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000-2002)

康橋想霍蓮煾也許說得對,倪海棠給她支付的那些昂貴學費真的要變得血本無歸了,即使她努力讓自己按照老師們教的那樣拼命讓自己放松,可在面對霍蓮煾的那句“嗯?”她就憋出這麽一句“不用你管!”

手肘擱在車窗上,霍蓮煾用着很親近的語氣:“你每次都這樣嗎?把別人的贊美當成是是不懷好意,放松點,你看天氣多好。”

心裏嘆了一口氣,康橋索性放棄快點把霍蓮煾打發走的念頭,站在那裏,手裏的書包越拽越緊,她是有點緊張了。

“你在這裏幹什麽?”霍蓮煾一邊說着一邊朝她身後看了看:“等人?”

就像是回應霍蓮煾的問題一樣,一位穿着冰淇淋店服務生制服的男孩走到康橋面前:“你是康橋嗎?”

康橋點頭。

“周頌安讓我來和你說一下,他的工作交接出現了點差錯,他讓你再等他十分鐘,他保證十分鐘之後就出來。”男孩說完之後再匆匆忙忙跑回冰淇淋店。

目光落在康橋肩膀上的單肩包上,霍蓮煾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這樣。”

肩膀上的男式單肩包正是周頌安的。

“是哪樣?霍蓮煾不要胡說八道!”康橋沖口而出。

霍蓮煾看着她笑:“他們告訴我十幾歲年紀拍拖的人都是那樣的‘我沒有在拍拖’,原來還真的存在着這樣的理論。”

說到這裏頓了頓,目光已然從她肩膀移到她身後的冰淇淋店去:“不過你得擔心點,一個在冰淇淋店打工的人想必家境一般,要是讓你媽媽逮到了說不定會做出棍打鴛鴦的事情。”

坐在霍蓮煾身邊的男孩笑着提醒“是棒打鴛鴦。”

康橋緊緊閉着嘴。

快點走,霍蓮煾!

那個叫做康橋的女孩還和一年前差不多,有點呆有點木,明明五官很像她媽媽,可好像又一點也不像她的媽媽,她就站在那裏緊緊抿着嘴,肩膀上那個男式單肩包好像會随時随地會把她壓垮似的。

Advertisement

她背後有剛剛亮起的霓虹燈,霓虹燈把她影子投遞在馬路上,那影子看着很單薄,單薄到什麽程度呢,單薄到讓人總是忍不住會在心裏懷疑,是不是腳一踩,就可以把她踩到地下去,陷落,消失。

也許是拘于這麽一個念頭間,霍蓮煾那個瞬間居然會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也許之前應該假裝沒有看到她。

這可不是好兆頭,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雖然,眼前這個瘦巴巴的人在他的規劃裏不是敵人,但也永遠不會是朋友。

手從車窗收回來。

那個瘦瘦的,小小的身影倒映在右邊車鏡上,一點點遠去,變小,消失不見。

“她是誰?看起來不錯。”正在開車的阿joe忽然說了一句。

“誰?”下意識就這麽問出,霍蓮煾自然知道阿joe問的是誰,讓他覺得較為訝異的是那個她是誰之後的話。

看起來不錯?霍蓮煾都要懷疑自己是否耳朵出了差錯。

皺着眉努力回想那可憐兮兮的人影站在馬路邊的形象:“何以見得?胸?臉蛋?”

即使努力回想,霍蓮煾還是沒有想到關于康橋任何和“看起來不錯”這樣的話搭邊,霍家傭人口中的那個“拖油瓶”身材長相霍蓮煾總是記不住。

讓人印象深刻的也許就數康橋的那雙眼睛了,很大,大得都快要趕上et了。

阿joe似乎也和他犯了一樣的困惑:“我也具體說不出她到底哪裏好,不過當看到她站在那裏時,就感覺很想抱抱她,感覺她抱起來肯定軟軟的。”

站在那裏的康橋恰恰給霍蓮煾的感覺是抱起來肯定一身骨頭,還是那種會把人的骨頭烙疼的硬骨頭。

“不,你可不能去抱她。”霍蓮煾覺得有必要做個提醒,阿joe不知道他們家的情況。

“為什麽。”

