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002-2003)
腦子昏昏沉沉的,康橋覺得自己現在也許是在打盹,打盹間她感覺有人在踢她,這麽粗魯的動作不用猜她就知道是誰,只是她懶得去應答她而已,走到這裏她已經很累了,而且她還摔了幾次跤,有一次摔得特別的厲害。
果然,那聲沒好氣的“康橋”之後康橋證實了自己的猜想,這個人到底有完沒完,康橋繼續裝死,确實她不想再去理會這個人,耗腦子。
那只手貼上她時康橋腦子越發昏沉了起來,昏昏沉沉中她覺得那只手擱的位置有點的不對勁。
真粗魯,在那只手抓了那麽一下之後,感覺到有那麽一點點的疼,是一種很澀的疼痛,好像和別的疼痛不一樣。
這種奇怪的疼痛到底來自于身體的那個部位呢?康橋在腦子裏努力搜尋着。
下一秒!
意識全部回來了,睜開眼睛,藍色的信號光線下,康橋辨認出屬于霍蓮煾手擱置的位置。
“混蛋。”沙啞着嗓音,移動着手想起隔開落在自己胸部上的那只手。
她的那聲“混蛋”讓那只手迅速移開,康橋很清楚聽到來自于霍蓮煾口中的那聲低低的咒罵“真晦氣。”
移動着的手轉變成為往着他的臉砸去,康橋本以為她那一下肯定會把霍蓮煾的臉砸個稀巴爛,可事實上也就不痛不癢的那一下,她沒有半絲力氣,手頹然從他臉上垂落。
然後,他的手印上她的額頭。
“你在發燒。”他和她說。
原來她在發燒啊,怪不得她沒有一點的力氣。
“起來。”他扯着她的頭發:“馬上和我回去。”
康橋一動也不動。
“你聽到沒有?”扯着她頭發的手更大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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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回去,我要在這裏等到天亮,等到天亮我要看海。”頭往海的那邊側。
“我看你還沒有等到天亮就翹辮子了。”霍蓮煾說着不安好心的話。
康橋沒有再理會她,睜大着眼睛固執的往着海的那一邊。
“你真不回去?”
“等到天亮我自己就回去。”康橋決定把這句話當成是天還沒有亮之前對霍蓮煾說的最後一句話。
“木頭!”蓮煾少爺一副被氣的不輕的語氣。
康橋緊緊閉着嘴,在心裏考慮着她要不要再睡一會。
霍蓮煾好像被她弄得沒脾氣了,他聲音平緩,數次強調她在發高燒這樣的事情,康橋任憑着他說着,後來他說到了小樊,霍蓮煾說霍小樊發現她不見了哭得可傷心了。
嗯,小樊,小樊啊。
眼睛刺刺的,頭側回來,在時有時無的信號光線中瞅着霍蓮煾。
“康橋。”
“嗯。”
“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如果你喜歡到這裏看海的話我改天再陪你來,因為你忽然不見了霍小樊的眼睛都哭腫了。”
霍小樊的眼睛都哭腫了嗎?想了想,康橋點了點頭。
數分鐘之後。
“還不走?”霍蓮煾聲音又重新回歸了不大耐煩的樣子。
“霍蓮煾,來的時候我腳摔到了,我想我是走不了。”
“康橋,我警告你,不要和我耍花樣,這次我不會上你的當,要走你自己走。”
再過去那麽一小會時間。
“康橋,你休想讓我背你回去。”霍蓮煾氣呼呼說着。
雨後的夜很安靜,大片大片的樹木宛如被凝固住,有栖息在樹上的鳥兒在拍打着翅膀,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響。
在這樣安靜的氛圍裏偶爾會冒出極為壞脾氣的聲音“康橋,我警告你,不要亂動,再動的話我們就變成兩顆球,你要死自己去死,不要拉上我。”“木頭,你太重了,你把我壓得老态龍鐘。”
此時此刻,康橋正趴在霍蓮煾背上,他們正在一步一步的走下燈塔,本來,眼睛就要眯上了,在聽到霍蓮煾說的那句“你把我壓得老态龍鐘”時康橋又睜開了眼睛。
蓮煾少爺愛亂引用成語是霍家傭人津津樂道的事情,她倒是一次也沒有聽到,霍蓮煾在她面前說話溜得很。
這會,好像被她遇到了,康橋很好奇這個時候出現在霍蓮煾口中的“老态龍鐘”到底邏輯來自于哪裏。
她問他:“霍蓮煾,你對于老态龍鐘是何種解答?”
