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憶裏的琴聲

? 虹兒不但拿來茶點還多拿了些水果,在桌上擺好,然後福身退了下去。

一陣風吹過,落了片葉子在我身上,我捏起來放在手裏把玩。與呂雲聲不熟,這樣單獨坐在一起,多少有些尴尬,我想要起個話頭随便聊聊,卻想了半天也沒想到有什麽可跟他聊的,而呂雲聲應該也是同樣憋不出話題,一直沉默着沒有開口。

突然,眼前光影一暗。呂雲聲探身過來,伸手從我頭上拿走了什麽。

“這桃花粉嫩,可惜落在美人身上,也失了顏色。”呂雲聲的嗓音如瓷似玉,只憑這一把嗓子也能傾倒萬千少女,何況這聲音還說着這樣動人的情話。

我心裏千回百轉,他是不是在調戲我?

“這裏有酥茶碧心糕、桂糖栗粉餅、相思水晶杏仁酪,還有荔枝、葡萄、龍眼,姑娘想吃些什麽?”

我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我剛吃過早飯,不想吃餅。水果多汁,吃完手上黏黏的,有人在這裏,我也不好意思往衣服上蹭,于是搖頭,道:“沒有什麽想吃的。”

“......”

呂雲聲搜腸刮肚想出來的一小波話題,就這樣馬不停蹄的絕塵而去了。我想是不是因為我沒有配合他,所以導致場面又冷下來。如果剛才他問我想吃什麽之後,我也同樣問他,那然後呢,他說他也沒什麽想吃的,話題就終止于此了。或者他說他想吃桂糖餅,那然後呢,我說,那你就吃罷,就又沒有然後了。這樣想來,并不怪我沒有配合,而是怪他的問題答案太過單一,沒有延展性。這樣一想,我就心安理得,可以泰然杵在這尴尬裏了。

本以為會一直冷場下去,沒想到一大波話題正在趕來。

“姑娘為何不問我當日為何受傷,又是為何人所傷?”

我想了半晌,也沒想明白我為何要問他:“這個是公子的私事,我似乎不便......”

呂雲聲接截過我的話頭,淡淡道:“我是被一個女子刺傷的,一個我摯愛的姑娘。”

我一時啞然。他這句話聽起來像一個悲傷故事的開篇,我個人極不喜歡虐心的故事,也十分不感興趣。可這卻是個血淋淋的事實,這件事太過傷人,足以讓當事人一蹶不振,抑郁自閉。而今他對我講出這句話,想必是字字血淚,我不說點什麽顯然說不過去。

于是我深思良久,道:“我想吃個荔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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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雲聲當真剝了一個荔枝放在我手上,我咬着荔枝想,食君之果,擔君之憂。作為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我覺得有必要給他做個心理疏導:“人間之事,情愛最是傷人。偏偏世人多是趨之若鹜,有的求而不得,因愛生恨;有的求仁得仁,卻欲壑難填。凡此種種,皆是以愛為名,做些傷人傷己之事。千古悠悠,多少可歌可泣的愛情,最終也只落得一聲嗟嘆。情愛易變,将它扼殺在最美好的時刻,才能使心永葆悸動,所謂瞬間即永恒,大約就是這個道理。雖然遺憾,但唯有遺憾才能讓人銘刻于心。我猜那位姑娘也是這樣想的。”

頓了頓,發覺這好像并沒有安慰到他,于是換了個話風:“雖然情愛易變,但也有些忠貞不渝之士,公子可曾想過那位姑娘為何要行刺與你?或許有人挾持了她一家老□□她就範,或許是你招惹了別的姑娘被她瞧見,心生不滿。天下女子皆同此心,最是不能容忍心愛之人朝三暮四,像你這種特別容易招蜂引蝶的人,和你在一起的姑娘除非有極強大的內心,不然是很容易因妒生恨。又或許她只是跟你鬧着玩,手下失了分寸。你應該将她找回來,好好問問,凡事得透過現象看本質。”

呂雲聲沉吟半晌,道:“誰說我是特別容易招蜂引蝶的人?”

我思考了一下,覺得絕對不能出賣虹兒,于是凜然道:“我猜的。”

“......”

“你找到她了麽?”這個我還真是有點好奇。

“不必找了。”呂雲聲語色淡淡,咻呼一陣風幾乎吹散:“當初她本就是有意接近我,現在落得這般下場也是我的報應。我只當她是個可怖的幻象,忘了便罷。”

我深感欣慰的點點頭:“那就當是鬧鬼了罷!”

“......姑娘再吃個荔枝罷。”

呂雲聲坐了許久,我們東拉西扯,談天說地,直到傍晚他才離開。臨走時,他問我,在此可會無聊?