“你一抱她就甩不掉了,就像是我爸爸甩不開她媽媽一樣。”眯起眼睛,看着前方:“在亞馬遜叢林裏有一種水生物,小小的,看起來沒有任何的存在感,它們粘住你的皮膚最初給你的感覺是癢癢的,你沒有去防備,在你沒有去防備間其實它們已經鑽進你的身體裏,随着時間流逝繁衍生息,到那個時候,它們的威力就顯示出來了。”

“怎麽說得就像是毒瘾似的。”

顯然,阿joe根本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霍蓮煾一直不明白那麽精明的霍正楷怎麽會着一個女人的道,後來見到倪海棠之後也就明白了一些。

那女人有一張無害的臉,誰會去提防小白兔這種生物。

康橋是倪海棠的孩子,和自己母親擁有着極為相似的一張臉,至于特制嘛……最好康橋的特質不要像她媽媽。

起碼,霍蓮煾現在對康橋并沒有多厭惡。

那是一個安靜的女孩,安靜到讓人常常忘了她的存在,如果不是今天看到她的話,霍蓮煾想他差不多要把這號人物給忘了。

時間靜悄悄流淌着,一日複一日,霍蓮煾的朋友們分成幾批,今天是從德國來的,德國來的走了之後有從美國來的,美國朋友之後是英國朋友,偶爾他們會在花園開露天派對。

這一個夏天,霍蓮煾車庫裏那些炫酷的機車一直靜悄悄呆在那裏,它們的主人已然遺忘了它們。

這個夏天,康橋也很少再夢見那位不知道長相,死于某個夏天夜晚的女孩。

八月末,暑假來到尾聲,也是霍蓮煾差不多回美國的時間,經過被樹木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小徑,偶爾康橋會聽到霍蓮煾安慰那位老傭人家的孩子:“我很快就回來,到時候我給你挑最大最好的禮物。”

“真的嗎?”

“當然。”

那樣的對話,那個語氣任誰聽了都會覺得霍家的蓮煾少爺就像是別人口中的那樣,親切,有禮貌,對誰都好。

這一天,是霍蓮煾離開文萊的前一天。

傍晚,遠遠的康橋聽就到霍小樊的笑聲,笑聲又清又亮,這還是康橋第一次聽到霍小樊笑得這麽暢懷。

不由自主的康橋也揚起了嘴角,到底霍小樊在笑些什麽呢?她有點好奇,加快了腳步。

透過稀疏的樹影,康橋看到正在後花園玩的霍小樊,霍小樊站在壞掉的庭院燈架上,燈架約有兩米高左右,他就站在那裏做着飛翔的動作,霍小樊怎麽跑到那裏去了,要是掉下來怎麽辦?

目光順着燈架往下,笑容倏然收起,康橋的心一下子提了上來,霍蓮煾就站在燈架邊,看手勢似乎在指導霍小樊做些什麽?

如果問康橋這個世界上第一重要的是什麽的話,那麽就是霍小樊了,她一直記住倪海棠的話:手足,血脈相連着的這一頭手,那一頭是腳。

撒腿就跑,扯開嗓子:小樊,不要去理會他。

小樊,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語欺騙了,那個人對你沒安好心。

那兩個人好像沒有聽到她的喊聲一樣,腳踩到後花園的草坪上時,康橋一顆心因為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要停止呼吸了,她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站在燈架上的霍小樊展開手,後仰。

小樊——

霍小樊身體往後一仰,一雙手接住了他,康橋腿一軟跌倒在草地上,被霍蓮煾抱在懷裏的霍小樊和霍蓮煾同時臉轉到她這邊來。

康橋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霍蓮煾彎下腰放下了霍小樊,霍小樊朝着她跑過來,停在她面前:“姐姐,你怎麽摔倒了?”

