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溯光【七】
姜蘿上島的地方是一座白玉石廣場,能看見島上的瓊樓玉宇, 繼續往前走, 看見一座白玉石碑, 上書“白玉京”。
原來這裏是白玉京啊……
天上白玉京,五樓十二城。
這裏沒有鳥鳴, 沒有風聲,沒有生機,連一絲塵埃都沒有,冰冷得沒有真實感。
姜蘿蹲下來仔細查看殿閣前種植的花草,柔軟青蒼或嬌妍欲滴,透着一種莫名的呆滞。
從最近的那一座宮闕開始,推門進去,一切光潔如新,或是閨閣,或是藏書閣,或是珍藏樂器、武器的樓宇。
皆是十分珍貴的東西, 非人力能制成。
那些書都是金镂玉刻, 所用的文字,姜蘿沒有見過, 看起來玄奧非常,就連一把放在梳妝臺的梳子,都刻着精致的陣法紋路。
存放丹藥的房間裏,也有些靈光湛湛的靈藥。
姜蘿終于看見了除了入島時看見的那個老道之外的另一個人。
一個頹廢邋遢的男人,衣服破破爛爛, 有着年代久遠的血跡,早已幹涸,長發像雞窩,一雙丹鳳眼懶洋洋的沒有精神。
“新人?”他露出一個似憐憫似譏諷的笑。
“我剛上島不久,若打擾了前輩,前輩可以換一個地方睡覺。”姜蘿面無表情道。
“呵……”他伸了個懶腰,似乎要站起來,跌了一下後自暴自棄,繼續癱倒在地上。
“那些丹藥…都沒有用的。”他看着姜蘿翻箱倒櫃,忍不住提醒道。
“吃了也是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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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
“你看……”他一伸手,櫃上滾出來一顆丹藥,落在他手心,圓滾滾且有異香,看起來十分神異。
他直接塞到嘴裏,嗝了一下,咽進去了。
姜蘿眼睜睜看着那個小孩拳頭大小的丹藥在他喉嚨裏撐出圓潤的輪廓,滑進肚子。
“諾——”他一指,姜蘿便看見原來放置那顆丹藥的地方,又重新出現了一顆一模一樣的,大小,神光,異香,原封不動。
“你也試試嘛,味道還不錯。”
姜蘿拿了顆小的丹藥,塞嘴裏,嚼了嚼咽下去,清香,還有點甜。
什麽感覺都沒有。
原處又出現了一個一樣的。
“你要是無聊,可以吃這個打發時間。”他阖上眼睛,懶洋洋的,似乎又要繼續睡覺。
“此處可有長生不老之術?”姜蘿也不客氣,直接問道。
“有啊,上了這座島,不管是個什麽東西都能長生不老。”他笑了一下,有些自嘲。
“願聞其詳。”
“這座島,或者說仙山,就叫白玉京,島上的一切都是凝固不動的,包括活着的生靈,就算死在了島上,第二天也會原封不動出現在島上任何一個位置。”
“就算把殿前的草撸禿,第二天還是會變成原來的樣子。”
“這些丹藥,出現的更快。”
“這裏可能是一個大型幻境,可能全是真實的,但是在島上不會死是真的,離開了島,就會恢複停止的時間。”
“它時常在天上飄,有執念的人能被它接引進來,呆得時間久了,就會被同化。”
“活物會凝固在進來的那一刻,比如我,永遠是這個樣子。”
“你的執念是什麽?”這個人和那個老道不一樣,姜蘿本能覺得這個人說得應該是真的,她從進來的時候,靈魄之力就沒有流失了。
“想讓一只狐貍永遠陪着我,它原來也在島上,後來出去了。”
他笑了笑,又接着說,“她和你有些像,不過眼睛大一些,圓一些,更喜歡笑一些,小聰明很多,比你笨。”
姜蘿不知道這麽多不一樣,還有什麽像的地方。但是這個人還不錯,她也沒說什麽,任由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嗎?”就算是真的,讓溯光住在島上,也太無趣了。
“有啊。”男子态度還算和善,指了指外面最高的那座殿。
“長明殿裏有陣法,好像有顆不死藥,我以前去過,可惜遲了。”
“多謝。”
“你既然來了島上,還想求長生,可是有惦念之人?”他突然問。
“有一個。”
“島上時間與人間不同,島上一天,人間一年,不管你能不能取到不死藥,都不要耽擱了時間。”
“多謝。”
姜蘿徑自去了長明殿,路上看見兩個老人在下棋,有個漁夫提着網,看得聚精會神,不知他們下了多久,總之每一步都慢吞吞的。
長明殿如名字一樣,燈火通明,寬闊的殿堂最頂端,有一樽青玉案,上首浮空懸着一顆如珍珠如白玉的丹藥。
