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老頭被妖怪們送到田家之後，田老爺子一看見他就是大吃一驚，站在田老爺子身邊的田叔也呆住了。
雖然，他們早就聽說過老頭的情況了。老頭把自己當成人類了，一般妖怪看不出他的本體。可是，專業治療妖怪幾百年的田家父子卻還是忍不住想說，好大一只呀！
老頭看着這兩位中醫有些古怪，忍不住清了清喉嚨。“那個大夫不用先把脈麽？”
“先不用弄那些！老兄弟，你這病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咱們還是先聊聊你的情況吧。我想先問一下，老兄弟你是不是失去了一段記憶？”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妖怪麽！
“沒有失去記憶呀！我記性好着呢，就連年輕時第一次下海摸魚的情景都記得清清楚楚呢！只不過時間有點模糊了，我記不得那是哪年發生的事了。你要問我多少歲了，我也說不不清楚了！”老頭現在已經很平和了，一舉一動都帶着一種說不出的灑脫。
“哦，那是正常的，上了年紀了麽，其實我有時候也會記錯時間呢！”田老先生笑着說。“對了，老兄弟，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姓什麽呢？”
“我姓姬，老哥，您叫我一聲姬老弟就行了。”姬老頭覺得他的年齡一定比頭發胡子都白了的田老先生小不少。
“那名字呢？我帶着家裏的孩子這次來霧城就是為了開私家醫院，所以咱們一切還是按照手續登記的好。”田老先生一邊說一邊摸着自己的胡子。田叔也拿出了登記簿。
“哦，這個我懂的。上家醫院給我登記的名字是姬無名，你也這麽登記吧！”老頭對他們的規矩表示理解。
“姬老弟，你真的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麽？我倒也不是非要扒你的底細。只是名字有時候很重要的，你還是不要忘記的好！”田老爺說到這裏，那雙眯着的眼睛突然瞪了很大。
剎那間，似乎有一道無形的東西刺進了姬老頭的腦子裏。
一點都不疼，他原本想要反抗的情緒瞬間就得到了安撫。
姬老頭整個人被強行拉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裏，一段早已遺忘的記憶就像水中冒出的泡泡正在一點點的複蘇。
那時候，他很年輕，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有個大哥一直照顧着他，他們相依相伴，很長時間一直呆在一起。
“喂，小姬，你說這世界真的有妖怪麽？我很想按着這本奇書裏記載的去尋找那些妖怪！”
“喂，小姬，從此我們就是一起相依為命的夥伴了。我們要一起去海邊看日出，一起去看沙漠的日落，要一起結伴到天涯海角！世界這麽大，任我們去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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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的旅程是那麽的輕松快樂。餓得時候，他們會一起分享一條烤魚，行程卻一直在繼續。
他隐約記得，開始的時候他是不願意去旅行的。只是，慢慢地走得地方多了，他也愛上了旅行。
他不再是膽小懦弱的鄉下小子，他的眼界漸漸開闊起來。他是那麽的快樂！他覺得這輩子都可以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生命的勁頭。只要跟大哥一起！
至于什麽時候跟大哥分開的，他已經忘記了。一想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他的胃就開始劇烈如同被火燒似的疼。
他疼得滿頭冷汗，這才從過往的記憶中解脫出來。
