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Flower·(3)

所以每次我都是吓一跳地退到路邊,低頭等他的車過去。

他的神秘,總是在有關于彥一的傳說裏若隐若現:彥一在C城長大的十來年他從未現身,突然現身就直接以交易的方式把彥一帶走,超級富豪,超級冷血……以及,在我進出彥家那麽長的時間裏,無論是彥一病重住院,還是幽閉在家,他竟然一次也沒有踏進過這個兒子的房間。

我一直猜測,彥一變成再見面時的那個樣子,一方面是因為朱雪莉的離開太直接粗暴,另一方面卻是因為這個接走了他的所謂生父實在夠極品。

彥景儒似乎從來沒有把彥一當成活生生的人,在他看來,他需要一個繼承人,而彥一是世界上唯一流着他的血的孩子,所以就選中了彥一。

對彥景儒來說,或許彥一不過是那紙親子鑒定報告上的冷冰冰的一堆數字。

彥景儒給了這堆數字錦衣華服,要求他正常運行,按期望運行,如果出現異常,就直接送修。

除此之外,他甚至不想和這堆數字多一句言語。

如果是其他人,我可能不會再插手彥一的事了,可是,彥景儒卻讓我感到一種異常的不安。

這種不安,甚至超過了懼怕。

我感覺彥一此行會受到很大的傷害。

這種感覺可能是緣于他接到短信後那一瞬間的臉色變化。

彥一是那種對什麽事都不太上心,甚至游離于外的人,不知道是因為病情還是因為性格,反正他很少有因為外界變化而産生的情緒反應。

但是那一瞬間,他對我說,彥景儒要見他的時候,他的嘴唇,是有一點兒顫抖的。

彥一在害怕。

連死都不怕的彥一卻感到了害怕。

這個想法令我感到一絲沖動,我脫口而出:“我陪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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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挺晚了。

彥景儒并沒有和彥景城住在同一家酒店,他選的地方更為豪華。

一路上,彥一一直沉默不語,我試着逗他說話,他也沒什麽反應。

我有些擔心,偷偷給封信發了一個短信告訴他這事。

但封信也沒有回我。

一下車,我就看到穿着西裝的陌生中年男人迎上來。

彥一低聲說:“小叔的人。”

電梯是那種直接到層的設計,也許因為密閉性太好,電梯上升時寂靜無聲,甚至感覺不出一絲輕微震動。

我和彥一以及彥景城安排的男人一起站在裏面時,我感到一種難言的壓抑感。

看一眼彥一,他的臉色也仿佛更加慘白。

到了三十層,電梯門一開,另一個穿着西裝的中年男人站在電梯出口正對面等着,一見到彥一,就伸出手來。

彥一下意識地僵了一下。

我想,這個大概是彥景儒派的人了。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地跟着我們,他們誰都沒有問我是誰,就好像木頭人一樣。

對彥家企業的這種風格,我一直覺得心裏有些冷飕飕的,有時覺得既誇張又詭異,和演電影一樣。

但經歷過才知道,生活比電影更無常。

我和彥一被帶進那間鋪着極為華麗地毯的房間,還未站定,就聽到一聲暴吼。

平時文質彬彬的彥景城從裏屋跌了出來,正跌到我們腳邊,他的金邊眼鏡都甩落在一旁,樣子狼狽。

兩個男人中,開始在酒店門口接我們的那個立刻沖上去扶他,并拾回了眼鏡,而另一個則木然地站着看着。

這也證實了我開始的猜想。

彥一也沖了上去,動作有些生硬地扶起彥景城。

彥一對彥景城,平時也不見得有多溫和,甚至多數時候也是敵意滿滿,但內心裏,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小叔已經是他媽媽離去後他最親的人。

彥景城自己倒似乎并不以為意,慢慢站起來,表情平靜,仿佛剛才出醜的不是他,讓我暗暗佩服。

他輕輕拍了拍彥一的手,像個慈祥的父親一樣,說:“進去吧,你父親有些生氣,不要怕。”

然後,他又回頭對我說:“程小姐,你在這裏等一下。”

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對我的到來感到驚訝,倒讓我有幾分意外的不解。

這是一間套房,我就在外間的沙發上坐下,那兩個男人卻退到了一邊直直地站着,他們自己倒沒什麽,卻看得我心裏尴尬不已。

裏屋從開始那聲暴吼後,就頻繁地傳出悶悶的砸東西的聲音。

之所以很悶,大概是因為這酒店的裝潢多是軟包和地毯之類,比較難以砸出聲響,讓發洩的人也不太爽氣。

彥一和彥景城進去後,砸東西的聲音就變成咆哮質問。

倒不是我故意偷聽,只是好像誰也不在意我的存在,于是聲音就一波一波地傳進了我的耳中。

我能認得出彥一和彥景城的聲音,剩下那個說話最多語氣最兇的男聲,肯定就是彥景儒了。

他好像是在質問彥一為什麽沒有跟着彥景城在學習經商,也覺得彥景城在這件事上一直在瞞他騙他,他對此感到憤怒而失望。

這是我第一次聽彥景儒說話,和他名字裏的儒字截然相反,他的說話風格迅速兇狠而刻薄,句句戳人心窩,像一條毫不掩飾毒牙的蛇,嘶嘶地吐着芯子。

就算我隔着一牆遠遠聽着,也覺得背上冰冷一片。

對家人尚且如此,簡直難以想象他在其他時候是何等狀态。

我突然在這時想起了彥一的媽媽朱雪莉來。

那麽一個說話走路似乎都染着香帶着笑的美麗女人,怎麽會和這麽一個毒蛇般冰冷氣質的男人在一起呢?

彥景儒的聲音持續傳來:“你這個不成器的敗家樣子,我怎麽放心把家業交給你繼承!幸好老天有眼,我以前忍你,因為我沒得選,現在你再不給我打起精神,我就直接趕你出門!從小你媽就沒有教好你,那種女人能教出什麽好兒子……”

我心裏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意外的是,竟然是彥景城的聲音先打斷:“大哥!阿一病還未愈,是我允他先看病……”

“閉嘴!”又是一陣異常的混亂響動,然後是彥景城的驚呼:“阿一!”

彥景儒竟也反常地安靜了幾秒。

彥一的聲音終于傳出來。

“我不需要繼承你的家業,我只要你回答我:我媽到底是怎麽死的?”

我以為剛才彥景儒那番話,會讓彥一情緒失控,但是他竟然沒有。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個機器人,語調平平,透出一種讓人心裏發寒的固執:“我媽是怎麽死的?”

我突然發現彥一有像彥景儒的地方了,對于不熟悉的人來說,他們都有一種類似于獸類的原始的陰狠氣質,只是彥一年輕稚嫩,彥景儒則更讓人害怕。

彥景城似在阻攔:“阿一!不要說了!”

“讓他問!”是彥景儒的聲音,他冷笑着,我仿佛看到他露出了森森的牙,“為什麽不讓他問?他媽是怎麽死的,他媽當然是賤死的!”

那一瞬間,我不知道裏屋的人都是何種表情反應,我只知道,我全身都發抖了。

那是一個父親,在對他的親生兒子,評價他的母親。

我終于知道,彥一為什麽會從兒時的搗蛋鬼,變成再見面時的瘋子。

他被關在那異鄉的華麗囚籠裏,在這種無形的折磨中呼救無門,他怎能不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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