姜蘿才走進殿門,它就自動合上了,頃刻間所有宮燈都熄滅了,只餘丹藥瑩潤的微茫。
這是姜神宮原主的,的身體,相應的考核,也是針對她而設。
姜蘿睜開眼睛,眼前是姬國公主溫柔的側臉。
“我誰也不在乎,除了你。”
“如果你像我這樣,不能自由快樂的活下去,不如去死。”
她的眼神依舊溫柔,注視着姜蘿。姜蘿奪了她手裏的劍,反手劃過她的脖頸。
姬國公主倒在地上,臉上慢慢扯出一個扭曲解脫的笑容,血泊裏,裙裾如罂粟。
與姬國公主的美貌并存的是,她扭曲陰暗糾結矛盾的靈魂。
她是溫柔的聖母,是為了利益犧牲的公主,是無法掌控命運的人,是控制不住毀滅一切欲望,最終自戕的人。
當初姬國公主把竹哨系在姜蘿脖子上,是因為她怕控制不住自己,弑子。
姜蘿的存在,也昭示着姬公主是如何被人左右,連生孩子都不是自己願意的。
姜蘿試過治療姬國公主,沒有成功。
與溯光初遇時那個晚上,是姬國公主故意誘導她跑出來,又放出了囚禁在深宮中的奸細——瘋了的雲國前王後。
阿蘿的一生,與溯光仿佛,也是大寫的悲劇。
姬國公主喜歡的男子,不是臨淵,不是楚王,也不是雲國國君,許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姜蘿後來才明白,姬公主是真的瘋了。
她偶爾失控,想把姜蘿殺掉,再自殺,這樣兩人就不用活着受人擺布了。
這一劍,也算是了解恩怨。
“我會永遠保護你。”英俊的劍客明明是對着阿蘿說話,心裏卻牽挂着姬國公主。一次又一次縱容着姬國公主。
面上卻寵溺無比。
仿佛這個戴着竹哨子,還剩有兩次約定的阿蘿是他最珍貴的寶貝。
明明抱着小時候的阿蘿,笑得溫柔,說着“阿蘿說什麽叔叔都會答應”的人,也會眼睜睜看着她與溯光險死還生。
如果她死了,一切就簡單得多。
他也許可以帶走姬國公主,開始新生活。
也許震驚姬國公主的惡毒,竹哨之約,作廢。
不是姜蘿的阿蘿。
那一次是真的死了,推開了溯光。
死在年幼的溯光懷裏,發絲被他的淚浸濕。
溯光沾滿了鮮血的手,擦拭着阿蘿臉上因為過于疼痛而滲出的淚。
看着她因為失血過多而漸漸蒼白的臉,溯光抱着她,不敢哭出聲音。
不敢驚動失去了兩人蹤跡的瘋女人。任由她體溫一點點流失,任由她将竹哨挂在自己脖子上。
她還那麽小,也許只有五六歲。
她的眼睛那麽好看……只因為一個陌生人,再也不會睜開了。
阿蘿那個時候就死了,留在雲國皇宮中,很多年後,才成為姜神宮的靈魄。
溯光放下她的屍體,躲在偏僻逼仄的地方,渾渾噩噩,天将亮時混出了宮。
這一次。
姜蘿倒在冰涼的地上,毫無聲息。溯光已經離開了。
臨淵從陰暗處出現,把她抱起來。
眼中是濃烈的愧疚。
不過是順水推舟了一把。
看見小姑娘死去後還是有些難受。
一把匕首溫溫柔柔插進了他的心口。
“阿蘿什麽都知道,叔叔為什麽要騙我……”
臨淵懷裏的小姑娘抽出匕首,嘴角勾起一個天真無邪的笑。
姜蘿睜開眼睛,大殿裏的路已經走了三分之一。
她又重新閉上眼睛,眼前是光影交錯穿行,變成雲王後宮中熟悉的宮牆。
阿蘿死後,變成了怨鬼,游蕩在雲王後宮中。
吓死了姬國公主,吓得宮人尿褲子。
不管是雲王請進來的高人,還是自诩不懼鬼神的人,沒有一個能解決她的。
聽人議論,景國的新君登基了,雲王宮中選出了美人,獻給新君溯光。
阿蘿只能困在這一方宮牆裏,遠遠窺見那些美人,正值韶華,漂亮得像枝頭含苞待放的花朵。
沒有死的話,她應該和她們一樣,簪花,穿着漂亮的衣裙。
不後悔啊……
他的淚依然灼熱。
姜蘿搖身一變,獻往景宮的美人中又多了一個。
路途很快掠過,一行人被帶往溯光的行宮。
有人悄悄擡頭看他。
姜蘿也跟着看了一眼。
溯光年輕而英俊,只是神色冷峻,目光冰冷漠然,毫無感情。
“雲國的佳人?”
“諾。”一群美人軟糯應和。
“姜公主可好?”
美人們紛紛懵逼,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這些人中有臣子的女兒,有不受寵的公主,殿前驚惶,無人記起傳言中急病去世的阿蘿。
“退下。”
溯光垂眸,不知道在看什麽地方。
底下的人戰戰兢兢走了。
他擡眼去看其中一人的背影,覺得有些熟悉,再凝神去瞧,那裏什麽人都沒有。
那些雲國人,他再也沒有召見過。
攻破雲國後,溯光親自啓出一個公主的墓,将其遷移到皇城,定期祭祀。
姜蘿再度睜開眼睛,離青玉案又近了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