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鄧朝一家的小洋房就在學校對面,小區有普通住宅區也有別墅區。他們家的獨棟三層別墅,在整個小區的最裏面,距離學校的直線距離只有七百米,但是鄧朝一還是選擇了住宿。

從Eva家中回到家裏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像所有離家年輕人一樣,鄧朝一過了十八歲以後就進入了自己統治自己的階段。小區裏還有人在打籃球,鄧朝一沖上去搶過球扣了個籃,然後再邊笑邊飛快跑走。十一點以後的小區裏很安靜,灌木叢裏有輕微的窸窣聲,還有傳來淡淡腥味的草地味。他在小區裏漫無目的地逛了兩圈,才不情願地回了家。

“我回來了!”鄧朝一在門口換鞋,頭也不擡地說着,“怎麽大家……”

鄧朝一本來想說“怎麽大家還沒睡”,但是一擡頭,客廳裏坐了好幾個人,他的爸爸、媽媽,還有老師方知凡。

“好久不見啊。”第一個說話的是方知凡,他笑了笑。

方知凡的眉眼之間同上一年來看沒有什麽變化,但是身上的氣質更加柔和了。鄧朝一想到了先前方緒跟他說的事情,腦海中響起“已婚人士”的滴滴警告聲。鄧朝一擠眉弄眼地打了個招呼就準備逃進房間,邢郁就在背後叫住了他。

“怎麽不跟老師打招呼啊?”邢郁把他叫了回來,沖方知凡笑了笑,道歉道,“方老師對不起啊,他肯定是覺得不好意思了。”

方知凡搖了搖頭,說:“沒事,是我太唐突了,沒跟他打招呼就過來了。”

鄧朝一坐在沙發上,盯着面前的紅木茶幾,只聽見邢郁跟方知凡東扯西扯,過了一會,邢郁轉頭跟他說:“你跟老師好好聊聊,又不是家訪,不要那麽緊張,有些事情我們幫不到你的,老師肯定可以。”

鄧朝一擠出一個笑容,看着邢郁和他爸爸一起走出了客廳,去了小花園。

“hello……”鄧朝一尴尬地開口。

“不要那麽拘謹了,都畢業這麽久了,回來看我的學生沒有那一個像你這樣一見我就這麽尴尬的。”方知凡起身坐到了鄧朝一的旁邊。

鄧朝一用手捂住了臉,悶聲道:“……我不知道怎麽說唉,我還是有點怕老師。”

方知凡也不拆他了,轉了個話題問他那邊的生活,尴尬的氣氛才緩和了一點。明明方知凡給鄧朝一打過電話,經常在社交軟件上面聊天,但是鄧朝一一見到真人還是不能馬上跳轉,到底是自己朋友還是自己老師,亦或是方緒的家人。

“學校忙不忙?”方知凡問他,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鄧朝一點了點頭,他才繼續說,“當然知道你們在國外上學的累啦,不過希望你別聽別人說什麽,熬過就好了,學習這種東西沒有熬不熬過去的,還是希望你能保持嚴謹态度走下去。”

鄧朝一點點頭說:“明白了。”

方知凡的專業水平過硬,在很多地方上都能得到他的指點,鄧朝一聊起天來就相對輕松了一點。

“跟方緒最近有聯系嗎?”方知凡突然問道。

“最近?”鄧朝一想了想,“很少了。”

方知凡點了點頭,對他說:“那快了。”

“什麽快了?”

“他待不住的。”方知凡說,“他跟我說回來要參加學校周年慶,他說他想來找你,問我這樣合不合适。”

“沒有什麽不合适的,我再等等他。”鄧朝一說。

方知凡拿了一杯茶幾上的水,喝了一口跟鄧朝一說:“他壓力挺大的,一下子就垮了。”

“我知道,這能理解。”鄧朝一說,“他是個愛情笨蛋,這一點我就沒法怪他。”

方知凡說,方緒這個人他總是抱有零和思維,對你也是這樣的。一方面很悲觀,對未來不怎麽有信心,另一方面是保守,對未來發展總會有恐懼感,其實也不能怪他,他小時候的生活環境性格禀賦童際遭遇都是造就這一點的原因。

