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态勢
禦史臺名義上以禦史大夫為首,然而禦史大夫之職是為虛設,禦史中丞為主官,領侍禦史為副手。什麽樣的大案,值得禦史臺的二把手都出動了。
長儀公主也不讓他起身,等了片刻,方才幽幽道:“她是我的驸馬,有什麽事情,現在我跟前說清楚。至于父皇那裏我自會去分辯。”
李玄沒有反駁:“上谕沒有明說,殿下說什麽就是什麽。”
“大人有什麽就盡管問。”白熙收了手絹,誠懇道。
“敢問驸馬爺,死牢裏的罪員自殺,此事,您知否?”
“照實說就是。”長儀公主道了一句。
“回大人,不知。”白熙攤攤手,“大人為何如此發問?莫非牢裏随便死個人,都是白某的過失不曾?”
李玄一臉嚴肅,了她一眼:“今日有人窺伺死牢,下官查過,就是驸馬爺府裏的人,您這麽說,恐怕有欲蓋彌彰之嫌。”
“李大人,你是在誘供嗎?本世子有好友的父親身陷囹圄,本世子想照顧好友家眷,奈何死牢門禁森嚴不得其門而入。這有什麽問題嗎?”白熙臉比城牆還厚。
“那敢問,世子爺的好友是何人,其家眷又是誰?”
“白丁劉寶慶,天一書院學生,家眷,罪員游擊将軍劉贲。這有什麽問題嗎?”
“世子爺,劉贲已經自殺,下官勸您,不要敬酒吃吃罰酒。下官敬您是皇親國戚功臣之後,但這不是您違法亂紀的理由。非得要下官撕破臉嗎?”李玄忽然步步緊逼。
白熙心裏咯噔一聲。
李玄在長儀公主面前這樣,想必是有什麽證據。禦史中丞齊道全是太子門下,上谕卻發給了領侍禦史李玄,莫非此事已經上通皇上?是皇上在背後給李玄撐腰?
“白熙,李大人是奉上谕,代表皇上來問話,你有什麽事,實話說了就是。”長儀公主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似乎包含着什麽不易察覺的信息。
“李大人,此事我一概不知。”寧虎買通獄卒,她戴着面巾夜入死牢,這事十分隐秘。從頭到尾,驸馬府的人都沒有直接露面,她有什麽可怕的。
“既是這樣,下官也不便久留,如果世子爺想起了什麽,請立刻回複禦史臺。”李玄行了個禮就離開,無功而返,但似乎有些過于平靜。
“他問不出什麽,這是各方意料中事。”林祯為她解釋,“三皇子一案牽扯太廣,衆家勢力都盯着死牢。像你一樣進去傳遞情報的不知有多少,父皇也是讓這個李玄照例問一問罷了。估計齊道全這老家夥也正拿着上谕去問別家呢。”有句話林祯沒有說,真正的調查,恐怕早就由皇帝手裏的親衛明裏暗裏開始了。
“對了殿下,劉寶慶你打算如何處置。”她終于回過神來,想起了這個難兄難弟。
“暫留在山莊裏,本來打算将賬本獻給父皇饒他們家一命。出了這一連串的事情,還得從長計議。”長儀公主道。
“那我現在該怎麽辦?”白熙問她。
“這幾日,你就像書院告病在家,把你的護衛都派出去,監控此案的動向。這只是一個開始,真正的血雨腥風恐怕還在後面。”林祯也是時候回戶部了。
三皇子一派的戶部官員倒了一大堆,如今戶部的差事,皇帝暫時是交給了長儀公主。
“我送殿下。”
白熙有意送她一段,不想卻被拒絕。看着長儀公主走路帶風的背影,心裏忽然悵然若失。長儀公主雖然霸道起來蠻不講理,但偶然的溫柔也是讓人回味的。
窗外的樹林被風吹着莎莎作響,聲音柔美,恰似那一夜桃花樹下。那一夜,長儀公主的唇落在她的頸間,那樣的觸感,竟然如此美好。
白熙摸着脖子看着長儀公主離開的方向,忽然就開始回味。如果能這樣一直下去,就算被長儀公主欺負的話又能如何呢?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這個李玄的态度,似乎有些過于強硬了……==
自死牢罪員自殺之後,金陵的氣氛忽然變得緊張起來。
先是,街頭巷尾忽然傳唱起“燕飛來,啄皇孫”的童謠,五城兵馬司抓了好幾次人,只抓到一群無知的孩童。緊接着又有人謠傳太子府首席幕僚鐘西崖私下裏自號“燕城居士”。五城兵馬司果斷出手,這次倒是抓了幾個人,一審問卻發現不過是幾個瘋瘋癫癫的狂徒。此事未平風波又起,有在死牢附近的街區打更的打更人聲稱在夜裏見到厲鬼出沒。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頭發都快掉光了也沒有找到這些謠言的源頭。
市井流言紛紛指向太子,像這種同室操戈陷害弟弟、鏟除異己殘害忠良之類的傳說最是能刺激普通百姓的神經。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自知失職,率手下五個衙門的官員在神武門外跪着戴罪,皇帝沒有任何表态,朝中大佬進進出出就是沒有任何回音。
