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000-2002)
二零零二年的這個夏天,霍蓮煾比前年去年都回來得晚,康橋都放暑假的十幾天了霍家的電話鈴一直都很安靜的,即使有時候響起也不是關于霍蓮煾要回來的消息。
據說霍蓮煾遲遲沒有回來是因為外婆身體不好的原因,外婆生病了剛剛被編進聯合國秘書室的外公又忙于公事,霍蓮煾因為外婆身體的關系延遲回文萊的時間。
這樣的原因聽着很容易讓人産生好感的,特別于從小和外婆相依為命的康橋來說。
六月中,學院社區活動,康橋見到了那位一直存在于韓棕口中叫做寶如的女孩,這個時候康橋和韓棕已經很熟悉了,巧合的是韓棕家和霍家還存在着世交這樣一層關系,不僅是世家在生意上也有着很多的合作。
今年是韓棕在校的最後一年。
寶如是韓棕的女友,全名叫做金寶茹,中韓混血兒,也是來自于新加坡,性格開朗熱情,她今天也和韓棕一起參加社區活動。
分到康橋和韓棕這一組的樹比較多,他們要在規定時間裏把二十顆樹種完,時間有點緊,康橋脫掉了外套。
終于,康橋和韓棕在規定的時間裏把那些樹種完,六月是文萊天氣最為炎熱的時期,汗水浸透了康橋的頭發,衣服。
接過金寶如泡冰水的毛巾,毛巾剛剛觸及到臉,康橋就聽到來自于寶如很突兀的話“康橋你穿外套是一個樣的,脫掉外套又是另外一個樣的。”
康橋有些弄不清楚她話裏頭的意思,就只能拿着毛巾呆呆的看着。
“噗嗤”一笑,金寶茹目光在她身上巡視一番,一本正經說着:“我這是在誇你身材不錯,怎麽說來着,是那種不顯山不露水的那一款。”
順着金寶茹的目光,康橋看到自己胸前被汗水浸透的絲質襯衫下鼓鼓的兩團,臉迅速紅透,不應該把外套脫下來的。
在康橋的記憶裏,更多陪伴她成長的大多都是類似于“太瘦了”“這孩子真安靜”“她真的有十二歲嗎,怎麽看起來就像還不到十歲。”“十六歲?我還以為是十二歲。”。
還從來就沒有人誇過她身材好,倒是這一兩年裏偶爾會聽到有人說她“秀氣”“耐看”“長相不錯。”
更讓康橋尴尬的是在金寶茹說這些話時韓棕在一邊站着,表情似笑非笑。
下意識間,康橋想去找回自己的外套,外套就放在她身後的地方,一回頭,康橋就看到站在她背後的周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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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頌安怎麽這麽快就來了?剛剛通電話是不是說還在路上嗎?而且一看周頌安的樣子分明是悄悄站在她背後有些時間了,也就是說他把剛剛金寶茹說的話也聽到了。
彎腰拿起外套,迅速穿上了外套。
四人一起離開植物園,康橋和周頌安站在門口左邊,韓棕和金寶茹站在門口右邊,說完再見之後。
“你男朋友?”很突兀的話,不過這次說話的人變成韓棕。
呃……這還是康橋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康橋發育得晚,更多的時候人們都以為她和周頌安是兄妹。
“是朋友。”康橋回答,回答之後又添加了一句:“是很要好的那種朋友。”
也是唯一的好朋友。
回程的路上,周頌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伸手去扯了扯周頌安“周頌安,你是不是不舒服。”
周頌安低頭看着她的手,別開臉,又過去小會時間才想起什麽似的接過康橋手上的包,說了一句“天氣太熱了。”
六月末,康橋上完禮儀課回家,遠遠的就看到霍小樊旋風式朝着她跑過來,嘴裏喊着“蓮煾哥哥明天要回來了,蓮煾哥哥明天要回來了。”
