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方緒跟方知凡一起入坐到了教師職工的隊伍裏面,在偌大的體育館一層的中心位置。方緒最終還是在鄧朝一那裏食言了,沒有用鄧朝一給的邀請函。剛開始認識的時候,鄧朝一邀請他一起去看周年慶,昨天的時候鄧朝一把邀請函給了他。如果跟他一起去,勢必會坐在一起,方緒不想讓他感到不舒服。

方知凡被評選到了優秀教師的行列,上去合影拍照留念,抱了一束花下來,遞給了方緒:“給你,你到時候借花獻佛一下。”

方緒接過了遞過來的花束,很滿的一簇,抱着沒說話,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送出去。

方知凡鼓勵他:“沒什麽的,就算送不出去你就還給我,我送別人。”

體育館搭建了一個舞臺,有點像早幾年看演唱會的那樣,主舞臺延伸出來,幾個分舞臺,還有一塊很大的屏幕。校長又換了一屆,但是也請來了原來幾任的校長,一同坐在下面,聽現任校長回顧過往再繼續開展未來。欣賞了十幾個節目之後有個聚會,轉移到了操場搭建的露天舞池,因為領導會離開,衆人顯然要比聽領導講話的時候更精神一點。

“你要去嗎?”方緒問方知凡。

方知凡看了看操場中間的舞池,黑壓壓的一群人,搖了搖頭說:“不去了,太多人了。”

方緒點點頭說:“那我也不去了。”

“幹嘛學我。”方知凡說,“別跟着我了,我要自己去玩。”

方緒被方知凡趕走以後,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裏逛着。好像一切都很熟悉,但是經過時間,又變得很陌生。教室門口挂着一個小屏幕,方緒好奇地用手點了點,然後屏幕上面出現了自己的臉,方緒被吓了一跳,一瞬間屏幕上的表情變得很震驚,方緒才反應過來,現在上課是實行刷臉制了。他把屏幕關掉,進了原來的班裏,循着自己的記憶找回了高考最後幾周裏坐的位置,坐在座位上,筆直筆直的,沒有動。

他看着黑板,在黑暗中盯了很長一段時間,黑板還是原來的黑板,教室還是原來的教室,但是自己卻不是當初的自己了。方緒才意識到,自己再也回不去高中了。

他也還在當學生,也還在努力學習,但是已經不一樣了。他也是第一次長大,第一次踏出恒溫箱。全心全意投入唯一一件專注的事,這樣對現在的他過分奢侈。可以肆無忌憚享受學校老師帶來的庇護,也都已經過去了。九月的匆忙開學季、十月擠出來的國慶假期、一月的春節假期、七月漫長的暑假,這些他都沒有了。他二十歲了,成年人沒有最純粹的快樂了,因為再也不是十六十七十八,也再也回不到十六十七十八這樣一千多天不同的日子裏了。

方緒從教室出來,細心地關上了門,然後走了出去,沿着外延走廊走回了體育館。體育館的聲音明顯變得不同,他以為先前人已經走光了,其實不然,還留下來另一批。借用着公家的資源,組着另外一個局。

“你哪屆的?”方緒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方緒向旁邊看了看,看到了一個帶着面具遮住半張臉的人。

“前年畢業的。”方緒說。

“那我比你小,我去年的。”說話的那個人也沒介紹自己,就把方緒往裏面推,“我現在看到一個就逮一個進來一塊玩。”

“來嘛,來嘛,人不會很多,到人數我們就會把門鎖了的。”

方緒手裏被人塞了一個硬硬的東西,那是一個面具。純白色的狐貍頭,方緒反手把它帶到了臉上。組織者好像是有備而來的,延伸的分舞臺被他們改裝了一下,變成了舞池的分舞臺,裏面有零星幾對在轉圈圈,還有臨時搭建的一個吧臺,燈光也被他們調成了暖調的黃色。方緒随便找了個角落入座,手上端了一杯從吧臺要過來廉價的酒水。

調酒師不專業,方緒用眼睛一看就知道這杯淡藍色的液體裏面勾兌的東西分比不對。喝了一口以後,就拿在手中沒動過了。他從很遠的地方看到了鄧朝一,鄧朝一也帶着一個面具,黑色的狐貍頭,遮住了半張臉,但是還是很容易就認出來了。

他突然明白了Eva說的話,相愛的人,什麽都遮不住。

他看鄧朝一左右逢源,看他笑得青春肆意昂揚。方緒盯着他看了很久,沒有最最開始的嫉妒疑惑,只剩下了“真好”的感嘆。他一瞬間覺得自己像一個糾纏不休的前任,沒有臉面,但當鄧朝一回頭沖他笑笑點點頭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有那麽一絲的重要。人真的是一種很矛盾的生物。

方緒鼓起了勇氣上前,組織了很久語言,但話到嘴邊,又變得幹澀。鄧朝一問他是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卻反問:““他是你以前的同學嗎?”

