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000-2002)
從霍蓮煾進門到離開也只不過短短數十分時間,霍蓮煾喝完了康橋給他倒的茶就提出回去整理行李。
庭院的燈一盞一盞亮起,描着鳳仙花的阿拉伯門廊精美修長,霍蓮煾站在門廊邊,倪海棠也站在門廊邊,康橋牽着霍小樊的手。
現在的情景很像來做客的摯友家的孩子要回去前的場景。
看着倪海棠霍蓮煾如是說:“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慶幸,您沒有把我送給您的書丢到垃圾桶裏去。”
霍蓮煾送給倪海棠的兩本英文書放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因為倪海棠的交代,傭人們把書保養得很好。
倪海棠老老實實的:“阿姨不認識英文,不過,我最近在學習英文,等過些日子我應該看得懂書上的內容。”
“是嗎?”霍蓮煾拉長着聲音,目光飄到霍小樊這一邊。
下意識康橋身體一擋,擋住霍蓮煾的目光。
“小樊。”嘴裏在叫着小樊,眼睛卻是在看着她,嘲諷,挑釁:“蓮煾哥哥要走了。”
在霍小樊的抗議下,康橋只能讓出身位。
“蓮煾哥哥,你是要到機器人總部去嗎?”
“是的,蓮煾哥哥是要到機器人總部去,對了,小樊,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機器人朋友是怎麽不見了的。”
這話讓康橋心裏大叫不妙,倪海棠的表情也呈現出微微緊張的模樣。
委委屈屈的聲音回答着:“是媽媽不好,是媽媽把它弄壞的。”
霍蓮煾走了,在他身影消失不見時倪海棠迅速拉起霍小樊的手,康橋緊緊追在後面。
門關上,康橋掰開倪海棠的手,把霍小樊的手從倪海棠的手掌中解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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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海棠氣呼呼指着他們:“你們兩個,加起來都不及一個霍蓮煾。”
說完之後似乎還不解氣,走到擺放着霍蓮煾送給她書的櫥窗前,手一揮,書被掃落在地上。
腳踩在書上,咒罵着:“那個兔崽子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真是個小怪物,氣死我了。”
不知道為什麽,比起溫溫柔柔的倪海棠康橋更喜歡這樣的倪海棠,潑辣,帶着一點點市井小民的那種屬性。
“康橋,你這是在笑嗎?連你也在嘲笑媽媽?”手指向她。
那時康橋很想說出那樣的話“不是的,媽媽,我沒有在嘲笑你,我只是覺得媽媽現在的樣子很可愛,很像別人家的媽媽。”
幾乎,那話就要說出口了。
“康橋,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誰都有資格嘲笑媽媽,就只有你不行,如果不是因為你爸爸的話我也不會落得今天這麽個下場。”那指向她的手指如利箭。
如果不是此時此刻從倪海棠口中聽到那個名稱,康橋都忘了自己原來還有一個爸爸,收住笑容,艱難的吞下那些來到喉嚨口的話,拉着霍小樊的手,轉身,離開。
次日早上,康橋看到霍蓮煾送給倪海棠的兩本書擺放在裝飾櫥櫃裏,它們看起來完好無恙,絲毫看不出有誰的腳曾經狠狠的踩在它們上面。
呼出一口氣,康橋站在倪海棠房間門外,敲門,聽到裏面傳來倪海棠的聲音之後,康橋叫了一聲“媽媽。”
“媽媽,我今天有可能會晚回來,你代替我和霍叔叔說一聲抱歉。”
今天康橋要到學校報名,康橋很高興學校報名日期就定在今天,這樣一來她就可以東磨西磨到錯過送霍蓮煾的時間,康橋老是覺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霍蓮煾的樣子有些傻。
讓人昏昏欲睡的金黃色日光落在粉白色的圍牆上,霍蓮煾坐在車上,微笑,和排列站在一邊穿着制服的傭人們揮手。