我說,不是無聊,那是相當無聊。

結果第二天一早,我房裏便多了一張十二弦筝。

“小姐,你能彈琴麽?”虹兒有些驚喜的望着我。

我坐在筝前,擡手撫摸,絲弦微涼,根根張緊。我目視不清,分不清琴弦錯落,也不知道能否彈奏:“我試試。”

信手撥托,慢慢便連音成調,悠揚琴聲在指尖流瀉,思緒翻騰奔湧,似乎有很多東西湧到心裏,只嘆太多太快,辨不得是何人何事。手指游走弦間行雲流水,目不能視卻絲毫不影響我彈琴,如同不影響我吃飯喝水一樣,彈琴之技與我好像是與生俱來一般。一曲奏罷,輕輕按住還在發顫的琴弦,心中感慨萬千。

虹兒坐在一旁,靜靜聽我彈琴,良久,鄭重道:“小姐,這是我聽過最好聽的琴聲。”

我淡笑:“苞群聲以做主,冠衆樂而為師,莫有尚于筝者矣。音色絕代,這是把好琴。”

“好琴也需妙手彈。”呂雲聲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溫雅真摯:“沒想到姑娘目不能視竟然也彈得如此絕妙琴曲,真是琴技高絕!”

“呂公子?”我有些驚訝他這麽一大早就出現在此:“你怎麽這麽閑?”

“......”

聽到虹兒抽氣聲,才發覺我太心直口快了,這樣不好,不是為客之道:“閑......情雅致,過來聽我彈琴?”

“方寸小院,閉門不出。想必姑娘這些日子一定悶壞了,在下陪姑娘四處轉轉可好?”

這些天确實無聊得很。文略不在沒人與我插科打诨,讀書解悶。虹兒雖然伶俐,但也不可能指望她與我談古論今。若能出去走走,就算看不清什麽,有人說說話,換換心情也是極好的。

于是欣然接受了邀請:“那就有勞公子了。”

呂雲聲剛走到我身邊要扶我出去,虹兒攔阻道:“公子,小姐還要敷藥呢!”

“哦,對了,我自己都忘了!”心裏不免有些遺憾,看來今天是出不去了:“公子先忙正事去罷,改日再勞煩公子陪韭韭轉轉。”

“無妨,我也沒有什麽正事要忙,在此等等便是。”又問虹兒道:“藥要敷多久?”

“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而已,無礙的,姑娘安心敷藥,我在這裏坐坐。”呂雲聲極耐心溫和:“虹兒有心,多獎你一個月工錢。快去為小姐備藥,順便幫我取本書來。”

虹兒歡天喜地的應聲去了,不一會兒便将清水、藥石、紗布,一應物品準備齊全。我一邊敷藥,呂雲聲坐在窗下看書。

絲絲縷縷的藥香萦繞鼻息,這許多日子浸在這氣味中,卻也不曾厭惡。

“小姐,你可知道,少爺怕你不耐草藥辛腥之氣,特地命人在這外敷之藥中加了一味上好的乳香,極是名貴呢!內服的藥裏也加了甘草蜂蜜,所以才不甚苦口。”虹兒這丫頭真是機靈通透,竟撿些适時良機讨主人歡心。

不過我也确實驚訝,未曾想過這世間還有這般細心的男子。

我訝然道:“呂公子......”

呂雲聲應了一聲,雖然語氣淡然,但還是透着一分喜悅和期待。

“呂公子可懂岐黃醫理?”

呂雲聲疑惑道:“不懂。”

我沉吟片刻,憂心道:“不會影響藥效罷?”

呂雲聲沉默半晌,淡淡道:“我問過大夫,他說無礙。”

“哦,那就好。”

“......”

蒙着雙眼,難辨時光流轉。不知過了多久,我靠在床邊哈氣連天。呂雲聲突然柔聲道:“姑娘再為我彈一曲可好?”

我也正閑得發慌,再有一時半刻準會睡着。而且新得好琴一張也是心癢,于是欣然同意。

铮铮泠泠,清靈幽回,我信手撥弦,呂雲聲随口言道:“散清商而流轉,若将絕而複續,似幽風之遺音,逸遺世而越俗。”

一曲終了,呂雲聲的聲音輕逸而渺遠,似對我言,又似自語:“今日陽光很好,和風微涼,陽光灑盡滿樹桃花,仿佛蒙了霭光水霧,纖纖如桃仙遺立,邈邈若隔世初蒙。那一日,也是這般光景,美若幻象。”

呂雲聲仿佛陷入回憶,沉默了許久。

“呂公子,”我輕聲喚道。

“是。”呂雲聲回過神來,似乎對方才走神有些抱歉。

“藥還需再敷一些時候,不如公子念書給我聽?”我問虹兒:“你給你家公子拿了本什麽書來?”

“虹兒不識字,只是覺得時間短,怕公子讀不完,就挑了本最薄的拿來。”虹兒答道。

“公子,是什麽書,給韭韭念念可好?”

“這個......”呂雲聲欲言又止。

“嗯?”我疑惑道。

呂雲聲沉吟良久,微不可聞的嘆口氣,讀道:“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楚衛,蔣沈韓楊......”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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