看來霍小樊還念念不忘着他的機器人。
“姐姐,你說蓮煾哥哥會不會帶很多機器人給我?”霍小樊的聲音裏滿滿的都是期待。
“會的,一定會的。”康橋回答着。
霍小樊的世界其實很貧瘠,他的成長被框固在某個特定的區域裏。
這次霍蓮煾回來時間是在深夜,迷迷糊糊間康橋聽到有汽車發出的噪音從她窗前劃過,一輛、兩輛、三輛。
再之後是傭人們招呼搬運行李的喊話聲,迷迷糊糊間康橋想,霍蓮煾這次帶回來的行李一定又有十箱以上。
再之後,是高跟鞋聲,應該是倪海棠回來了,再不久之後周遭回歸了平靜,這一晚,康橋夢到了紐約,那是霍蓮煾讀書的地方,夢裏頭的紐約是綠色的。
接下來連續三天霍蓮煾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康橋聽姚管家說霍蓮煾的外婆目前正在接受手術,霍蓮煾的外婆怕她的手術會給他帶來陰影,強行讓霍蓮煾回文萊。
第四天,從紐約傳來好消息,霍蓮煾外婆的手術取得良好的效果,這個晚上,據說霍蓮煾半夜讓廚師給他做了一桌子的菜。
聽說霍蓮煾把廚師做的菜全部吃光霍家的傭人們一個個眉開眼笑。
第五天,管理游泳池的工作人員忙開了,換水,清潔游泳池。
第六天早上,霍蓮煾出現在游泳池上,這一天為禮拜天,也是康橋一個禮拜裏唯一空閑出來的一天。
每個周日早上康橋通常會在抽出一個鐘頭早讀,從她早讀的地方突然集中注意力的話,可以聽到從游泳池傳來的那縱身一躍的水聲,手上的書本合上,側耳傾聽,那拍水聲富有節奏。
中午,姚管家給霍小樊送來他所夢寐以求的機器人朋友,炫酷的機器人讓霍小樊眉開眼笑。
這一個夏天,開進霍家的漂亮汽車變少了,拉着行李箱來找霍蓮煾的人也幾乎沒有,沒有露天派對沒有游艇派對。
去年霍正楷為霍蓮煾收集來的沖浪板也沒有派上用場,除了早間游泳霍蓮煾幾乎足不出戶。
康橋聽姚管家說霍蓮煾這階段都在整理自己母親的作品。
每一個禮拜天早讀時間康橋都會在某個時間點下意識去傾聽,有數次康橋遠遠的看到早游之後的霍蓮煾站在游泳池邊發呆的身影。
對于霍蓮煾這一個夏天所呈現出來的消極狀态,倪海棠顯然是樂于所見的,因為這樣一來她就可以不用像之前那樣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被霍蓮煾逮到小辮子,至于霍小樊因為有了那些機器人作伴也早已忘記他的“蓮煾哥哥”了。
七月在淡然無波中滑過,八月來臨,一個夏天眼看就要過去了。
中國南方盛産榕樹,來自于南方的霍家先祖從家鄉帶來了榕樹,現如今,經過了近一個世紀時間,當初小小的榕樹已經在霍家園子裏繁衍生息,變成一片小小的榕樹林,這個禮拜天,一場大雨過後,康橋站在榕樹下,雨已經停了,只是她不知道要不要悄悄的從這片榕樹下溜走,還是……
還是轉過頭,朝着榕樹的另一邊走去,霍蓮煾就站在榕樹那邊。
午後的那場驟雨讓康橋走到這裏,剛剛站穩康橋就看到另外的身影也匆匆忙忙的往着這片榕樹林跑,看清楚那是霍蓮煾之後康橋身體往着老榕樹凹進去的地方避,剛剛藏好自己,霍蓮煾也來到了這顆樹下。
她在榕樹下的這邊,他在另外一邊,等待着這場驟雨結束,天空放晴。
雨下了大約十分鐘時間,這十分鐘時間裏康橋聽到了來自于霍蓮煾和他外婆的通話。
因為下雨的關系霍蓮煾都說了些什麽康橋聽得并不是太清楚,但從通話的只言片語中康橋不時聽到類似于“我不喜歡”“我讨厭聽那些話”“老寶貝,你再這樣唠叨不停的話我耳朵都出蟲子了。”這樣帶着鮮明個人情緒的話,而這些話讓霍蓮煾顯得孩子氣。
雨停了,霍蓮煾和他外婆的通話也結束了,康橋望着時不時從樹葉上滑落的雨珠發呆,大雨過後分外安靜,有鞋子踩在草地上發出了聲音。
霍蓮煾要走了嗎?
