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筝姬【十一】

“報——”

傳信的驿兵跑死了好幾匹馬,獻上急報就斷了氣。

齊骁被俘, 不知所蹤, 前線潰敗。

姜蘿正在批閱奏折, 聞此手中的朱筆折成兩段,手指上的傷又裂開, 鑽心的痛感反而讓她冷靜下來。

重新寫了調令,蓋上玉玺,譴南方的兵馬去擋住北方來犯的異族,營救齊骁。

只是如此一來,南方空虛,海寇趁機上岸,侵襲百姓,十分可恨。

暫且不想齊骁的安危,只希望北方能擋住,如果邊疆潰敗,異族長驅直入, 姜國危矣。

邊疆一定不能丢, 就算地盤被占去了,也要擋住攻勢。

姜蘿命人在南方組織民間抗襲組織, 化整為零,抵禦海寇,救助百姓,北方戰局穩定後再行封賞。

禍不單行,旱澇并襲, 糧食欠收,又因為有人假傳政令,假借北疆抗戰之名征糧,災地民怨沸騰,有“義士”羅列了近幾年皇帝的罪行,起兵造反。

姜蘿這裏的兵馬分了一萬去支援齊骁,如今只剩一萬守城。

叛軍在各地起兵,姜蘿命人招安,無人接令。叛軍來勢洶洶,頗有集火攻入京城、改天換地的大志向。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唯一的好處大概是前有虎後有狼,京中的官員全把姜蘿當成主心骨,擰成一股繩,令行禁止,辦事效率又升了一倍,一個個像發瘋的公牛,亡命幹活。

齊将軍不知道聽府中何人洩露了齊骁失蹤的消息,病情加重,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只是失蹤,齊骁未嘗沒有翻盤的機會,姜蘿勸過了齊将軍,絲毫不見效,他确實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華佗再世也救不活。

明明已經不讓人把這件事傳進齊将軍的耳朵,卻有人把她的話當成耳邊風。

姜蘿徹查齊府中的軍士、下人時,齊将軍阻止了她的動作,反而給了她一塊令牌,讓齊府暗中的護衛拜見姜蘿。

“是我讓他們告訴我的,齊府很幹淨,沒有違令的人。”

“不管重庭能不能回來,齊衛都是你的,姑娘家護衛應該多些。”齊将軍暗中培養的勢力,全然交給了姜蘿。

人老了偏心小的很正常,齊骁若是活着,一定能理解齊将軍做的決定。要是不能,爺倆一起在地府碰頭,齊衛留給姜蘿再妥當不過。

“我這一生最對不住你母親,第二對不住你。”齊将軍救不出身份敏感的姜溪,讓她留在教坊司生下了姜蘿,是他第一遺憾的事。戰事頻繁,無力抽身,忽略姜蘿太久,是他第二遺憾的事。

原以為不見姜蘿,只要她平安,不相認也好。

沒想到齊骁把她也牽扯進來,還帶回了府。

那是他的小閨女……

缺席了太久,想彌補也有心無力。

看着她在京中獨挑大梁,年幼又堅毅,性子随了自個兒,容貌又肖似姜溪,齊将軍着實舍不得閉眼睛。

還沒有捂熱乎自個兒就要蹬腿了。

“為父無能,沒能護住重庭,也沒能庇佑你。”

若是他還康健,此刻殺入北疆,把那些鞑子趕得屁滾尿流,姜蘿也不會如此操心,重庭更不會生死不明。

若是他還康健,造反的叛軍也不會勢如破竹,直直逼向京城……

“然…無悔矣。”

齊将軍一生征戰,為這一片山河抛頭顱灑熱血,到頭來,還是不後悔的。

“軍臨城下,你不要苦守着…該撤退就撤退……”

“若逢亂世,徐徐圖之,護住自己最重要。”

齊将軍從未吃過敗仗,從未丢失過姜國一寸土地,卻勸誡女兒棄城奔逃,也是用心良苦。

他紅潤的臉色又頹敗下去,眼看眼睛就要瞌上,姜蘿往他嘴裏塞了顆續命丸。

不敢輸一丁點靈力。

齊将軍和白輕絮不一樣,白輕絮內功高深,人也年輕,也沒有受過嚴重的暗傷,除了孔雀翎上的劇毒,比起齊将軍只能算皮肉傷。

至于齊将軍,中毒已久,徹徹底底被姜皇室的秘藥腌了個透徹,早年征戰埋下暗傷無數,再加上深可見骨的刀傷,剜了腐肉後很久也沒有長好。

整個人從根子裏壞了,完全沒救了,像破碎已久的瓷器,一丁點外力就能使他崩裂離析。

對白輕絮是救命良藥的靈力對齊将軍來說就是用了立馬蹬腿的催命符。

姜蘿終究不是聖人,在很多事上都束手無策。

白輕絮吃過一顆十天份的續命丸,雖然沒有醒,病情卻在好轉,剩下來的續命丸她都用不上了。

姜蘿打算都給齊将軍吃,不知道齊骁能不能回來,能給齊将軍送終也是好的。

早知道齊骁出征的時候應該讓他帶上一顆。

生死攸關的時候,也許能用得上。

如今再想起來也晚了,姜蘿脫不開身,只能寄希望于齊骁吉人自有天相。

齊衛首領看着姜蘿給齊将軍喂藥丸子,蠢蠢欲動,最後也沒說什麽。

齊将軍這樣回光返照類型的,姜蘿用不着用藥迫害。

在齊衛首領眼中要升天的齊将軍氣息變得虛弱綿長,雖然沒有睜眼,卻穩住了,繼續維持昏睡。

“此藥只能延命,會持續昏睡……願世子能平安歸來。”

