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張網
梳洗停當,次日清晨就精神煥發地出現在禦史臺的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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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第一刻,非常好,沒有人搭理她堂堂長寧王世子。
整整一個上午,并沒有人理她。不但沒有人招呼她,耳邊還不不時傳來類似“纨绔子弟”、“吃軟飯的”、“慫包世子”這樣的雜音。
沒人理她沒有關系嘛,随便找一張椅子坐下,拿一本套着正史《大周朝國書》外皮的傳奇野史話本《一代女皇周宣宗》就開始看。看書體驗極差。
是的沒錯,《一代女皇周宣宗》是最近金陵書局新出的一本話本,據說此話本的作者是一位不願意透露身份的權貴。本文圍繞着前朝周朝的第二位女皇帝——周宣宗李令雲和她的姐姐鎮國太平公主李令月以及心腹重臣淮陽女君上官婉兒之間的故事進行大膽的想象。
“妙啊。”她看得津津有味。
本書用豪放的句式、大膽的構詞、禽獸的想象将周宣宗李令雲陛下描述成了一個空有美貌卻胸.大無腦的傻孩子。并且成功将周朝第一帥哥異姓王靳長安描繪成了一個悲催的備胎……對,李令雲、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三個人的公用備胎。
禽獸!
本書通過對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的神話般描寫,成功建立起她們和周宣宗陛下亦師亦母亦戀人的關系。是的沒錯,女孩子就算了,還是三個!其中兩個還是孿生姐妹!
無恥!
放肆啊,下流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少爺,屬下專門打聽到,城南戲班最近有意把這本書編成新劇。而且主演是城南戲班的三大正旦,金彩蝶、潇湘玉、尚楚雲。”新調來的護衛陳發非常稱職地向她報告。
“尚楚雲?有日子沒聽她的戲了。怎麽着,病好了?”白熙立刻來了精神。
“屬下問過戲班的人,說是已經病愈。”這個陳發已經把她的喜好摸得十分透徹了。
“她能有什麽病,不就是之前編《十裏長亭雙飛雁》的時候被潇湘玉搶了主角,唱《狐報恩》的時候被金彩蝶在臺上搶臺詞。裝病罷了。”白熙不以為然。
三個女人一臺戲,更何況城南戲班有一堆女人。什麽上了臺臨時改詞害得後面的人接不上戲;什麽上了臺霸着場子唱個不停害得別人沒時間唱只能少唱;什麽在後臺故意弄壞別人行頭害別人上不了場之類的破事那是屢見不鮮。
尚楚雲心氣兒高,之前在兩人那裏吃了虧,當即就撂下臉不唱了。以生病為由罷演一月,導致城南戲班生意都差點做不下去。
“說沒說,什麽時候出戲?”
“還在編本子選角呢,屬下也不清楚。只是聽說朱尚書家的二公子朱思溫要捧潇湘玉,并且送了一千兩銀子幫城南戲班請文人編戲。”陳發道。
朱思溫的爹借着這次整治三皇子一黨的光,以工部侍郎代理了尚書的位子,算是小升了一級。不想兒子這麽快就猖狂起來了,真是欠一個教訓。
“我呸!該死的朱二,仗着自己老爹當了尚書就敢橫行霸道。看小爺不廢了他!”白熙把書摔在桌子上,大聲道,“去賬上支三千兩銀子,送到城南戲班。然後告訴班主,楚雲本少爺捧定了,敢讓潇湘玉搶位子,我要他好看。”
“屬下明白。”陳發道。
“還不趕緊去,然後去賬上支一千兩送給楚雲買首飾。告訴她,今天晚上我請她和她的樂班到府裏唱戲。”白熙囑咐道。
在“娶”長儀公主之前,有段時間她被吳宇和劉寶慶帶得,經常跑城南戲班。那時候她還是比較喜歡聽潇湘玉和尚楚雲唱戲的,閑來無事也時常她們到府裏唱戲。那會兒雖然覺得尚楚雲更有風韻,但對潇湘玉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偏偏潇湘玉不長眼,上了朱思溫的賊船,那就對不住了,再也不喜歡了。
粉轉黑!
“驸馬爺真是好大的手筆,這是要捧哪兒的角兒啊。”居然有人嘲諷她?
扭頭就看見李玄那張分外不懷好意的臉,白熙內心罵街的話都快噴薄而出了。
“李大人早啊,怎麽有功夫在這裏找我?”
“下官負責帶您在禦史臺查案。”李玄道。
皇帝果然是皇帝,把她安排在李玄身邊,真是老奸巨猾!
白熙收起書,換上一張笑臉。走過去裝模作樣地行了個禮,得到李玄正經八百的行禮。
“我看大人十分清閑啊,放着案子不查卻來問在下要捧哪位戲子。”
白熙抖抖袖子施施然坐在禦史臺的大堂的門檻上,不動了。任禦史臺的小官兒們給她使眼色,她就像望夫石一樣坐着。
朝堂之争向來是你死我活,絕對沒有半路金盆洗手下船或者改換門庭言和的道理,尤其是對這種七皇子的死忠,她自然不會給李玄什麽好臉色。
“下官能否清閑,可在世子爺一念之間。”這李玄還是那副話中有話死樣子。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知道什麽似的。李大人身為領侍禦史,不去查問人犯卻來問我這個安分守己的良民,是忙裏偷閑吧。”她刺了李玄一句。大堂中傳來一些隐晦的笑聲,也有人依然表情嚴肅做自己的事。
“您最好不要高興地太早。”李玄甩下一句話就離開。
白熙并不理會他,翻着手裏的書,照舊攔路而坐。都不理我是吧,那我就坐到你們請我為止。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綠袍小吏前來請她。
“下官給驸馬爺請安。”小吏行了個禮,“下官奉李大人之命,請您去旁聽審訊。”
“審的什麽人?”
