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回身,就能看見他那面一挂就是四年的玄色蟠龍旌旗
?看着不像啊,醉生夢死可不會把人吃傻。”
除了醉生夢死,容洛書還吃了其他的藥物。
她終究是威北王府的人,而威北王府有三絕,一為軍,二為甲,三為毒。
當初一把袖箭差點要了君禦岚的命,箭尖上的毒.藥,便是威北王府特制的。
一個不想當什麽都不記得的傀儡的人,而這個人還是出身于精通毒理的威北王府,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叫容洛書。
以毒攻毒是她唯一的選擇,但是走這一步風險很大,稍有不慎,以毒攻毒不成功的話,只會加速死亡。
但是容洛書這個人,說起狠來,絕對不差君禦岚一分一毫!她這輩子只對一個君禦岚動過心,可卻依舊能不動聲色看着他自責痛苦;她只有一個桑銳親人,卻能在聽到威北王死訊的時候面無表情一直隐忍至今。
這種人,特別毒,對別人毒,對自己更毒。所以她敢破釜沉舟用別的毒.藥去克醉生夢死一點兒也不意外。
但是就連容洛書也沒想到的是,君禦岚居然會給她下蠱。兩種毒.藥直接導致了蠱毒反噬——不知道該說容洛書運氣好呢還是差呢,她失算了。
以毒攻毒沒成功,容洛書本來是應該立刻挂掉的,但是同命蠱發揮了作用,她和君禦岚直接生命共享了,于是就出現了毒性完全報應在君禦岚身上的反噬狀況。
如果容洛書知道真相的話,她也許會笑的,因為君禦岚現在已經快被她害死了。
蘇南星診斷了半天,在君禦岚身上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便确診了——毒源在容洛書身上。
“癡傻”的阿洛姑娘被帶到他跟前的時候,蘇南星簡直笑得起都起不來了。
你說他一個神醫,能看不出這是容洛書吃了易容藥嗎?能看不出到底是同命共享還是反噬嗎?在他眼裏,容洛書和君禦岚就是倆傻子,彼此猜忌互相折磨,都挺中意對方的可就是死不承認。
蘇南星覺得不耍耍他們倆簡直對不起他這麽多年枯燥的行醫生涯。
不過容洛書的症狀挺複雜的,蘇南星确定不了她到底是真傻了還是裝傻。按理說,以毒攻毒失敗,後果很難預計,更何況還攙和着蠱毒,情況更說不準。
容洛書可能會失憶,也可能會變傻,可能毒性全部都移到君禦岚身上,她什麽都記得,或者各種情況都有,完全無法确定。
蘇南星決定先詐容洛書一下。
他望聞問切的流程走完,裝出一種高深莫測的了然姿态,朝容洛書賊兮兮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沒傻,別裝了!”
容洛書坐在他對面,聽到這話,不由一驚,暗忖着,莫非被看出來了?
被當面揭穿,容洛書卻神色如常,只是用一雙呆滞的眼睛看着蘇南星,觀察着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她向來觀察力驚人,很少看走過眼,唯一瞎的一次,就是看錯了葉岚——與其說眼瞎,倒不如說心盲。
窺得他眼底的那一抹試探,容洛書暗松了一口氣,卻沒有注意到一根極其細微的銀絲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她起先的驚詫,到後來的放松,全部由脈搏的跳動,經過一根銀絲,掌控在蘇南星手中。
得知她裝傻內情的蘇南星,也不禁暗哂:君禦岚果然是她天生的冤家,兩個人機關算盡太聰明,反倒聰明反被聰明誤。
“唉?難道不是麽?真是抱歉,唐突了阿洛姑娘,因為姑娘和在下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蘇南星随口扯了半天鬼話,七拐八拐,才繞到正題上來,“聽說陛下待姑娘極好,甚至給姑娘種下了與他同命相連的蠱,在下方才為姑娘診脈,才知道果然如此……”
容洛書依然呆愣愣地看着他,只是眼睛裏多了些莫名的情緒。
君禦岚給她下了同命相連的蠱?