方緒意識到是不是話又好像說錯了,鄧朝一沒回答他的話,他也沒回答鄧朝一問出的問題。

“鄧朝一。”方緒叫了一下他,“你晚上有時間嗎?”

鄧朝一看着他手中的香槟,又回頭看了一下先前跟他暢聊甚歡的同學,拿過了方緒手中的酒水一口喝完,對他笑了笑。

“方緒,如果再來找我還是為了上床,那還是算了。”

方緒把自己繃得很緊,一瞬間建設很久的心理被瓦解了,他的咬肌松了又緊,說:“那沒事了。”

鄧朝一聲音低沉地說了一句:“嗯。”

方緒又落寞地穿回了舞池,坐到了原來的角落。他在這短短的時間裏,看着鄧朝一身邊的人一個個都走光,他拿了手機給鄧朝一發了信息。

dbsiskl:可不可以請你跳個舞。

dbsiskl:就一支。

dbsiskl:算還給你,以後我們就都算了。

鄧朝一那邊一直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過了很長時間,停停頓頓,最後只回複過來一個“好。”

方緒到了舞池中央,鄧朝一也走了過來。音樂還是《The first Waltz》,鄧朝一幹燥的手扶上了方緒的腰。

方緒這一瞬間很想哭,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跟鄧朝一有過任何交集了,他的鼻尖有點酸澀,這好丢臉,但是幸好有面具擋着。整場舞兩個人都沒有講話,只有對方的呼吸聲輕柔地交織在一起,像是很久以前倦枕厭長夜之時,方緒的眼淚一直在掉。

最後一個旋律即将結束的時候,方緒帶着抽噎的聲音開口:“鄧朝一,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找你不是只為了跟你上床。我還有很多很多還沒來得及和你分享的事。”

鄧朝一沒有說話,手繞到方緒的頭後面,幫他把那個笨拙的蝴蝶結拆掉,把面具摘了下來,露出了一張滿臉淚痕的臉。鄧朝一低下頭,跟他額頭貼額頭,方緒哭得很厲害,一直在輕微地搖頭,想要逃出這個親密的接觸。

因為鄧朝一說:“方緒,你要接納自己,要多愛自己一點。”

——

方緒在附近的酒店裏開了一間房,鄧朝一十一點以後才能過來,因為在此之前,他們自己的班有一個聚會。方緒在酒店樓下的大堂裏坐着等了很久,等到鄧朝一來了,才和他一同進了房間。

方緒面無表情,鄧朝一坐在房間的沙發上,看着坐在床上的方緒。

方緒自顧自地解衣服,把襯衫的扣子一顆顆的扭開。鄧朝一皺了皺眉,開口說:“別脫了。”

方緒沒有聽他的話,把整個襯衫完完整整地脫了下來,鄧朝一看到他的手臂上有一條彎彎曲曲的曲線,貫穿了整個手臂,從手腕到肩膀,然後停了下來。

鄧朝一盯着這條曲線看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問他:“什麽時候紋的?”

這條曲線是深青色的,在手內側又轉到手臂外側。

方緒說:“你走以後。”

“紋的是什麽?”

鄧朝一眼睛盯着那條線,看它連貫的筆法,眼神真摯,他害怕得到自己想的那個答案。

方緒把答案說了出來:“是一。”他又馬上說:“你不喜歡的話,我就洗掉。”

“別洗了。”鄧朝一說,“洗了會留疤的。”

也沒有不喜歡。

“那我就不洗了。”

方緒的眼淚又一顆顆地掉下來,覺得現在自己很沒有臉面,鄧朝一坐在沙發上,動也沒動一根手指,就把他渾身撕扯成一塊一塊的。

方緒從床上下來,跪坐到了鄧朝一的腳邊,去解他的皮帶,鄧朝一也沒有攔他。

方緒繼續說:“那個一,是你的名字。”

狹小的沙發上,方緒扶着靠背,弓着腰,把自己送了出去。他又食言了,雖然沒上床,但是在沙發上做了。鄧朝一衣冠楚楚,方緒把自己脫得一絲/不挂,撐着鄧朝一的肩膀,起起伏伏。鄧朝一躲開了他所有的親吻。

最後結束的時候,方緒自己穿上了衣服,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房間,在門關處停了下來,他背對着鄧朝一,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鄧朝一。”方緒叫了他一聲,“我的心怎麽會這麽痛啊?”

眼淚是苦的,方緒嘗到了。

他轉過身來,指着曲線末端對鄧朝一說:“我本來想把它連到心上的。”

鄧朝一啞聲問道:“那為什麽最後沒連?”

方緒沉默不語,因為他的心早就被分成了兩瓣,一半給了鄧朝一,一半也待不住地跑了過去,他哪裏還留得下什麽。現在我喜歡你,你也知道了。

“鄧朝一。”方緒側過頭跟他說,“我的愛只能是這樣了,我學不了別人,我嘗試很多次了。”

“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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