他有在努力和自己周旋,然後,謝謝你這麽包容他。

鄧朝一頭靠在沙發上,沒說話,心裏默默地想:“他快點來找我吧。”

周年慶典的前一天,鄧朝一去剪了個頭發,剪得很短,薄薄一層帖在頭皮上,顯得很幹淨利落。方緒在前幾天通過dbsiskl這個

賬號,給鄧朝一發送了邀約信息,他想和鄧朝一共進晚餐,定好了位于臨市最高層大廈頂端的日料餐廳。這似乎一點都不符合方緒的性格,鄧朝一猜想他是不是偷看了哪一位僞君子或是致命女人自傳。又好比他在高中的時候閱讀的必讀書目中,Jimmy張家的愛女張小姐,和她的書櫃。《莎士比亞全集》、《新舊約全書》、《家庭布置學》、翻版的《居裏夫人傳》、不朽大作也好,還是電影小說。既然方鴻漸都想不到張小姐的書櫃裏面會有《怎樣去獲得丈夫而且守住他》這樣的書,鄧朝一當然也想不到方緒在學習什麽社交寶典。

鄧朝一大張旗鼓地捯饬了一下自己就出門,家裏有個小型的車庫,裏面停了兩輛車,都是較為低調的車。鄧朝一看了兩眼老氣的車,有點不滿意,但想到邢郁原生家庭的身份和現今父親的地位擺在那裏,自己自然是不敢特別嚣張。鄧朝一還沒有考駕照,他看了看時間,去了離家最近的地鐵站。

dbsiskl:我到了,你來了就直接報我的名字。

D:好的,我大概還有十五分鐘。

dbsiskl:怎麽會?我以為離你家挺近的。

D:我坐地鐵……………………哈哈哈。

餐廳的配置很高,透明的觀光電梯坐上六十二樓,鄧朝一全當來旅游。在臨市成長的十八個年頭裏他都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不是階級水平不一致,是覺得有些東西是不必要的。餐廳門口放了一座人造假山,液氮溢了出來,像煙霧纏繞在鄧朝一褲腿上。鄧朝一報了方緒的名字,轉而把他引進一間包廂。

鄧朝一象征性地敲了敲門,由領班幫他打開了門,鄧朝一看到坐在裏面的方緒,稍微有點慌亂地站起身,跟他點頭問好。

一段時間沒有見過方緒,鄧朝一的直觀感受就是成熟了。說不上哪裏變了,但是坐在那裏,就能感受到即将接近二十歲的威懾力。

鄧朝一問他:“你回來住在哪裏啊?”

“嗯?”方緒愣了一下,“住方知凡家裏。”

“哦哦,回國有出去玩嗎?”

方緒低頭吃菜:“還沒,今天是第一次出門。”

“新校區怎麽樣?”鄧朝一問。

“挺好的,老師同學都很好。”

方緒同鄧朝一聊了一些有的沒的,吃飯進程順利得無可挑剔,方緒像是一臺沒有感情的智能機器人,提前預設好了所有的可能性,挑不出一點毛病,鄧朝一沒由來的感覺到了不舒服。分別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坐着觀光電梯下樓,九十點鐘的城市燈光,霓虹萬千。

方緒開口:“鄧朝一,我今天其實訂了酒店。”

鄧朝一沒說話,電梯數字從三十變到十二的時候,他跟方緒說:“方緒,你找我就是為了上床嗎?”

鄧朝一的聲音很輕,說話的語調很平,方緒也沒說話了,兩個人的呼吸聲交織在了一起,等到電梯到達一樓,鄧朝一率先走了出去,來看夜景的游客擠進了電梯,将滞後的方緒推進來又擠進去,隔着數人看對面的鄧朝一。

“我沒有的。”

方緒很大聲地喊出來。

“不是的。”

他更用力地喊了。

“Freddy給的筆記是錯的。”

他小聲地說。

不知道鄧朝一聽沒有聽到,他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事後手臂上還有被摩擦的感覺,鄧朝一也不知道去了哪裏,他四處張望,也沒看到。達爾文主義者就是這樣,認為先有完整的細胞膜,才有完整的細胞,先有了變異才有了選擇。但是方緒這個變異者,被淘汰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