應該是那一夜吧?像同命蠱這種十分珍貴強大的蠱蟲,都是需要血祭的,所以君禦岚才會咬破她的肩膀,蠱就是那時候種進去的。
容洛書是聽說過同命這種蠱的,自然知曉它的厲害。蘇南星接下來的話,便讓她有些慌亂了。
“姑娘現在身中劇毒,卻和常人無異,便是因為蠱蟲将姑娘應該承受的苦楚,全部轉移到了陛下那裏……”
同命蠱确實有這樣的能力,容洛書也是知道的。
“唉。可你們只知道同命蠱的傳言,卻不曉得它真正厲害的地方,陛下吶,怕是要為姑娘而死了。”
當初那個愛上王子而不得的蠱師發明了第一代同命蠱,最後被折磨而死,所以并沒有機會發現,同命蠱的另一個作用——替人而死。
後來很多湘雲族的毒絕女子,給自己所愛之人下了此蠱,便發現,兩人若是真心相愛,那對方所受之苦便會反噬在下蠱者身上,因此,很多人都會用這個蠱來換所愛之人的命,替對方去死,久而久之,同命蠱又被叫做換命蠱。
本來蘇南星是想逼容洛書露出馬腳,可是壞就壞在他說得太多,反而有刻意而為的破綻。
試問,誰會對一個傻子說這番話呢?
容洛書當然看破了他的試探,卻也對這番話将信将疑起來。
蘇南星看完容洛書的情況,便考慮着,回去怎麽和君禦岚說。說到底,他不過是旁觀者清罷了,這種事情,他實在幫不了多少忙。
兩個人都有心結,解鈴還需系鈴人,結局到底如何,還要看他二人的心意和造化。
思忖片刻,他試探問道:“當初給她吃了醉生夢死,讓她忘了一切,然後活在你為她織好的虛假世界裏,你便準備一直把她騙下去麽?”
君禦岚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樹梨花上。
當時,容洛書便是站在那扇窗前,對着窗外的自己淺笑的吧?那時候,他其實看見她了。
可惜她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
“若能騙她一世,那我便用謊言作籠,将她囚于掌心,陪她到死。”可惜他要的,不是一個已經變得不像容洛書的容洛書,“而如今,我卻後悔了。”
“後悔什麽?後悔你把一只老虎,馴養成了一只呆貓嗎?”蘇南星調笑了一句,卻戳中了真相。
君禦岚喜歡的,是那個青衣烏發,閑散從容的女子,是那個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帝姬,是那個無論面對何等險境,還能談笑風生漫不經心的容洛書。
他要的不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他要的,只是容洛書那顆真心。
可是,那個人,真的有心嗎?
燕都城破那日,他将她囚于淑雅殿,侮辱她報複她,問她——容洛書,你到底有沒有心?
——把我變成一個沒有記憶的人之後,那個人早就不是我了。
這句話,真的像是一個詛咒一樣。是君禦岚自己,親手把最愛的人毀掉了。
“是不是沉浸在醉生夢死裏的人,便再也不會醒來了?”
蘇南星看着他:“你比我更清楚,醉生夢死沒有解藥。有些東西,丢了就是丢了,有些人,忘了就是忘了。沒有解藥的。”
“那便再給我一份醉生夢死吧。”君禦岚笑了笑,“我陪她,一起忘了這世間,也算是不負初心。”
“你怕是瘋了!”蘇南星睜大了眼,看到君禦岚白皙的皮膚上暈染出不正常的豔紅,大片詭豔的血滴落在床榻前,“怎麽回事?”
噬心之痛,幾乎奪去了君禦岚的呼吸:“是同命,蠱毒反噬了……你看,她根本不喜歡我呢,哈……”君禦岚笑得凄絕,“我此生,最大的失敗,便是用命賭了一場必輸的感情……”
☆、戲耍
容洛書緊靠在殿外的門後,聽到君禦岚直言不諱地說出這番話,混沌的目光突然劇烈晃動了一下,終而變得冷硬死寂。
若早知如此,卻又何必當初?
殿內,蘇南星的聲音響起:“我竟然沒有料到,你對她用情深到這般地步?”
用情至深?
容洛書不禁苦笑。君禦岚的喜歡,大概就是從頭到尾把自己當成一個可以随意掌控擺弄的玩物吧?所以他才會消去自己的記憶,讓自己一輩子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可她偏偏最不喜歡被人掌控!