“我突然想起我的胃疼其實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從我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胃就一直在疼，就像是天生帶着的病。到了這兩年，大概是老了，疼痛才慢慢地變得無法忍受起來。”姬老頭顫抖地說着。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田老哥，我的病如果沒法治，你就不要給我治了！”
“姬老弟，你在說什麽？要說我田老頭，至少在治病這個領域裏很有名！只要我接手的病人一定給你除了病根。老弟你還是不要想太多！在我看來，你這病沒有外邊的人說得那麽邪乎。對了，老弟，我聽說你在這個城裏認識了一個很不錯的孩子？”田老爺子的聲音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聽到姬老頭耳朵裏嗡嗡作響。
“是呀，是個很可愛的胖孩子。每次好像只要看到她，我就能開心起來！這次看病的錢，也是那孩子號召全校同學給我募捐的呢！沒有她我就沒有任何希望了！原本心情很糟糕，很是疾世憤俗呢！”老頭情緒因為說到了熊莉莉慢慢平緩下來。
“那等到咱們治好了病，姬老弟你想做什麽呢？”田老頭問。
“我也是前幾天突然産生的想法，我想看着那個孩子長大，看着她從不大點長成一個大姑娘！我希望那孩子能一直笑着生活，沒有任何煩惱。”姬老頭豪不遲疑地說。
“哦，這樣呀，我那家孫女也很喜歡那孩子呢！我聽說那孩子就快到九歲的生日了！姬老弟，你也想參加她的生日會吧？”田老頭的聲音一直在減小，變弱。
“想，我想給那孩子送一份禮物！”姬老頭突然吼了一聲，這才算是從剛才的情緒中徹底掙脫出來。
姬老頭就如大夢初醒似的，卻見田老頭坐在他的對面，滿臉都是汗，一副很辛苦的樣子。他兒子正給他遞毛巾，幫他擦去額角的汗。
“治病除根，姬老弟，你這病其實不單單是胃裏出了問題，咱們得找到這個病根子。不然，就算我把你胃裏的東西取出來也沒用！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姬老弟你要盡快想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活下去？最好是你能記起自己的名字！”田老爺子突然很嚴肅地對他說。
“田老哥，你治病的方法怎麽跟別人都不一樣？”姬老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這是我家世世代代傳下來的術。在我家每一代只有一個孩子能學到真正的精華，別的孩子只能學到皮毛。到我兒子這一代，繼承這個術的只有我家這小幺了。這麽多年，真正的術他也只到學到了點皮毛。
姬老弟，如果你覺得我田老頭值得信賴，肯把你的命交到我的手裏。回去你就好好想想，你真正怨恨的到底是什麽？是什麽事情糾纏了你數百……這麽多年！表面上看，你活得很潇灑。可在你縱情歡樂的時候，你心底到底藏着什麽只有你自己知道。”
田老爺子說完這些話就站起來，向着內室走去。
姬老頭坐在沙發上很久，這才被田叔扶了起來。
“老爺子，我爹不會害你的！他這一生只救命不殺生！”田叔忍不住說道。
“我知道！”姬老頭點了點頭，這才有心情看了看這間診室。
與其說這是診室倒不如說這裏很像窯洞，大洞套小洞，牆壁都變成了紅磚木板，擡起頭房頂都是半圓的拱形，再看向陽臺也弄得像山洞出口似的。
姬老頭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卻沒見過有人把複式樓房裝修成這樣。
田叔大概是看出了他的詫異，憨厚一笑。“我們家世代都住在山裏，村裏家家戶戶都喜歡住窯洞，我爹為人比較老派。所以，我堂兄就找人把樓房裝修成了我們老家的樣子。這個設計還獲獎了呢！”
“這樣呀？那你們家的私人醫院也轉裝修成這樣了？”姬老頭随口問道。
“對呀！以後棟樓就是私人醫院了，病房也保持了我們家鄉的風格。怎麽樣這樣顯得很新潮吧？”淳樸的鄉下中年人一臉得意地看着姬老頭。
“是很新潮！你們這私人醫院可比公立醫院親切多了！”
兩人一邊說着，就來到了姬老頭的病房。
姬老頭推門走進去，又是一個“洞”，紅磚木板。陽光剛好可以從那個圓洞陽臺照進來，把整個洞都照得亮堂堂的。
不得不說，田家的私立醫院實在弄得太個性了。個性得姬老頭都覺得自己是鑽進老鼠洞。
一整天，姬老頭想着田老爺子的話，心情很久都無法平靜。