依依不舍的表情都擺放在那些人臉上,到底有幾張臉臉上呈現出來的依依不舍之情是真實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霍蓮煾倒是知道最假的那張臉的主人一定叫做倪海棠。
金色大門在車後面緩緩拉上,霍蓮煾收起笑容,端正坐着目光望向前方,霍正楷正在他身邊坐着呢,這位可是在百忙之中抽了空堅持說要送他到機場去。
他喜歡送就讓他送。
“蓮煾,對不起,今年爸爸太忙了,沒有什麽時間陪你。”霍正楷語氣愧疚。
“我明白。”霍蓮煾回答着。
“比去年更懂事了。”愧疚的語氣變成了松了一口氣的語氣。
霍蓮煾笑了笑。
“等明年吧。”帶有那麽一點讨好的意味:“等明年回來爸爸陪你出海,我們來一場釣魚比賽。”
“好的。”
沉默——冷場。
車子繞過廣場,廣場上還挂有着霍蓮煾和文萊王子互換球衣時的巨幅海報,就像是逮到好機會一樣霍正楷指着海報:“知道嗎,那個瞬間爸爸為你驕傲。”
“謝謝。”
扯淡,這樣的話只會讓他更加昏昏欲睡。
霍正楷又加了一句:“爺爺也是。”
“爺爺有給我打過電話。”
霍正楷表情略顯尴尬,他刻意制造出來的話題得不到呼應。
接下來又是冷場。
小會時間過去,霍正楷聲音帶着那麽一點澀意:“蓮煾,我好像還沒有為我做過的事情和你道歉。”
“不,爸爸,你應該和媽媽道歉。”
沉默——
小會時間過去,霍正楷手機響了。
車子停了下來,霍正楷一臉愧疚的過來擁抱他:“蓮煾,對不起,我想我得回公司一趟,過幾天我再去看你,代我和外婆問好。”
“好。”
霍正楷匆匆忙忙離開,霍蓮煾連看都懶得看那個背影一眼,車子繼續往前開。
車子停在斯裏巴加灣市中心最繁忙的紅綠燈路口,人行道兩邊随處可見穿着純白襯衫搭配天藍色百褶裙的女學生。
如果霍蓮煾沒有記錯的話那應該是斯裏巴加灣女中校服,幾天前他們在游艇舉辦校服派對,來參加派對的斯裏巴加灣女中學生穿的就是這款校服。
一邊聽音樂目光一邊在窗外游走着,毫無意識間落在那一男一女的背影上,他們肩并肩正往着圖書館那邊走去,男的身材高大穿着淡色的短袖襯衫,女的偏瘦一點穿着斯裏巴加灣女中校服。
那一男一女腳步忽然停了下來,看情況應該是女孩子眼裏進入沙子了,不遠處就是海灣,這裏風總是特別大。
男的正彎着腰給女孩吹沙子。
也不知道是女孩偏瘦的原因,還是那男的身材高大所至女孩看起來嬌嬌小小的,流淌在耳朵裏快節奏音樂轉成悅耳的鋼琴聲,那是貝多芬的《月光曲》。
海灣吹過來的風揚起女孩及肩的中長發,夕陽的餘晖落在那些發末上,像是一縷縷金色線。
海灣的風也揚起女孩的及到膝蓋裙擺,裙擺下是均勻的腿,皮膚光滑白皙,那種膚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阿爾卑斯山的雪光,柔嫩聖潔。
一時之間霍蓮煾的腦子也不知道怎麽的就回想起不久之前阿joe說的話。
“我也具體說不出她到底哪裏好,不過當看到她站在那裏時,就感覺很想去抱抱她,感覺她抱起來肯定軟軟的。”
霍蓮煾模糊的想,眼前的這位女孩才符合那種形象,眼前的女孩抱起來一定是軟軟的。
終于,車子緩緩啓動,與此同時男孩也把女孩眼裏的沙吹出來,他們恢複了肩并肩往前走,車子擦着那對男女的肩線,霍蓮煾的目光也從車窗外收回來。
前面是長長的車龍,車子往前推進的速度極慢。
想了想,拉下車窗,回看。
那一看——
見鬼!
康……康橋?
見鬼,活見鬼了!!
那女孩居然是康橋!為什麽是康橋,怎麽會是康橋!那塊木頭?那塊木頭憑什麽讓人感覺到抱起來軟軟的?!
霍蓮煾知道自己不可能看錯,康橋那雙死魚眼最容易辨認,眼珠子看着好像随時随地要從眼眶中掉下來似的!
別開臉、關上車窗、身體大幅度往回拉、手觸碰到擱在膝蓋上的手機、手機掉落在地上,彎腰去撿起手機、手機拿在手上直起腰。
“嘭”的一聲,頭磕到了前面座。
艹!真是活着見鬼了!
慌忙間把純鋼琴音樂換成了快節奏音樂,讓金屬音樂在自己耳朵裏震耳欲聾,好像還不夠似的,吩咐司機“開快點!”
車子拐過那個彎道,霍蓮煾呼出一口氣,再次恢複了目光漫不經心的游離在車窗外,都是外婆鬧的,老是一個勁兒的在他耳邊唠叨讓他不要老是聽那些搖滾樂,讓他多聽聽世界名曲,所以才會導致出剛剛的那種錯覺?