君禦岚捂着嘴角,猩紅的血液滲出來,将他白潔如玉的指尖染上一層豔紅。
再不複矜貴清傲的模樣,君禦岚墨色的眼眸中,是一層能将一切吞噬進地獄的偏執幽深,妖豔得讓人心驚,讓人沉淪。
蘇南星真的無法理解,君禦岚為了一個女子,居然這樣作踐自己:“唉……你這又是……”他扣住君禦岚的心脈,大為驚訝:“下蠱之後,你居然沒有再和她……?”
君禦岚冷冽的眉目橫過去,成功讓蘇南星閉了嘴。
兩人沉默了片刻,蘇南星長長哀嘆一聲,只剩下無奈苦笑:“唉,你自尋死路,我便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你了!莫雲吶,給你們家主子準備後事吧。”他說着,背起藥囊就要走,俨然一副放手不管的樣子。
莫雲急道:“蘇神醫留步!”他甚至拽住蘇南星的衣服,不讓他走,可是身後的君禦岚卻聲音沉冷:“讓他走。”
莫雲愕然地回頭,卻看見自家主子面無表情地閉上眼。糾結了半天,莫雲終于不情不願地放了手。
蘇南星一下就被君禦岚的樣子氣炸了。
當醫生的,不怕遇上棘手的病症,最怕遇到不配合的病人——現在君禦岚都放棄治療,一心求死了蘇南星還能怎麽辦?!
他忿忿地一甩袖子:“我不是開玩笑的!如果你身上的蠱毒得不到緩解的話,會有什麽後果你比我更清楚!你絕對活不過十天!”
君禦岚的聲音,冷靜得可怕:“我只是不想再強迫她一次了,我已經錯了太多。”
很久以前,他心心念念的,是整個天下,可得到了,卻發現天下也不過如此。
後來,他一心想着一個女子,用盡手段,把她的一切都毀掉,最後,卻連她也毀掉了。
大概,上天是永遠不會讓他如願的——年少時如此,現在亦然。
“所以,你準備以死,來成全她麽?”蘇南星冷笑,“真偉大啊,呵!”
他與君禦岚相交十年,比任何人都清楚,君禦岚是什麽樣的人——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卻遭受他那些月支手足的排斥,被遣送到異國他鄉。最親近的人視他如仇敵,明躲暗防,那些對他谄媚阿谀之輩,又有幾個真心?
可就算這樣,他也是一個人,一路白衣如雪,傲世無雙。
誰又知道他也曾被千裏仇殺,血染白衣,奄奄一息,好幾次差點兒死去?
蘇南星看着如今已經心如死灰的君禦岚,心想:我便只能幫到你這裏了吧?門外的人,你可聽見了?
容洛書确實聽見了,一字不漏。
心髒抽痛。
明明已經告訴自己,她是該恨這個人的,為什麽,在聽到他會死的時候還是會難過?
還愛着麽?
是的,還愛着。
還恨着麽?
是的,該恨的。
所以,你到底想讓他怎麽樣呢?你到底是那個姓容的亡國帝姬,還是一個什麽都不記得的阿洛?
容洛書問自己,但是沒有答案。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思,在深夜喬裝截住第二天就要離京的蘇南星。
“怎麽解同命蠱?”問題直接粗暴,符合容洛書一貫的風格。
蘇南星剛睡着,就被驚醒了。劫持他的是個有些矮瘦的男人,聲音沉悶,手上的功夫很穩,看樣子是個常年練武的高手。
同樣的問題,君禦岚的随侍下午就問過他了,所以,他能确定,來的這個人,應該是容洛書的人,甚至就是容洛書本人也未可知。
既然确定了性命無虞,那他自然便放松了下來:“這蠱啊,是沒有解藥的。”
容洛書聽了這話,眯起眼睛,将手中的短劍往前逼近:“說不說?”
“刀劍無眼,閣下可小心着些!我說便是了!這蠱雖然無解,可是卻也自有它珍貴之處。同命便是同生共死之命,閣下可知道這蠱是何人發明的?”
容洛書現在可沒有心情和蘇南星繞彎子,卻不知道,蘇南星這番話,是故意戲耍她來着。
“廢話少說!”
“好好好!我不說廢話,同命蠱既然是湘雲女巫發明後給所愛之人下的,所以只要證明彼此相愛,同命蠱自然能讓二人共享生命,否則便會折磨死下蠱者。”
容洛書遲疑了一下,問道:“胡說八道!彼此相愛要如何證明?”
