自幼接觸到的人,多是高門大戶知書識禮的人物,後來權傾天下,所交結的,都是名流雅士,進退得宜的人物,哪有人敢用這種流裏流氣的輕浮語氣調戲他?

容洛書敢。

她不止話語神色裏帶着掩不住的痞氣,更是将言行如一發揮到了極致。

君禦岚的手被她牽着,引導着緩緩滑過她溫順的眉眼,小巧玲珑的鼻,含笑的唇。微涼的指尖下,越發敏感地感受着對方柔軟滾燙的唇瓣。

“歡喜麽?”容洛書似乎很滿意君禦岚愣怔的樣子,改換過的容顏愈發溫順柔美,脈脈含情。只有那雙眼睛,烈如火焰,張揚鋒利得十分野性,搭着那般嬌美的臉,十分違和。

君禦岚皺眉,深幽如潭的眸中是全然的陌生。

容洛書的目光停留在他那張過分清雅的臉上,唇瓣吻過他的指尖,最後,輕輕含住。

掌中那只如冷玉雕琢的手,卻突然掙紮起來。

容洛書懲罰般地一咬,略勾起唇角,綻開一抹冷笑:“不喜歡?陛下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呢。這張臉,可是您親手給阿洛的呢……”

君禦岚的動作一下子就僵住了,原本就蒼白憔悴的臉上更是瞬間血色全無,只有那瓣沾了容洛書鮮血的唇,透着一股讓人怦然心動的詭豔。

容洛書格外喜歡他這樣精致破碎的表情,她明知道,自己不應該有這樣扭曲陰暗的愛好,可是,沒有辦法控制。

明明看到那樣的表情心疼得要死,可依然忍不住一次次把他逼到崩潰,逼到……只向她一個人,露出那樣脆弱到讓人心疼的表情。

自己,還真是惡劣啊……

想到什麽似的,容洛書彎着眉眼,遮住眼底泛起的惡意,對君禦岚再次發動了會心一擊: “可是,我不喜歡這張臉呢……雖然很美,不過是假的呢,陛下。”

她再次殘忍地提醒,他曾經做過多自以為是的蠢事。

“容洛書,”君禦岚慢慢轉過臉,幽黑的瞳孔裏盡是空茫的黑色霧氣,“你還想要怎麽樣呢?你想要我怎麽樣呢?”他的眼瞳裏濕潤如落了一場大雨,遮覆住已經恍若前塵的過去。

容洛書握着的那只手在微微發顫,它的主人像是極力壓制着某種情緒一樣。

細細碎碎的吻落在君禦岚的眼角,滾燙的氣息就在他的耳側浮動:“我想要,狠狠愛你。”

容洛書的口吻暧昧極了,可聽起來卻更像一句漫不經心的玩笑。

君禦岚忽然就想起那一次,容洛書和他站在漫天的雨幕中,輕聲說——

我喜歡的那個人,是你呢。

可不久之後,這個口口聲聲說着喜歡自己的女人,親手刺穿了自己的身體,幾乎讓自己數年的根基毀于一旦。

那時候,她就把自己本就少得可憐,卻毫無保留都掏給她的信任殺死了吧?

騙子。

身體至今都能回憶起當時的疼痛,痛到絕望,哀到窒息。

“容洛書,你還想,從我這裏騙走什麽呢?”一顆眼淚無聲地從君禦岚的眼角滴落在容洛書的唇上,“我的一切,都給你了……”

第二次,容洛書看到了君禦岚的眼淚。第一次帶着求而不得的瘋狂,這一次,卻是徹底的絕望。

她見過許多人流淚,伴随着鮮血和死亡,哀恸燕北。頂天立地的七尺燕北男兒,每每戰場歸來,一同帶回的,是馬革裹屍的兄弟,總要通紅了眼眶。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容洛書便是見慣了血淚的三軍統帥,可只是這一個人的眼淚,卻叫她手足無措了。

容洛書抿了抿唇,君禦岚的淚和她的血混在一起,滿是苦澀的味道。

壓下心底的情緒,她複而旋開一個淺淡的笑:“你的心,還未給我。”

“我給你了,可是,你親手把它摔碎了。”君禦岚的眼角帶着一抹極力壓抑的豔紅,聲音也像是冰雪武裝起來一樣的冷漠:“容洛書,有些人,只有一顆心,失去了,就再也得不到了,你懂麽?”

“是麽?”容洛書卻不以為意地笑起來,“讓你傷心難過,是我的失責,碎掉的心麽,拼起來就好了……”

她那樣漫不經心的表情,終于激怒了君禦岚,讓他失控了:“容洛書,我說我不喜歡你了,你懂不懂!”他冷冷地瞪着她,明明想說的并不是這樣的氣話,可是就是說了這樣口不對心毫無理智和冷靜可言的話。

每次都是這樣。

他從來不懂,要怎麽讨她的歡心,明明那麽想要她,卻一遍又一遍說出那些別扭的蠢話。

因為真的是太喜歡了,喜歡到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容洛書的臉色果然變了。

那副戲谑的,漫不經心的笑臉,像是一張壞掉的面具一樣剝落下來。

那柄置于匣中的寶劍塵封得太久,或許已經甚少有人見過她鋒芒畢露的模樣了。

“不喜歡了?”容洛書眯着眸,笑容都微冷,她捏着君禦岚的下巴,強迫他看她,“不喜歡我卻把我留在你身邊這麽久,陛下,您倒是閑得很吶。”

君禦岚垂下鴉羽般的眼睫,別扭地不去看她。

容洛書卻輕笑出聲:“還是,我幫您回憶一下,數月前的地宮裏,您是怎麽哭着求我和您歡好的?嗯?”