那塊木頭怎麽可能抱起來軟軟的,簡直是天方夜譚。
霍蓮煾發誓回美國一定要把那些世界名曲一一删除幹淨,第一首要删除的就是貝多芬的《月光曲》!
剛剛真是噩夢般的回憶。
九月,霍小樊迎來了他五歲生日,霍小樊可真是一個貪心的孩子,他許下很多生日願望,其中一個生日願望就是希望蓮煾哥哥快點回來,而在霍小樊那麽多的生日願望中沒有一個願望是和“爸爸”有關的。
霍正楷第五年缺席霍小樊的生日會。
二零零二年在霍小樊口中唠叨的“蓮煾哥哥什麽時候回來”中到來,霍小樊又長高了一些,倪海棠的口紅也更豔麗了一些。
然後,這個晚上,康橋悄悄的把以前的胸衣收了起來,之前用的好像變小了,勒得她難受,難受到她只能考慮到把胸衣號碼增加大一號。
十六歲歲末,康橋這才迎來她真正的發育期,胸前快速增大的那兩團讓她心裏有些慌張,慌張得她不得不選用那種大號衣服來遮擋。
二零零二年歲末,大洋彼岸的美國發生了這麽一件事情:紐約一名白人警察接到報警電話扣留了從超市出來的亞裔少年,五分鐘之後該名亞裔少年當場死亡,這位亞裔少年死亡調查報告為:窒息而死。
超市門口的閉路電視拍到少年死亡的全過程,在經過激烈的争吵之後白人警察用手鎖住亞裔少年的喉嚨,從而導致華裔少年窒息而死。
超市老板把這段閉路電視呈交到紐約警察局,該名白人警察因存在過度執法而被解職,但一個月之後人們再次見到該名警察身配聯邦證件,這件事情在紐約引起一片嘩然,但由于這類問題在美國社會普遍存在,又加上該名亞裔少年來自于再婚家庭,最終這件事情也只能不了了之。
一個禮拜後一名華人少年拿着窒息而死的亞裔少年的照片,穿着印有“我無法呼吸”字樣的綠色t恤來到紐約警察局,以靜坐的方式抗議紐約警察的過度執法。
一天之後這位華人少年身邊多了數十位和他年紀相仿,和他做相同打扮的靜坐者,三天之後,數十人變成了數百人。
有意思的是這數百人當中有百分之八十為女孩子,這種現象比較罕見,但當該名華人少年的照片被傳到互聯網上時,大家也就不再為這種現象感到奇怪。
這位華人少年有着極其驚人的外貌,精致的面容有着和他年齡格格不入的淡然和冷靜。
這場靜坐在經過半個月的醞釀之後變成了一場浩浩蕩蕩的游行活動,有近萬穿着綠色印有“我無法呼吸”字樣t恤的人在二零零二春天的周末走上街頭,這些人大多以青少年為主。
這一天一些主流媒體把他們最顯要的位置留給了這群青少年,他們把這一天稱之為青春之歌。
這場游行活動迫使一名紐約分區警察局局長遞交辭呈,當天,紐約一名記者采訪到那位堅持靜坐半個月的華人少年。
十四歲少年的話讓人深思。
“我只是不想當一名束手旁觀的人,當問題發生時,恰恰是那群袖手旁觀的人讓人更加的絕望。”
就是這段采訪,這句話讓人記住了一個名字。
華人少年的名字叫做霍蓮煾。
這段采訪視頻迅速在互聯網上瘋傳,康橋也看到了霍蓮煾當天的采訪。
那是在一個周末的早晨,筆記本電腦就擺在向南的窗前,窗戶是開着的,窗外種着數十株面包樹,面包樹的葉子大得像傘,經過昨晚一場夜雨之後,那幾片觸到窗臺的面包樹葉子翠綠得仿佛會滴出綠色水滴來一樣。
也翠綠得就像視頻上霍蓮煾穿着的那件綠色衣服,青春之歌。
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紀,也不知道怎麽的,這個周末早上,康橋心裏悄悄的有了那麽小小的期待。
期待着夏天快點到來。
或許,或許說出那番話的霍蓮煾才是真正的霍蓮煾,康橋始終都記得挂在霍蓮煾牆上的《再別康橋》,始終都記得那雙藍白色球鞋,也始終記得把霍蓮煾和霍小樊緊緊聯系在一起的那層血緣關系。
康橋是霍小樊的姐姐,霍蓮煾是霍小樊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