蘇南星信誓旦旦,有恃無恐:“化外之人,想法自然樸實簡單,就像他們祖先崇拜繁殖,便把男女子交.媾的場景畫出來……”
容洛書人.皮面具下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她博覽群書,蘇南星說的這些,她自然是知道的。
“彼此相愛,多行周公之禮不就能證明麽?”
容洛書真的很想把手裏的劍刺下去,讓蘇南星閉嘴。
蘇南星似乎還恍若未覺,繼續不怕死道:“閣下若是不信,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
他這句話已經露出了馬腳,表明自己看破了容洛書的身份,但是容洛書已經被他給說懵了,所以完全沒有發現。
所以之前蘇南星被君禦岚一個眼神制止的半句話,其實是說——就是因為君禦岚一直沒有碰她,才會快要死了嗎???
我不想再強迫她一次了——原來,還有這一層意思?
容洛書有些淩亂地遁去之後,蘇南星突然不想走了,他決定,看看好戲,推波助瀾一把。
而且,機會很快就來了。
君禦岚的随侍莫雲,居然又一次主動來找了自己——只要能救了他們家主子,他對蘇南星的醫囑深信不疑!
蘇南星作為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很愉快地當了回狗頭軍師,給了莫雲一包藥,親自指導他,該怎麽給他們家主子和那個阿洛姑娘神不知鬼不覺地吃下去。
蘇神醫信誓旦旦地保證,只要兩人多行周公之禮什麽的,你家主子保證壽與天齊。
莫雲居然相信了。
☆、了結
最近,新朝之中差點鬧翻天,因為皇帝陛下頒布诏書,将遠在月支的大皇子召入朝中,而且還順便召見了燕北降将桑颉。
朝中大員衆口一詞,尤其是一直效力于君禦岚的黨羽,更是堅決反對讓君雲騰入京,并且奏請在桑颉觐見之時,解除他的兵權,将他囚禁在京城,以免他再有二心。
畢竟,燕北軍可是有過背叛的先例的。
之前,月支大軍擒獲燕北三軍統帥威北王桑銳,桑颉為救桑銳,答應投降了,可是月支一放桑銳回去,燕北軍便翻臉不認人,開始繼續抵抗月支。
所以桑颉第二次提出投降的時候,朝中大臣們是沒有一個同意的,都是一片反對聲,主張一鼓作氣,剿滅燕北軍,永絕後患。
但是,令所有人不解的是,皇帝陛下再一次接受了桑颉的請降令,并且答應了很多不利于中央集權的條件。
燕北虎狼之師,留着遲早要釀成大禍。倒是朝中有些人把不得君禦岚被燕北軍反咬一口,比如月支姬氏。
自打君禦岚召君雲騰進京的旨意下來之後,他們便蠢蠢欲動,認為重新把大權從君禦岚手裏奪回來的機會來了。
不過他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他們不了解君禦岚,更不了解君雲騰。
君雲騰發現自己在政局中被各方勢力接二連三地利用之後,就頹喪地意識到,複雜的政局不适合他。
他的天地不應該局限于這樣黑暗狹隘的朝政中,他不是一個好的政治家。
他自問,若是自己站在君禦岚那個位置上,一定做不到像現在這樣的局面——若是自己執掌天下,想必現在還是狼煙四起吧?
一個人,在最短的時間內,能把天下人,從混戰的泥淖中拯救出來,讓百姓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光憑這一點,君雲騰他便自愧不如君禦岚。
他想起自己最近在看的那本論述治國之道的書,字字誅心,句句肺腑,只可惜,作者已經不在人世了,否則,必定能在君禦岚的統治下,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的——不過,諷刺的是,這個叫做靖寒,曾經為君禦岚效命的人,已經被君禦岚親手殺死了。
君雲騰扼腕而嘆,滿心都是遺憾。
此番進京,其實是大大出乎君雲騰意料的。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站在了和君禦岚對立的立場上,老死于月支邊塞已經是最樂觀的結果了。
如果君禦岚的心夠狠,他是必會下手除掉自己的——只要他背後的姬氏一日不安分,君禦岚便一日不會對自己放下戒心。
可是君禦岚不會知道,自己早就決定放手了。執掌天下,太累,比和容洛書耗四年,更累。
況且,這天下,除了一個容洛書,再有誰,值得自己耗費那樣大的心血呢?