宮裏傳出消息,二更天皇帝密旨傳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入宮奏事,三更不到都指揮使匆匆離開。當夜有殿前金吾衛士出宮,行色匆匆穿街過巷進入死牢。
這段時間,太子主修國史,僅在東宮和北門值房之間往返。七皇子閉門讀書不見外客,長寧王世子白熙稱病告假也不上課。皇室只有長儀公主照常上下朝,卻是三緘其口不肯多言。
朝官行色匆匆,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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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七皇子、太子……差點忘了,還有皇帝!”他們是最有可能拿走賬本的人。
白熙托着下巴,坐在園中的水池邊,把象征着朝中各方勢力的石塊扔進水池。波瀾層層蕩漾開去,她又脫下鞋襪把腳伸進水池裏劃破波紋。
“少爺。果真如少爺所料,昨夜殿前金吾衛首領去死牢調查,是李玄大人去了,齊道全大人并不在。恐怕皇上聽信朝野流言,懷疑太子殿下。”去盯死牢的寧虎回來了。
“那幾個護衛問出結果了嗎?”白熙并沒關心這件事。
“問過了,沒有什麽結果。屬下無能。”寧虎也很無奈。
“意料中的事,有人存心偷走我們的賬本,這些護衛根本發現不了。想辦法封了他們的口,讓他們去姑蘇的茶山吧。我這裏用不着他們了。”白熙道。
“少爺?這會不會有些輕了……”寧虎一臉的不可置信。
“不必多言,此事之中有也我的過失,茶山雖然清苦一些,但是個好去處。”白熙穿好鞋襪,“救人一命功德無量。寧虎你說,這裏面的魚不會死掉吧?”
“嗯……”寧虎遲疑,“以屬下看,這池子如此清澈,是不會有魚的。就算是有,少爺千金貴體,斷不會把魚熏死。”
“你說什麽?我是說我扔了很多石頭,怕把魚砸到。”白熙扶額。
看園中的日晷,是到了午飯的時間。白熙拍拍屁股準備叫小厮傳膳,扭頭就看見一個公主的陪嫁女官裙裾搖曳而來。
“驸馬爺,殿前金吾衛大将軍求見。”女官身後還跟着一位便服男子。此人身高八尺白面無須,氣勢如沉淵靜潭難測深淺。
白熙不敢怠慢,連忙迎上去:“林将軍來,怎麽也不差人打個招呼。”
她看過百官名錄,殿前金吾衛大将軍官正三品,下屬金吾衛編制在八百上下,下設副将軍一人、統領二人、校尉五人。金吾衛是皇帝的貼身近衛,負責守護皇帝居住的福寧宮和朝會的文明殿。
殿前金吾衛将軍林和忠,大唐落魄宗室之後,衣冠南渡之後參軍,因為武功高強而被步步提拔,最後官至三品将軍。因為出身宗室又為人可靠,是皇帝的心腹。
“驸馬爺爺,有上谕。”林和忠笑得頗為慈祥。
“臣白熙,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口谕,驸馬都尉白熙即刻起入禦史臺協同調查死牢罪員自盡一案。此谕。”林和忠宣完口谕就雙手扶起白熙。
“有勞将軍來宣口谕,将軍受累,不如留下來用個午膳再走。”白熙邀請他。
“不必,上谕是要驸馬爺即刻入禦史臺。請您不要耽擱。”林和忠還是那副慈祥的樣子。
“可我雖然是挂着驸馬都尉的名,卻沒有官職,皇上怎麽會讓我入禦史臺呀。能否請将軍在皇上面前美言。”她有心送林和忠一些什麽,又覺得對方貴為金吾衛将軍,等閑俗物肯定看不入眼,與其拿出來被拒絕丢人,不如先緩一緩。
“瞧您說的,您的表兄失蹤,您就不想替舅舅平陽侯找一找他的獨子?”林和忠看似沒有說,實際上該說的都說了。
白熙之前看了邸報。那日長儀公主當殿問及吳宇被帶走之事,大理寺丞矢口否認,第二天揚州将軍平陽侯的奏疏就到了通政司。皇帝應該是看過平陽侯的奏疏之後就明白吳宇和此案有關,只是平陽侯遠在揚州不便入朝,就讓白熙進禦史臺協助調查以安平陽侯之心。
“就這樣嗎?”皇帝這樣老奸巨猾,哦不,是老謀深算,怎會輕易地讓她呆在禦史臺。
“您去了就知道了,下官告退。”林和忠笑着離開。
寧虎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感嘆道:“林将軍的行止看似随意,但全身毫無破綻,絕對的高手!”
白熙随口道:“比你如何?”
“少爺您想什麽呢,和這個人動手,屬下走不出三招。”
白熙:“當我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