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徒四壁

喬郁沒像他以為的那樣徹夜失眠,他甚至沒有思考到後半夜,就被洶湧而來的困意打倒了,睡了個日曬三竿。

還是喬嶺蹑手蹑腳的把手放到他鼻子上的時候才醒的。

見他睜眼,喬嶺着急忙慌的把手縮了回去。

喬郁睡眼朦胧的看了他一眼。

“幹嘛?怕我想不開尋死啊?”

喬嶺轉了轉眼珠子,說道:“我把水燒好了,你今天要出去看看麽?”

喬郁本能的想搖頭,但忍住了,他已經在床上窩了三天了,除了上廁所,連房門都不出,一方面是因為“喬笙”這個身體纏綿病榻太久了有氣無力,另一方面是他借着這個房子來逃避他不想面對的現實。

但昨天晚上都已經把話說開了,他再扭扭捏捏的也不像話,而且總不能逃避一輩子然後靠個小孩子活着吧,說出去不夠丢人的。

喬郁一翻身把被子掀開了。

然後被寒冬臘月的冷空氣凍的一哆嗦,又慌忙把被子蓋上了。

“快,把衣服給我遞過來。”

喬郁縮在被子裏把襖子穿上了,然後一頭霧水的研究了半天,系上了外袍上無比繁瑣的扣子起了身。

屋子裏的火盆已經滅掉了,陽光透過紙糊的窗子,變成一團一團模糊明亮的光,寒冬凜冽的空氣吸一口都是透心的涼,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喬郁覺得吸進去的空氣格外的幹淨,說不上來的沁人心脾。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再世為人的感覺吧。

喬郁咂了咂嘴,覺得自己格外矯情。

這個身體比喬郁想象的還要差,昨天他進進出出了兩趟似乎都沒什麽大礙,今天被太陽一照,卻莫名其妙的有點頭暈眼花,歸根結底到底還是個病秧子。

他一把拽住喬嶺:“快,扶我一下,暈。”

喬嶺使勁托住他的手,怕他一跟頭栽下去。

喬郁深呼吸了好幾下才緩過勁來。

然後他在喬嶺怪異的目光中絕望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果然可憐的沒有一丁點多餘的肉,更別說喬郁之前花費了大半年時間才練出來的腹肌了。

他又長長的嘆了口氣,還沒來得及哀嘆自己說沒就沒的腹肌,喬嶺就已經扶着他進了廚房。

廚房在院子的南邊,昨天晚上喬郁來拿鍋和肉的時候來過一次,不過那時候就點了一盞油燈,除了眼前那一塊什麽都看不清楚,所以他也沒仔細看,現在才總算是正兒八經的仔細看了一眼,卻發現實在是沒什麽好看的。

一個土竈臺,一個半人高的木質櫥櫃,角落裏一堆幹柴,就是這個廚房裏所有的東西了。

喬郁又忍不住的悲從中來。

他昨天吃掉家裏最後一塊肉的時候都沒這麽傷心。

他家裏那個花了大價錢置辦齊全的廚房啊,能拿過來一半的東西也行啊。

喬嶺松開他的手,小跑出去端回來一個木盆,接了半盆涼水放在竈臺邊,從竈臺上的那口鍋裏舀了一瓢水兌了進去,伸手摸了摸然後回頭看他。

“洗一下吧,我去淘米煮粥。”

喬郁一把把喬嶺給抓住了,“別了,我來吧,都好了還讓你做,多不好意思。”

喬嶺仰起頭來看他:“你知道家裏的米放在哪裏麽?”

喬郁回頭看了看櫥櫃,“沒在那裏面麽?”

喬嶺抿了抿嘴:“竈房有耗子,放在那裏面會被它連櫃子一起咬穿的。”

喬郁再次震驚了,都家徒四壁了,居然還有老鼠。

喬嶺已經撥開他的手又跑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手裏拎着一個布袋子,估計是米。

喬郁洗臉的功夫,喬嶺已經舀了米淘好倒進鍋裏了,然後加了滿滿兩瓢水,蓋上了蓋子。

又麻利的往竈孔裏添了柴,用吹火筒朝裏面吹了兩下。

熟練的喬郁都忍不住想要嘆氣。

米湯開始咕嘟咕嘟冒泡泡的時候,喬嶺起身在櫥櫃裏拿了個碗,從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壇子裏挑了兩塊腌好的蘿蔔。

“泡菜?是你自己腌的麽?”