“是死牢的獄卒和司官。”小吏恭敬地回答。
“呃……不太好吧,我無關無職的名不正言不順。”白熙的臉色微微變化,旋即裝作鎮定,婉拒,“我自由體弱,見不得什麽血呀喊呀的場面,就在這兒看就書了。”
忽然做賊心虛,好想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怎麽辦。
“您真得不去嗎?”小吏有些無奈。
“不了不了,我剛剛想起,下午跟人約了有事。那個看看時間,快到未時了,沒有什麽事情的話我就先走了。”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大不了她不堵着門示威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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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公主殿下今晚被皇後娘娘叫進了宮裏,回不了家!”
這是今晚最好的一個消息,沒有之一。
可憐的白熙,經過了劉寶慶事件、吳宇失蹤事件之後的一連串壓抑和忙碌,終于有機會忙裏偷閑一下了!
“哥啊,不是我不關心你,你看,能做的我的都做了,你說是吧。”她摸着吳宇“交易”給她的陶罐安慰自己。
“少爺,尚姑娘來了。”婢女進門通報。
尚楚雲跟在婢女之後,身着一襲象牙色的紗裙,插一支素銀步搖,妝容清雅素淨。這麽一看,全然不似一個普通的戲子,恍惚間到是有幾分長儀公主林祯的風采。
白熙把陶罐放進盒子裏,起身迎接:“還以為你定要打扮一番,沒想到這麽快就來了。”
“民女給驸馬爺請安。”尚楚雲在她身前盈盈一拜,“祝驸馬爺夫婦和睦,舉案齊眉。”
“起來起來。”白熙雙手扶起她,“跟我客氣什麽,病可好了?”
“有世子殿下降恩,自然是好了。”尚楚雲收回手,低眉淺笑。
“這回我得關懷着,治好你的心病。”
“民女謝世子爺大恩。”尚楚雲欠身。
“都不是外人,這回我可捧定你了。”
“您是有家室的人,楚雲理應避嫌。”尚楚雲微微抿嘴。
“別別,楚雲姑娘,我還是個孩子。”白熙眯着眼,頗有些猥瑣,“樂班帶了嗎?”
尚楚雲展顏一笑,道:“知道您喜歡聽文的,帶來了。不知小王爺今天想聽什麽?”
“金殿拒婚。”
此話一出,驸馬府的下人都尴尬地低下頭。尚楚雲更是愣了好久才緩過來,換上招牌的笑容應承。
樂班款動絲弦,尚小雲飾前朝琅嬛公主,一位不知名的男伶人飾新科狀元程遠。這男伶人白熙倒是認識,就是之前在清江亭裏飾演廢太子男寵栾樹培的那個男伶人。
《金殿拒婚》是一出流傳甚廣的三折小戲,講的是深閨寂寞的琅嬛公主在瓊林宴上對狀元程遠一見傾心,百般挑逗不成後,金殿之上靠自己皇帝老爹賜婚施壓。誰知程遠是個柳下惠,而且威武不能屈,以不能辜負糟糠之妻為由,義正言辭拒絕花癡公主。
《金殿拒婚》第二折 《游花園》,尚楚雲命身邊侍女芸娘假傳聖命,騙得程遠花園相會。任憑尚楚雲風姿綽約,程遠引經據典巧妙勸誡規避。
戲班小催幫拉上象征換場景的簾幕,換到了最後一折《拒婚》。
“程郎,瓊林宴一別,念念不能相忘。我自纡尊降貴言明,你為何依然拒人千裏!”尚楚雲西子捧心,眼帶水光,哀怨無比。
男伶人扭頭:“公主千金之軀,尤當自重,下官自明白齊大非偶。”
“你可知道,在這金殿之上,你焉能駁了聖人的面子。”尚楚雲飾演的公主絕地一博。
“公主就是殺了下官,下官也不能從命!”男伶人大義凜然。
白熙大聲叫好,終于有人做了她不敢做的事情!
“真漢子!壯士!”
看公主吃癟,真是爽!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這樣!
琅嬛公主心碎欲死,淚如雨下,奈何程遠鐵石心腸。情緒一轉,劇目的重心轉到了琅嬛公主身上。樂班奏出凄涼的曲調,尚楚雲一段念白,念得哀婉異常。
“即使如此,琅嬛也無顏再茍活于世。”
尚楚雲唱腔婉轉楚楚可憐,在場的人都被她帶入了戲,心中也頗同情琅嬛公主,有幾個心軟的婢女已經在偷偷抹眼淚。
尚楚雲看了男伶人一眼,緊接着,腰身一扭,向着身後沖去,就是一個撞向牆柱的動作。這個動作有些大了,已經超過了正常的演出,尚楚雲頭上的發簪因為動作而落地,青絲如瀑。
“啊!”
尚楚雲不慎踩在了發簪上,驚呼一聲,滑倒。
“小心!”
白熙當即沖上去扶她,一手拉住尚楚雲的衣袖,慢了一步,緊接着就她被帶倒。
廳裏的樂師、伶人都來不及反應,護衛離得太遠也無法救援,眼睜睜就這麽看着兩人摔在地上。
白熙雙手撐地失敗,整個人撲在尚楚雲身上。尚楚雲被她壓着硬着陸,也是花容失色。白熙趕緊翻身下來。衆人這才想到來扶兩人。
“呦,真熱鬧,打擾了。”
長儀公主……
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