手一扯,把霍小樊牢牢抱在懷裏,剛剛她以為就要失去他了,就像是那個夏天忽然間失去外婆一樣。

還是藍白色組合的球鞋,可已不是去年康橋看到的那一雙球鞋了,抱着霍小樊康橋從地上站起來。

霍蓮煾擋在她面前。

她和他如此近距離面對面站在一起,他高她已然不止一個頭了,肩膀也比起去年更寬一些。

這樣的霍蓮煾已經初初形成了在身材方面的壓迫性。

“看來是被吓到了。”霍蓮煾手一伸攔住了康橋去路:“以為我使壞了?以為我把他騙到上面去,然後眼睜睜看着他自己掉下來,再然後告訴所有人這一切不關我的事情,是他自己要跳的。”

“沒有。”康橋聲音幹幹的,側過身體避開霍蓮煾的身體壓制。

“沒有幹嘛臉白得就像鬼一樣。”霍蓮煾也就移動了那麽半步,她和他之間又變成了面對面,而且這次更近。

他微微彎下腰,眼神專注的落在她臉上,康橋在他的瞳孔裏看到自己蒼白的臉,咋一看,還真的有點像塗上厚厚化妝品的倪海棠。

康橋別開臉去,安靜着,在面對着霍蓮煾時她多多少少琢磨出了一點經驗:什麽都不要去做,什麽也不要去說,就這樣等待着,等待着霍蓮煾覺得無趣了,無趣了自然就會離開。

站着,一動也不動。

“小樊,你告訴你姐姐,我們剛剛在玩什麽游戲。”他柔聲問着霍小樊。

于是,很少得到說話機會的霍小樊樂滋滋的說開:“姐姐,我和蓮煾哥哥在玩接人游戲,蓮煾哥哥……”

蓮煾哥哥?這個稱呼讓康橋心裏再燃起了警惕,悄眼去看霍蓮煾,他似乎在很用心的聽着霍小樊的話。

得到鼓勵的霍小樊聲音更歡:“蓮煾哥哥說這種游戲傳達的是一種信任,我也不知道信任是怎麽一回事,蓮煾哥哥就告訴我那是和勇敢有逛的東西,我只要勇敢了我的機器人就會回來了,所以,我站在那裏,我要讓大家都知道我是勇敢的。”

看來霍小樊還是對他那被分解了的機器人念念不忘。

“所以,蓮煾哥哥明天會到機器人總部去把小樊如何勇敢告訴他們。”霍蓮煾接過霍小樊的話:“所以,明年夏天,機器人會回到小樊身邊,機器人還會帶來他的機器人朋友。”

霍蓮煾的話讓霍小樊歡呼了起來。

在歡呼聲中霍蓮煾的唇往着康橋臉上靠,唇在她鬓角擦過,和她的耳畔形成了近距離關系。

他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和她說:“其實接不接你的弟弟要看我的心情,即使我不接,也沒有人會說些什麽,因為不敢。”

康橋的脊梁悄悄豎起,挺立。

“你是誰?你們……在做什麽?”略帶驚訝的聲音響起,霍蓮煾臉拉開,康橋悄悄後退半步。

說這話的人是倪海棠,她站在花園和房子接壤處的小徑上,當霍蓮煾回過頭去時康橋清楚的看到自己媽媽臉上迅速起的變化:質疑——訝異——溫柔——綻放笑容。

“蓮煾。”剛剛還抱着的胳膊放下,垂落在腰兩側,腳步往着他們走來,腳步所表現出來的是對腳底下植物充斥着的憐憫,停下,笑容加深:“進來時門開着,我還以為……”

倪海棠大約想表達的是進來時門是開着的,所以我還以為是那個不安好心的人偷偷溜進來,所以語氣重了一點。

霍蓮煾也站直身體,回以微笑。

“又長高了,都要和你爸爸個頭差不多了。”倪海棠說着,用一種類似于在闊別多年後看着摯友孩子的那種慶幸之情。

“謝謝。”不溫不火的回應。

“要不要到裏面坐坐。”

“可以嗎?”

康橋抱着霍小樊,看着霍小樊。

那個瞬間,康橋很希望她的小樊不要長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