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君言別離終有期
? 住進呂府的第九日上,廚房開始給我熬藥內服,眼睛也蒙上白紗用藥外敷,早晚各一個時辰。
這天一早,文略來到我房裏。虹兒極有眼力,福了福身:“我去為小姐準備早點。”便離開了。
文略拉着我坐到桌旁:“韭韭,我有事要和你說。”
我點點頭,等他繼續。
他卻嗯嗯啊啊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我心裏一沉,根據洪荒定律,要交代一件事情時,如果開篇語氣助詞較多,通常不會是什麽好事。果不其然,被我不幸言中。
“韭韭,我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辦,恐怕要離開幾天。”
我心裏驀地空了一下。文略是我記憶裏第一個人,也是最親近的一個,從醒來一直依賴他到現在,幾乎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離我而去。可是事實是,他與我非親非故,能幫我至此已是不易,根本沒有理由永遠待在我身邊。
他要走,我有理由留麽?
我努力想了很久,沒有。
“韭韭?”文略輕聲喚我。
我抿緊嘴巴嗯了一聲,一股酸澀的滋味在嘴裏蔓延,我怕一張嘴會有東西從眼睛裏流出來。
“會回來麽?”半晌,我艱難吐出這幾個字。
“當然回來!”文略用力握住我的手,篤定的說:“少則十天,多則半月,我一定回來找你。”
我抿緊嘴又嗯了一聲。我是相信文略的,可不知為何,就是有種相見遙遙的感覺。結果很不幸,又被我言中了。
文略松開我的手,繞到我身後,撥開頭發,在我脖子上系了一件東西。我摸了摸,觸手冰涼,是塊玉墜。
“還記得我跟你說,我撿到你時你身上戴着一只紫玉鈴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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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詫異道:“不是叫你拿去當了,抵我的食宿和藥費麽?”
文略輕笑,為我整理被撥亂的發絲:“傻丫頭,你從懸崖摔下來這鈴铛都沒碎,可見是吉祥之物,說不定就是它佑你平安,怎麽能随便當了?我這次從家裏出來,身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當做信物。只好将這鈴心卸了下來,串成鏈子給你戴上。鈴铛我拿走了,等我回來再複原了還給你。”
我也笑了,沒想到他竟一直替我保管着,輕輕搖頭:“你留着吧,本就是給你的。”
文略執起我的手,柔聲道:“韭韭,等我回來,鈴铛複原如初,你也複原如初,到時候或許就能看見我了!”
我抛開心中所有不好的預感,用力點頭,道:“早去早回。”
文略離開的第七天,我開始能夠模糊的看到東西。但目之所及都是大片模糊的色塊。大夫說,藥效非常好,恢複視力指日可待。我十分高興,算算日子,文略也快回來了,真希望在他回來的時候,我能夠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小姐,我給你梳頭罷?”
虹兒将早點撤下,打來洗臉水,我淨了面,便被她拉到銅鏡前坐下。檀木梳輕巧在發間游走,虹兒有雙巧手,雖然我不曾見過她為我梳的發髻,但感覺是極清爽舒服的。
“小姐長得真美,就像月裏的嫦娥!”
我知她是哄我高興的,笑道:“你見過嫦娥?”
“見過啊,”虹兒一本正經道:“在畫裏見過。街上那些酸秀才賣的字畫扇面,都畫着那飛天的仙子,後面還會畫個大月亮呢。真是美,我瞧着和小姐一個模樣!”
我心說,小小年紀如此伶俐,必是不會永遠窩在這人籬之下的:“就你嘴甜哄我!”
“我可沒哄你,不信,等明兒個小姐眼睛好了,自己照鏡子瞧瞧就知道了!”
“好,到時候若我發現自己是個醜八怪,我就打你屁股!”
虹兒被我逗得咯咯直笑。
這幾天和虹兒聊天,了解到一些關于呂家的事情。原來呂家竟是國戚。呂雲聲的表姐是鄭國皇帝鄭彥公的寵姬,還誕有一名皇子,只是年紀尚幼不過六歲,排行十八。而老皇帝已經年過六旬,雖母妃盡得盛寵,怕是他老爹也熬不到他成年,将王位傳與他的。
還有呂雲聲三年前被鄭彥公封了個敬莊孝昭候,還敕造了府邸,早就搬出去自立門戶了。這次難得回來,還帶回兩個朋友,還一住住了這麽久,實在是件稀罕事。
“哦?那你家公子可曾娶妻納妾,已經有了家室麽?”我心裏想的是,他應該是家有嬌妻,怕帶個女人回去治病,妻妾吃醋。若是後院起火,他此時一身的傷,滅起來着實辛苦。若在平時這種事倒是容易處理,按着洪荒的常規辦法——直接撲倒,一夜春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他現在的狀況,着實不便撲倒。
我正胡思亂想,虹兒嘿嘿笑着湊過來:“小姐是看上我家公子了?”