康橋從樹下走出來,叫住了霍蓮煾,霍蓮煾從樹的另外一邊側過臉來,看着她。
巨大的榕樹枝葉交叉着遮天蔽日的,形成了一個綠色的世界,南國昔日的那位陌上小少年仿佛是一眨眼功夫他就長大了。
精致的眉目有了初初形成的成人輪廓,漂亮得讓人不知道為什麽會覺得緊張。
他的眉頭微微斂起。
不知道如何是好之間左手打橫框在右手手臂上,這樣可以讓她不那麽緊張一點,康橋低下頭。
“你在這裏站了多久了?”霍蓮煾的聲音很不高興的樣子。
“我比你先來的。”康橋做出解釋。
“你這是在為你的老鼠行為做辯護嗎?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一直呆在那裏。”
忽略他的冷嘲熱諷,康橋潤了潤喉嚨,說:“謝謝你記得小樊的那些機器人。”
如果霍蓮煾沒有記得,不知道霍小樊會多失望,他念叨那些都念叨了一個年頭了,霍蓮煾帶回來的那些都是在市場上買不到的。
“那些不是我買的。”
這個康橋也猜到了:“不是你買的也謝謝。”
霍蓮煾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康橋再一次叫住霍蓮煾。
“還有事?”霍蓮煾表情聲音都透露出極度的不耐煩。
其實霍蓮煾是紐約街頭穿着綠色t恤的那個樣子,康橋在心裏這樣告訴着自己,往前一步,鼓起勇氣,看着霍蓮煾,說。
“小樊,他很乖。”
在康橋的心裏總想着要為她的小樊做點什麽,一點點長大的霍小樊一點點變得乖巧,漸漸的,那個孩子變得沉默了起來,他已經開始懂得大人們的語言,他開始會觀察大人們的表情,懂得越多也就越沉默了。
如果不為他做點什麽的話康橋想她也許會發瘋。
“哦?怎麽說?”不耐煩的語氣變成好奇。
深深呼出一口氣,沒有回避霍蓮煾的目光,把那些準備很久的話說了出來:“我剛剛說的話是想告訴你,小樊是很單純的孩子,我保證他不會和你争那些。”
“争哪些?是指財産嗎?”
康橋抿着嘴。
“看來我說對了。”霍蓮煾抱着胳膊,剛剛側着的身體變成正面對着她。
“不要去打擾他,讓他安靜長大。”聲音帶上那麽一點點的讨好,乞求:“如果你還覺得沒有辦法接受他,那麽我會帶他走,不過,現在不行得等幾年後,我現在還沒有本事掙錢。”
最近整個斯裏巴加灣市都在熱議一件成年舊案:當地一名富商十幾年前失蹤兒子的屍體終于被找到,而這起案件幕後主使人就是該名死者同父異母的哥哥。
康橋從電視上看到死者的骨架,小小的,分明還是一個孩子。
“我猜,這些話你媽媽不知道對吧?”
沉默——
這些話康橋怎麽敢告訴倪海棠。
“如果你剛剛說的那些是出自你真實想法的話,我都要替你媽媽頭疼了。”霍蓮煾邊說着手邊緩緩朝着她,食指抵在她的額頭上:“你還真是笨得可以,不止笨而且又蠢又天真。”
手指一用力,康橋被動的身體往後,但她不敢去拿開抵在她額頭的手指,她想讓霍蓮煾看到她的誠意。
“你還是乖乖聽你媽媽的擺布,好好念書,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嬌滴滴的,然後嫁到一戶富人家。”
“霍蓮煾。”康橋固執的說着:“我可以保證小樊對你不會産生任何威脅。”
“威脅?我還怕他不會對我産生威脅呢。”霍蓮煾突突的笑着:“喂,拖油瓶,你知不知道你剛剛說的那些話很容易讓人心情糟糕,我怎麽想都覺得自己就像是怪獸,我可不是好鬥的人,倒是你和你媽媽的行為讓人倒盡胃口,不要以為你媽媽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聽說過那樣的說法嗎?爬得越高摔得越痛,我在等待着你媽媽從雲端墜落,信不信……”
“你不會。”康橋打斷了霍蓮煾的話。
霍蓮煾手從她額頭滑落,挑着眉頭看她。
“霍蓮煾,也許……”再次深深呼出一口氣來,康橋看着霍蓮煾:“也許,你只是對霍叔叔太生氣了,所以才會一直對我們說出那樣的話,總之……”
低低說出:“總之,我相信你,求你,不要去打擾小樊。”
風越過了圍牆來到了這片榕樹林,吹落了枝頭上的雨珠,紛紛揚揚的在他們眼前掉落個不停。
她看着他,固執的看着,他回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