到了晚上，也不知道是是不是這房子裝修得太個性了。在這個溫暖又舒适的“山洞”裏，姬老頭有種很奇特的安全感。
慢慢地，他閉上眼睛睡去了。鼻翼間傳來了淡淡的草藥香味，很快他又再次回到了那個時代。
那時候，人們的穿着和現代完全不一樣。也沒有汽車輪船飛機，要想去旅行就只能坐馬車。
大哥總是把他放在車上，趕着馬車，四處耍把式掙錢，以此來繼續自己的旅行。
有時候，他也會出場。大哥明明說過，不要讓他表現得那麽顯眼的，太顯眼會招來災禍。
可是，他實在太想賺錢了，也太貪心。他希望一次性賺足旅費，于是做出了讓人大吃一驚地舉動。
當地的富商想把他買走獻給皇帝。可大哥不願意，他說：“這是我的夥伴，我不要賣掉他！”
他們開始一路逃亡，然而貪心的人卻緊追着他們不放。有富商，有地方官員，也有地痞流氓，殺手官兵。
他們說：“這只神鳥不是你這個窮小子所能擁有的！把它留下來，我們饒你一命！”
大哥說：“它不是神鳥，它只是一只羽毛比較美麗的雞！”
“雞會說話？傻蛋，這是神鳥，理應獻給皇帝！”
——姬老頭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清晰，以至于他很清醒地記着大哥被一箭穿心射死！
那一刻，他變成了真正的妖怪。他那麽的憎恨，詛咒所有貪心的人類都生惡疾而死！他帶來了一場瘟疫，那場瘟疫不斷地擴散，使得數座城池都毀滅，生靈塗汰。
最初的最初，他只不過是一只得了溫病的雞，被一個喜歡旅行的少年買下。
少年怕吃了雞會生病，又舍不得錢，就一直帶着它照顧它。日子久了，雞病好了，少年卻早已把雞當成一起旅行的夥伴了。他不想吃掉那只雞。
再後來，他也給那只雞帶來了夢想。“我們要一起走到天涯海角！”
“幹脆我給你取個名字吧！雞雞的叫着沒意思。吶，你以後就姓姬了，就叫姬無往！心之所向，無往不前。意思是說，只要心裏想着，沒有什麽能阻擋我們的旅行！”
在漫長的相處中，雞從靜靜地聽着少年的說話，慢慢地開了靈智，學會了跟少年交談。雞管那個少年叫大哥。大哥說這是神跡，從不把雞當妖怪看！
雞卻為了錢，在人前口吐人言，引來了殺身之禍。
一念起，雞變成了壞妖怪。他心懷怨恨，帶着瘟疫，害死了很多人！
那只雞一直都想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麽害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再後來，他不小心忘記了那段記憶。他開始把自己當成了那個人類少年，他不斷地在人世間流浪，走到天涯海角，替少年看遍了他想看到的一切。
胃裏有東西麽？有吧？時間太久，他已經不記得胃裏面到底是什麽了？
從少年死去的那天開始，胃就一直在疼。
好像只有疼痛能證明那個少年曾經存在過，他曾經帶着一只雞，趕着馬車四處旅行，他的夢想是找到那些傳說中的地方。
疼痛也記載着，他害死了他唯一喜歡過，尊敬過，善待過他的人類。
他是個壞妖怪，妖怪的能力是瘟疫，随時都能帶來死亡。他總是旅行是因為他無法信任任何人類！就算他再怎麽像人也如是。
現在，他終于走到了旅行的終點。
在結束人生旅程之前，他奇跡似的再次遇到了另一個笑得和那個人一樣燦爛，願意跟他聊天，願意為了他的生命而努力的人類。這次的人類不再是少年，而是一個胖乎乎的小姑娘。
難道是人們傳說中的投胎轉世麽？他也說不清這到底是什麽？
有個發自心底的聲音問：是我害死他的，他會原諒我麽？
在少年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笑着沖那只雞說，“跑，不跑的話，自由就沒有了！”
很長的時間裏，少年一直在跟他說：“這個世界最寶貴的東西其實是自由！”
作為一只雞，他就算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曾經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人類聽到他開口說話，就要搶奪他，追殺他們！
數百年的旅程裏，他明白了人性貪婪的那一面。可那個少年為什麽因為他連命都不要了？
他還是想不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