喬郁湊過去掀開壇子聞了一下,酸香四溢,除了剛剛喬嶺夾的蘿蔔以外,還有大半棵破開的白菜,像是剛泡進去不久的,看起來還很新鮮。

喬嶺的動作頓了頓:“不,是兄長腌的。”

喬郁咳了一聲:“那個,不好意思啊。”

“沒事。”

喬嶺頭也不擡的回了一聲,将櫥櫃上面的蓋子掀開,露出藏在裏面的菜刀和案板。

喬郁在喬嶺拿刀之前截住了他的手。

“我來吧,刀工這個活,你放心,我肯定比你熟。”

喬郁挽了挽袖子,把粗糙卻鋒利的菜刀颠了颠,然後手起刀落的切了一下。

幸好,雖然身體不是他的了,但手感還在。

酸脆的蘿蔔被他幾刀切成了片,又倒過來三下五除二的切成了絲,粗細均勻的像是一個模子做出來的,喬嶺直接看直了眼。

“怎麽樣?比你厲害吧。”

喬郁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挺沒出息,居然在一個半大孩子跟前嘚瑟起來了。

喬嶺用力點了點頭,然後神色又黯淡了下來。

“兄長不會做飯,父親說了,他那雙手天生是要拿筆算賬的。”

喬郁也跟着沉默了起來,然後一邊把酸蘿蔔絲放進碗裏,一邊故作不經意的問道:“你家,我是說喬家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你能跟我說說麽?”

一頓飯的功夫,喬郁就把喬嶺身上發生過的事情摸了個通透。

說簡單也簡單。

無非就是父母雙亡,家道中落。

可說曲折,也确實是曲折。

喬家原本雖說算不上什麽大戶人家,但在天子腳下做着小本生意,手裏多少還是有些積蓄的,所以喬家兩個兒子從來也沒有過過縮衣節食的日子,不過那都是喬家頂梁柱還在的時候。自從喬老爺子與夫人意外去世之後,喬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全都落在了大兒子喬笙頭上,可惜喬笙生來不是個做生意的料,再加上年紀還小,人情世故了解的也不通透,沒兩年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一來二去,在喬家做事的人也散了個幹淨。喬家原本就是從別處遷來京城的,只知道老家在晏州,卻并不知道老家還有什麽親戚,所以算起來,喬家差不多就只剩下喬笙和喬嶺兩個。鋪子關門後,喬笙日日自責是自己沒看好爹娘留下的家業,原本就體子不好,後來幹脆就一病不起了,為了給他治病,喬嶺托喬老爺子的舊友賣掉了原本爹娘留下的大院子和最後那點積蓄,另外給他們在偏僻的地方買了個破舊的老房子,卻仍舊沒能把喬笙治好,還是在寒冬臘月的天氣裏咽了氣。

然後喬郁就來了。

喬嶺說到這就停了,聽的喬郁十分憋屈的嘆了口長氣。

然後又忍不住摸了摸喬嶺的頭。

“你兄長也病了好些日子了,你們吃的從哪兒來的?”

喬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扯出一塊拇指大的玉。

喬郁對玉沒太大研究,也看不出值不值錢,只知道雕刻的還挺漂亮,正面看是個上小下大的葫蘆,背面則工工整整的雕了個嶺字。

“兄長讓把他的那塊玉當掉了,換了幾兩銀子。”

然後連藥錢帶飯錢,用了大半個冬。

“家裏還有錢麽?”

喬郁随口問道,然後又覺得問的太過于直接有些不太妥當。

但喬嶺卻十分自然的點了點頭說道:“還有幾十文錢,在床下的罐子裏。”

喬郁不太清楚幾十文到底是多少錢,但家裏還有點錢多少讓他安心了點,至少在他想出到底怎麽辦之前,不至于吃不上飯。

喬嶺見他沒說話,咬了咬嘴唇之後,把自己脖子上的玉解了下來,然後小心翼翼的推到了喬郁面前。

“如果你覺得不夠就把這個也當掉吧。”

喬郁回過神來,态度十分強硬的把玉給喬嶺塞了回去。

“拿着,等到真的吃不起飯了再說,況且你也太相信我了,你就不怕我拿着你的玉跑了?”

怎麽說也能換點錢吧,喬嶺寶貝似的貼身戴着,說讓他當了就當了?

喬嶺臉色白了點,沉默的沒說話。

喬郁又嘆了口氣:“放心,我說話算話,說不會丢下你就肯定不會丢下你,不用這樣讨好我。再說了,我對這個世界一竅不通,指望你的地方還很多,別害怕。”

喬嶺還是沉默着,但把玉葫蘆重新系到了脖子上。

兩個人一時無話,喬郁想了想,又問了點別的。

“上次我迷迷糊糊好像問過你現在是哪朝哪代,你再跟我說一遍吧,我不記得了。”

喬嶺點頭。

“現在是同順十九年,國號為央,我們所在的地方叫漢陽城,是央國的都城。”

“等等,央國?”喬郁用腦子裏所剩無幾的歷史知識琢磨了一下,這絕對不是中國源遠流長的歷史長河中的任何一個。

他出現在了一個完全沒有蹤跡可尋的歷史國度中。

用文藝一點的說法,叫架空。

好處是他可以随意作死不用擔心改變歷史軌跡。

但在喬郁看來,改變歷史軌跡的都是些大人物,他完全沒有這樣的志向,也沒這樣能力,能吃飽喝足不餓肚子,他就謝天謝地了。

所以現在說說壞處。

壞處就是他唯一僅剩的那點歷史知識很可能也用不上了,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兩眼一抹黑。

喬郁呵呵一聲冷笑,面無表情的對着空氣豎了個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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