值得自己全力一戰的人,已經死了。
自君禦岚攻破燕都皇城,容洛書身死的那一日,君雲騰便知道,是該自己卸甲封刀的時候了。
不知怎麽,突然就想起那日,容洛書笑着對自己說,要是兩國止戈,再也不用打仗,該多好。
現在這樣的局面,是她期盼的,卻必須用她的國破家亡來換。
殘忍麽?
若用一人之不幸,成就千萬人之所幸,容洛書她,應該是願意的吧?
臨行之前,又生了變故。
君雲騰沒想到桑颉會找上自己。
“殿下才是月支正統,就這樣被一個庶子奪了至尊之位,可甘心麽?”那一身鐵甲寒衣的少年将軍,眉宇間已經有了些統帥三軍的沉穩氣度,然,君雲騰看着,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麽。
是了,一直和他直面交鋒的,都是容洛書,更何況,桑颉和她算是師出同門,都是桑銳一手帶大的,氣勢總有些相像。
但是,桑颉終究是缺了容洛書的那份坦然不迫的灑脫——那樣的女子,千軍臨城的時候,也是會笑出聲兒來的。
君雲騰想象不出容洛書要是不會笑的樣子——諷刺的笑也好,調侃的笑也好,高深莫測的笑也好,無奈的笑也好——不會笑的容洛書,一定不是容洛書了。
“為什麽不甘心?”想着,君雲騰就微笑了起來。是啊,他有什麽不甘心的呢?
他和容洛書僵持四年,未侵入大燕寸土分毫,而君禦岚苦心孤詣十數年,将一個大燕毀于旦夕,他得他該得的,自己有什麽不甘心的呢?
桑颉錯愕:“可是,天下之主,原本應該是殿下!”他此番,就是為鼓動君雲騰與君禦岚為敵而來,他們二人兄弟相殘,他和容洛書才有機會。
“桑将軍既然已經投效月支,而天下大定,便應該安分守己,不要再惹事端了。我和陛下終究是手足,豈會聽你的蠱惑,做一些錯事?”
桑颉冷了臉,看向一旁同樣臉色難堪的姬氏家主:“大人這是何意?戲耍桑某麽?”是姬氏的家主來見他,想要聯合燕北玄武軍的力量,一起奪取皇位,他才來見君雲騰的!可哪裏知道,君雲騰根本無心九五之位!
沒等姬氏家主說話,君雲騰便冷冷出聲打斷道:“舅舅,我敬你是長輩,終究不忍心苛責你,然而你幾次三番執着于争權奪利,竟然不顧大義,想再次讓百姓陷于戰禍之中麽?”
桑颉聞此言,臉色一變,咬牙道:“戰禍非我等所願,只是妹妹被君禦岚禁锢折磨,數萬玄武軍怎麽忍心看她受苦?”
君雲騰霍然回頭:“你說什麽?容洛書還活着?”
……
君禦岚這幾天氣色稍微好轉,滿朝文武只當陛下大病将愈,殊不知,他現在全靠幾味極為珍貴的藥材續命,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境地。
莫雲居然能從他最近的安排中,看出一種交代後事的味道,不由憂心忡忡。
然而蘇南星卻信誓旦旦告訴他,早日下手,病情還是會好轉的。
但是莫雲很糾結——就主子現在的身體,能承受一次歡好麽?但是他沒好意思問蘇神醫,畢竟自家主子的面子還是很重要的。
他向來都是用刀劍說話,用武力解決問題,在這種事情上,真的是跟傻子沒多大區別。
蘇南星就這樣把一個忠心耿耿的好随侍忽悠了,就在他翹着二郎腿等着看兩人摒棄前嫌的好戲碼的時候,莫雲小心翼翼地提醒了自家主子一句:“該用膳了……”第一次背着幾乎無所不知的主子幹壞事的心情,讓莫雲簡直有種準備随時随地跪倒在地剖腹謝罪的沖動。
然而,君禦岚擡頭看了他一眼,眸色深沉,有些意味不明的意思。
那一眼,簡直讓莫雲魂飛魄散!他幾乎以為主子已經看穿了一切!