姜蘿解釋了一下藥效,然後讓齊衛首領交上名冊,清點勢力。

“臨近北疆的人,都去搜救世子,找到世子都有重賞。”

姜蘿稱齊骁為世子,齊衛們也習慣了,雖然齊骁與姜蘿互相信任,相處模式卻十分生疏有禮。

齊衛們從來沒見這位運籌帷幄的二姑娘叫過齊骁一聲兄長,當然也沒聽見她叫過父親,齊将軍自己都不在意這些虛的,齊衛更管不着。

“遵二姑娘命。”

齊衛首領隐在暗處,随身保護姜蘿,其他人随時待命。

已是秋中,太子府中的花木缺人打理,已經稀疏了,來來往往的人,沒一個有空暇關注一下枯死的珍稀名種。

主殿,太子常坐的主位已經變成了姜蘿專屬的位置。

以前太子在這裏鋪了張雪豹皮,早被姜蘿送去陪葬了。主座上換成了齊骁獵的猛虎皮,霸道暴戾的野獸氣息撲面而來。

姜蘿原先就纖瘦,如今又瘦了一圈,在閨閣小姐裏都算纖弱的過分,然而就算是幾十個官員加上近來充進來的臨時工,在她面前都不自覺低上一頭。

她坐在虎皮上,進來的人第一眼就只能看見她,眼裏再裝不進其他東西。

素淨的臉未施脂粉,眼睛生得極美,沒有半分豔色,清冷到了極致,連唇色都極淡,在燭火下整個人竟有一層清輝,如霜如月。

只是她眼下一圈青黑,神色微倦,看起來有些疲憊。

仍有一股不怒自威沉穩冰冷的氣勢。

“二姑娘,叛軍又攻下了三座城池,一路所過,兵力不斷壯大,吾等不通軍事,如何對敵啊!”一個老臣無助道。

“正值荒年,朝中已經免了災地的稅收,然叛軍卻以朝廷強行征糧為由謀反,無恥之尤!”另一個官員怒道。

“趁我等腹背受敵,謀朝篡位,此等亂臣賊子!當誅!”

“然我軍節節敗退,前線困守城門,缺兵少糧,不知還能堅守多久……”

“可恨陽城地勢易守難攻,城守卻開門迎敵,氣煞我也!”姜蘿雖把持了京城的官員,地方上仍然不聽號令、直接反叛的,開城門迎接叛軍,求“從龍之功”;也有铮铮鐵骨,寧死不降的姜國軍官。

“襄城郡守困守半月,不肯受降,被叛軍誅殺,人頭仍挂在襄城城頭……此等忠義之士,卻被逆賊所害!痛煞!”老臣子一抹衣襟,號啕大哭。

殿內哭聲頓起,一個個眼睛通紅,聲音越來越大。

“諸卿痛哭何用,能哭死逆賊否?”姜蘿面沉如水。

殿中立刻安靜下來,諸多官員連呼吸的聲音都放輕了,只聽見燈花炸落的聲音。

“叛軍離京城還有百裏有餘,城下有護城河,京中存糧尚可支撐三月,撐到北方回援,叛軍皆可誅矣。”

姜蘿微啞的聲音在殿中回響。

“工部加緊研發,武器越早做出來越好。”

姜蘿包着厚厚白布的手指點了點她連夜趕制出來的圖紙,示意現在的工部負責人收起來。

“戶部緊着工部,和兵部穩住北疆、前線的糧草。”

“追封襄城郡守為忠烈将軍,一切從簡,大局穩定後再行封禮。”

“加緊練兵、募兵,加固城牆邊緣,重設烽火臺。加厚四大城門,在城下設陷阱……”

這一條不單指京城,其他未被攻破、惶惶不可終日的城池也要按照姜蘿說的來做。

玉玺在手,代行天子之權。

京中再迂腐的文官都沒指摘齊二姑娘,更別說京外的守城将士,一個個如奉聖令,拼命設陷阱,改造被華糜生活泡軟的城池。

齊将軍是姜國所有人心中的護國英雄,姜國百姓也相信,他的子嗣,必然公正忠誠。

即使是餘威,也足夠姜蘿行事無阻了。

為了讓城中存糧能再撐得久些,姜蘿讓人撤了那些精致的菜肴,每天就着鹹菜湯吃高粱餅子,其他人紛紛效仿,京中百姓感念姜蘿的德行,在太子府門口獻糧、磕頭者絡繹不絕。

叛軍最開始只是些空有莽力的農民,後來混雜着各種勢力,目前主事的人是一個小村村長的兒子王虎,據說性情頗為豪邁爽朗。

王虎出身也玄幻,他未婚的母親在樹下睡了一覺,夢見猛虎撲食,醒後有孕就生了王虎。

所以這“義軍”就叫虎義軍,主張像猛虎一樣推翻狗皇帝,然後各位出力的兄弟共享天下。

可惜狗皇帝早就被推翻了。

姜蘿還不能說出來。

只希望北方早些解決,能回援,把猛虎打成死虎。

她一人也擋不了千軍萬馬,更護不住城中百姓。

叛軍……明面上伸張正義,實則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越是這樣,跟随起義的人越多。

姜蘿招募到的新兵也多,以前退休的老兵也一道被她求來了。

她言辭謙遜懇切,又不乏剛勁不屈的血氣,像一頭初生就面臨絕境的猛虎,磨爪,為一場大戰,拼命積蓄力量。

就算沒有支援也只能勝。

身後尚有被風花雪月保養得嬌嫩的國都,有數萬老弱婦孺,有昏迷的白輕絮,有那些被侵占的城池,将士的血,有整個姜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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