☆、羞辱

君禦岚蒼白的頰瞬間染了一抹病态的嫣紅,如梨花沾血。

“害羞了?”容洛書卻調笑着,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那根曾經像拴狗一樣拴過容洛書的華麗金鏈,不知何時落到了容洛書手裏。

歷史驚人的相似,一切都像是數月之前的場景,只不過,是對調了位置的兩人。

君禦岚難堪地偏過頭,将容洛書捏着他下巴的手甩開,冷清的眉眼都染上一層淺薄的紅。

他這般一臉隐忍的樣子,反倒更讓容洛書想要逗弄。

她越發從容不迫地把一只手撐在君禦岚的枕側,整個身子都逼上去,把君禦岚緊緊地壓在床上。

另一只手挽着那條鏈子,将君禦岚的雙手鎖在了床頭。君禦岚就那樣僵着身子,任由她把自己鎖住。

他早該知道的,她口中的所謂“愛”,不過是一個報複他的借口。她恨自己,所以用一樣的手段來羞辱自己,報複自己。

羞辱也好,報複也罷,只要她在他的身邊,就算自己變成她的禁.脔,也沒有關系吧?

好像很滿意君禦岚的不掙紮不抵抗,容洛書心情大好地笑了笑,順便在他額上印下一個吻:“真乖。”

被容洛書觸碰過的地方熱度驚人,像是被火焰灼燙過。這樣的觸感像是一把鑰匙一樣,君禦岚自以為已經塵封了的記憶頃刻便打開,容洛書柔軟的唇瓣,滾燙的身體……一旦食髓知味,就戒不掉了。

就像是會讓人上瘾的毒.藥。

身體都因為渴望而有些疼痛了。

容洛書慢慢把鎖環給他一件一件地套上去,唇邊的笑意惡意又誘惑。

她甚至還抽空擡眸看了被強迫着轉過臉的君禦岚一眼,瞥見他冷清又豔麗的矛盾表情,驀然心動。

第一次見他,不就想着,那雙清冷得不食人間煙火的眼睛,染上動情的神色,該是多漂亮?

君禦岚那雙微微勾起的丹鳳眼早已化去霜雪傲然,眼尾風流難掩一抹春.色,偏又生得如谪仙一般禁欲的好皮相,不由就叫人更加耐不住那種似是而非的勾引。

君禦岚在不自覺地勾引她——他本人未必意識到,容洛書卻非常有感覺。

心跳漏了一拍,等容洛書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低下頭,吻上了君禦岚微抿着的唇。

微涼的溫度,熟悉的觸感,只不過,這次換她主動吻他。

不同于君禦岚帶着怒意的霸道兇狠的吻,容洛書在他的唇瓣上輾轉吮吸,溫暖柔軟,就像她的人一樣,永遠都是那麽從容不迫。

唇舌交纏,君禦岚口中的津液有股甘甜的茶香,像是他身上那種好聞的氣味一樣。他的脖頸微微仰起,任她予取予求。

她要的,他全部都給她,這樣,她是不是就會對自己多一點留戀呢?

君禦岚一頭青絲垂散在床上,束發的君子冠卻絲毫未亂,衣飾也是齊整的。容洛書吻着他,卻不忘趁他仰起頭的時候,将頸環鎖在他的脖子上。

細細的金鏈牽在她手裏,綿長的吻結束後,容洛書彎着眼睛笑着:“陛下被我鎖在床上了呢。”她的唇瓣沾着他的津液,紅潤晶亮,彎出故意氣人的惡意弧度。

突然,容洛書的視線落在君禦岚的脖子上,白玉似的脖頸上,有一個小小的粉色的咬痕。

伸出指尖摸了摸:“這是什麽?”她明知故問,眼眸卻盯着君禦岚的反應。

君禦岚的神色卻一下不自然起來,剛剛被撩撥起來的情.欲還未退卻,清冷的嗓音也有些低沉暗啞:“你不記得了?”

容洛書卻看他神色異常,只當是他和哪個姬妾歡好時留下的痕跡,臉色就有些冷,連着笑容都諷刺起來:“陛下和誰共度春宵的小情趣,民女怎麽會記……”她驀然住了嘴,有些她一點兒都不想記起來的事情猛然蹦出了腦海。

那日,她國破家亡,從城樓上一躍而下。本以為能落個以身殉國之名,也算不辱沒皇家顏面,可卻被這男人救了下來。她一時氣不過,就咬了他一口。

君禦岚手裏的藥也消不了那咬痕,可見她當初咬得多狠。

有些懊惱自己語氣裏的妒意,容洛書又狠狠地按了按那個小小的咬痕,卻聽得躺在床上的男人帶着淡淡笑意的聲音:“想起來了?”

容洛書立刻惱羞成怒,俯下身

絡月照燕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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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回身,就能看見他那面一挂就是四年的玄色蟠龍旌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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