但是君禦岚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将視線移回書案上,上面摞滿了大臣們的奏折。
那情形,幾乎讓莫雲忘記了,其實自家主子已經成為了一位帝王——幾乎和原來并沒有二致的改變,從前,主子的書案上也是這般堆滿了從月支和大燕各地傳來的消息和賬目,他在背後,牽動掌握着這張巨大的網,一步步建立起一個用黃金堆砌起來的龐大帝國——君禦岚早已是無冕之王。
平複下慌亂震顫的心跳,莫雲只當那一眼是自己作賊心虛,複而提醒道:“您該用膳了……而且,您已有數天沒有問詢阿洛姑娘的狀況了……”
執筆的手在聽到“阿洛”這個名字的時候,果然停了下來,良久,君禦岚才落下朱批禦筆,緩緩道:“那日,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提到這個人了麽?”
他曾經試着放手,可是做不到。容洛書就像一劑無解的□□,而今,他已經病入膏肓。
刻意冷落了她多少天多少時多少刻,君禦岚比任何人記得都清楚。她容洛書,是吃定自己拿一個什麽都不記得的人沒有辦法麽?所以她才會那樣騙他。
原來她對自己,竟然是這樣的怨恨麽?
那麽,便恨着好了。
就算自己死了,也要恨着,那便永遠也不會忘記了。
“可是……阿洛姑娘她,最近食欲不振,消瘦得很厲害……”
君禦岚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莫雲,你跟了我多久了?”
莫雲怔了怔:“九年了。屬下從一開始,就跟着您。”
君禦岚的聲音沒有什麽起伏,卻透着一股不可忤逆的寒意:“那你應該知道我的忌諱,我最讨厭別人自作主張,替我做決定。”
然而,莫雲卻沒反應過來這幾句話更深的含義,恍惚間,他似乎聽見主子嘆了一口氣,竟讓他聽出了幾許認命和無奈。
“你去把她帶來用膳吧,添幾個開胃的小菜。”
莫雲剛退下去,便有人進來通禀,說月支大皇子和前朝降将桑颉星夜趕來,正候在殿外求見。
君禦岚看着禦案上的玉玺,碧色的蟠龍身形優美地盤繞在上面,栩栩如生。
還是,來得太快了呢。
“宣。”
☆、放手
時隔數月,再次見到君禦岚,君雲騰的表情有些複雜。
面前這人一如既往地淡漠冷清,卻更讓他捉摸不透。
君雲騰微側頭,便看到身後的桑颉滿臉隐忍,有些恥辱地跪倒在禦座之下:“降将桑颉,參見陛下。”
無論僞裝得多老成,可終究還是個滿腔熱血的少年郎,做不到完全心如止水,況且,眼前的人是他恨不得食骨啖肉的君禦岚。
君禦岚消瘦異常的身子陷在禦座上,斜斜地倚着,眸色空洞,透過議政殿下的兩人,卻不知落到了哪裏。
良久,他才回神一般,輕聲道:“起來吧。”目光卻再沒有落到二人身上,只是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什麽。
殿外的夕陽已經完全沉沒,天色漸黑。
君雲騰呈上月支邊境的軍情表,身後的桑颉也把玄武軍的降書遞上,君禦岚卻不去看,只用一只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壓着,指骨嶙峋修長,慣是執掌殺伐的模樣。
一時間,議政殿裏,彌漫着一種壓抑的沉寂,三人卻各自有着打算。
“你……将大燕帝姬如何了?”終于,最先按捺不住的,是君雲騰。
問罷,桑颉也緊張地擡起頭來,死死地盯住了禦座之上的男人。
鴉羽般的眼睫顫動了一下,君禦岚薄薄的唇瓣扯動了一下:“大燕帝姬?呵,死了。”
桑颉蹭一下站了起來:“胡說!你把她怎麽了!”
君禦岚漆黑的瞳孔冷冷地盯住他:“我說的不夠清楚麽?威北王爺,大燕帝姬容洛書,死了。”
桑颉咬牙,雖然心驚于君禦岚剎那間眼底湧起來的瘋狂,但是,到了如今,卻也不能再後退一步。
這時,殿外突然竄起了一束通天的火光,作為起事的信號,傳達給了桑颉。
火光乍起的那一剎那,桑颉猛地抽出藏身的劍,刺向禦座之上的君禦岚。電光火石間,君雲騰大驚:“桑颉!你和我可不是這麽約定的!”
彼時,他答應桑颉,一起救出容洛書,可兩人的約定中,并沒有刺殺君禦岚這一項!