我臉色黑了黑,我都未曾看過他,如何看上他?于是也嘿嘿幹笑兩聲:“不是。”
虹兒繼續嘿嘿笑着,道:“小姐放心,我家公子不曾娶妻納妾。不過,公子他倒是有個婚約,是帝都第一琴,岳家的千金,岳露晚。聽說公子一年前在帝都見過她彈琴,一見傾心,第二天就上門提親。結果岳家雖應了這門親事,只是這岳小姐不滿十八,要等上一年才能嫁過來。”
“哦,那現在距離婚期還有多少時日?”
“早過了,”虹兒擺擺手:“婚期本在今年年初,可是聽說那岳小姐紅顏薄命,年前得了場大病,就這麽死了。”
我心下惋惜,本是佳偶天成的良緣,卻扭不過命運擺布。美貌初綻的年紀,就這麽香消玉殒了,真是天妒紅顏!
“這個岳露晚,小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不過有個人須得注意,”虹兒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道:“我聽說,公子有個喜歡的女子,現在就養在他府上。”
這麽快就變心了,我嘆口氣,那岳家小姐死就死了罷!嫁過來也指不定是個涼薄的下場!
見我嘆氣,虹兒以為我是因為聽說呂雲聲有心上人,難過沮喪,忙安慰道:“小姐不用灰心,憑小姐的相貌,肯定能把那女子比下去。而且公子很是看中小姐,家裏藏了十多年的藥材,公子都拿出來給小姐治眼睛,上次表小姐說世子病了,公子都不讓動那藥呢!公子一定是傾心于小姐的。”
雖然不能說呂雲聲見異思遷、喜新厭舊,但未過門的妻子屍骨未寒就另結新歡,着實讓人心寒,我幹笑兩聲:“我謝謝他!”
不過虹兒的話還是印證了我最初的猜測,呂雲聲将我帶到呂府确實是怕嬌娘吃醋,後院起火。這樣一來,事情就解釋的通了。我這人有點執拗,對于不合情理,邏輯不通的神秘事件難免執着,弄明白了,也就釋然了,釋然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這些日子,終日在房裏吃飯上藥,上藥吃飯。着實憋悶得很。今天天氣不錯,我對虹兒說:“扶我出去坐坐罷!”
虹兒應了一聲,去拿了件披風為我系上。
庭院裏種滿了花木,虹兒将她識得的花木名稱一一說給我聽。我雖視線模糊,但也見得院子裏紅粉碧綠,很是絢爛。
坐在石桌旁,清風徐來,綠雲自動。煦陽透過頭頂葉浪,一層層漫下來,灑在身上溫暖柔和。風中花香清甜,繞身而過,仿若衣袖發鬓也染了花香。
這般惬意舒暢,實叫人心醉神馳。突然很想撫琴一曲。
我竟會彈琴麽?
正待細思,忽然眼前白影一晃。虹兒恭恭敬敬的喚了一聲公子。
呂雲聲!自從來到呂府,他就從未出現過,算來已經半月有餘。今天怎地突然跑來這邊。轉念一想,我管得着麽?這是人家府邸,來與不來自然是人家說了算。這真是娘娘搞外遇,關我個太監鳥事?想到這裏竟然沒忍住笑了出來。
“姑娘因何發笑?”呂雲聲詫異的問道。
我自然是不能把娘娘太監的那些胡思亂想說出來,收斂了笑容,幹咳兩聲:“自然是加了堿的緣故。”
呂雲聲:“......”
呂雲聲吩咐虹兒去取些茶點過來,虹兒應了一聲離開。
“聽說姑娘的眼睛有了好轉?”呂雲聲的聲音不似那日虛弱無力,想來傷勢已經大好了。
我點點頭:“已經能看見模糊的光影,大夫說再有些時日便能完全恢複。”
“真是太好了!”呂雲聲這句話極其真誠。我暗自驚訝,他希望我康複的心怎麽會真誠到如此地步。
“還要多謝公子,聽說公子為了醫治我的眼睛,用了極其珍貴的藥材,韭韭十分惶恐。”
“姑娘不必覺得不安,藥石之物本就是醫病用的,只要姑娘的眼睛能夠痊愈,再珍貴的藥也值得一試。”呂雲聲這話說得得體有禮,情真意切。
他希望我重見光明的這份真誠,已經近乎神秘事件一樣令我費解了。難道真的是因為我曾救過他的命,而知恩圖報麽?若真如此,這呂公子還真是三觀正直,品德兼優的好青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