包括殿外的火光,都是桑颉和姬氏一族事先商量好的,而君雲騰,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而已。
君禦岚怎麽會不知道,桑颉和姬氏,只是利用君雲騰而已。可是看着寒徹骨髓直刺而來的劍光,君禦岚卻沒有絲毫避讓。
“是她,要你殺掉我麽?”君禦岚眸色沉沉,他身側的暗衛及時出手,攔下了桑颉的劍,将他按倒在地上。
桑颉目眦欲裂,英氣的面容也分外猙獰:“是!是你讓我們國破家亡,你該死!”
他已經被恨意沖昏了神志,只想着把眼前的清傲矜貴的男人碎屍萬段,才能報亡國之仇,才能報弑親之恨!
他自作主張與姬氏合作,容洛書卻是半點不知情的,更不知道他們要在今夜發動宮變!
可是君禦岚在聽到桑颉的回答後,卻笑了,笑得病态而絕望:“她果然,還是那麽恨我呢……哈,哈……”
殿外已經喧嘩了起來,被引以為號的混亂火光很快就熄滅了,叛軍被押到君禦岚面前,姬氏的家主赫然在列。
君雲騰站在一旁,看到自己的親舅舅時,大驚失色,随即冷笑道:“原來你早有準備,卻是我白擔心一場。現在,你難道還要殺了他們麽?”君雲騰一指首當其沖的老人,“那是母後的親哥哥,你我的舅舅!”
君禦岚卻是冷冷地回道:“母後?那是你的母後,你的舅舅!君雲騰,你且扪心自問,你何時将我的母親真正當作你的來看待過?你何時将我視作你的手足來看待過?”多年的積怨一朝爆發,君禦岚只覺得數十年的委屈盡數湧起,心口撕裂般疼痛難忍。
句句誅心,将君雲騰問得呆在了那裏,等他反應過來,侍衛卻已經攜着旨意,将數人監押問斬,拖出殿內了。
宮內由混亂到平息,不過幾柱香的功夫,莫雲卻知道,那是主子提早防範的結果。姬氏一直賊心不死,主子卻也沒有正當的理由将其斬草除根,今日才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
可是莫雲卻不知道,君禦岚這是在為容洛書鋪路。
他會親手,将她送上萬人仰視的頂點,還複她的榮光。
容洛書就站在殿外,摸了摸心口,恍然間那股酸楚疼痛似乎依然存在着。
同命蠱,竟然連對方的心情都能感受到麽?
“阿洛姑娘?陛下宣你進去呢。”容洛書正出神,莫雲卻在她身後輕輕推了一把。
殿內終于只剩下君禦岚一個人。
他背對着容洛書,聲音聽不出情緒:“他們來得太早了……還是,容洛書,你連我死都等不及了?”
容洛書一進來,就被君禦岚的這句話問得愣住了,她完全沒反應過來,這句話什麽意思。
桑颉和君雲騰的合謀計劃,根本就不在容洛書的計劃範圍之內,只是桑颉為了增加營救容洛書的籌碼而自作主張了一次。
但是沒有哪一次大動幹戈目的是單純的,桑颉是威北王府的人,盡管天下皆知,威北王桑銳生前和大燕皇帝并非一心,兩方各自為政,現在桑銳不在人世,威北王府上下,自然應效忠少主容洛書,而容洛書可是名正言順的皇室血脈。
現在容燕皇室衰微,甚至可以說,除了容洛書,容燕皇室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了。容洛書九個哥哥,或死于自相殘殺,或死于戰禍敵手,到如今,竟然四散零落,杳然無訊。
容洛書身負大燕血脈,便由不得她對天下大勢無動于衷,就算她無心于此,大燕遺民舊臣也未必答應。
桑颉就是這樣的大燕舊臣之一。
之前的混亂雖然短暫,但終究驚動了容洛書,只不過她卻不知道,桑颉已經被拿下了。
她就那麽呆呆地站着,就像之前那般癡傻的模樣,不想卻徹底激怒了君禦岚。
他猛然回過身來,冷冷地眯起狹長的鳳眸,就在這時候,他還在害怕壓不住眼底的戾氣,吓到她:“這時候,你還要裝傻麽?如果……今晚,我死在桑颉手中,你,會開心麽?”
此刻,容洛書才恍然大悟——桑颉今晚刺殺了君禦岚!
她當然知道桑颉要來觐見,但卻不知道桑颉會在這時動手刺殺君禦岚。而且現在君禦岚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