“腰被類似于鐘這樣重物壓彎了,走路艱難的一種狀态,你現在就是那個鐘,是你讓我變得老态龍鐘。”蓮煾少爺自信滿滿解答着。
康橋裂開嘴笑,現在她有點明白霍家傭人為什麽會拿着霍蓮煾說錯成語這樣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說了。
确實,有趣得很。
“康橋,你剛剛這是在笑?”霍蓮煾聲音傳達着不滿意。
“沒有,我沒有在笑。”康橋低聲說着,一邊說着一邊嘴角繼續揚起着。
“還有,康橋,你最好閉上你的嘴,你一說話身體就越重了。”
好,好,不說話。
終于,他們走完了通往燈塔的樓梯通道。
那條路差不多有一米寬,路兩邊種植得很整齊的樹木,不時有雨珠從樹上滾動下來落在康橋身上。
擡頭,康橋望見了被兩邊樹木所分裂出來的那彎天空,長長的,彎彎曲曲的,就像是老家的小河,安靜幽深。
再細看時她發現河裏好像沉澱着很多閃閃發亮的東西,那是星星呢,在着雨後的夜空尤為的閃亮。
真美啊,美得讓她的心情變好了起來。
小時候,外婆常常和她說,天上的星星是窮人家孩子的鑽石,以前她不相信,她覺得星星距離她太遠了,她無法把它們摳下來換成零錢到雜貨店去買汽水。
這會看,還真像,彼時間外婆和她說:等你長大了就會覺得像了。
怎麽?她現在這是已經長大嗎?
眼眶熱熱的,把頭擱在那個肩膀上,看着那些閃閃發亮的鑽石,說着“霍蓮煾,你看,有很多很多的鑽石。”
她的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悵悵的,康橋又說了一句:“霍蓮煾,真的有很多很多鑽石,不信,你看。”
“閉嘴。”忍無可忍的聲音:“康橋,我都到這裏來找你了,而且,我都背你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你非得用這樣的愚蠢戰術來消耗我的體力嗎?這是你對我實施的懲罰?是不是看着我越老态……”
“好,好……”康橋慌忙說,她可不想再一次從霍蓮煾口中聽到類似于老态龍鐘這樣的話:“我不說話,我保證不再說出一句話來。”
她安靜的趴在他背上,他一直往前走着,漸漸的,圈在他脖子上的手越來越無力了,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掉落下去似的,而他的喘氣聲也逐漸粗重了起來,那條路好像怎麽也走不完似的。
第一次松開手時身體被他接住,她的身體燙得仿佛要燃燒起來,可從樹木縫隙滲透進來的風又讓她瑟瑟發抖着,冷而熱。
耳邊聽到他和她說“木頭,馬上就要到了,我之前已經打電話給管家,他很快就會找到我們。”
那聲“嗯”也不知道有沒有發出來。
眼睛越發撐不開了,透過眯得小小的眼縫,康橋好像看到不遠處有一條長長的火龍,耳邊又聽到霍蓮煾說“看到沒有,他們來接我們了。”
“嗯。”
火龍越來越近了,依稀可以聽到腳步聲,很多很多的腳步聲。
“木頭。”
“嗯。”
真奇怪,幹嘛應答得這麽的自然。
“你要記住,在塔臺上發生的事情你一個字也不許說出去。”他又拿起蓮煾少爺的語氣,警告着。
燈塔上的事情,原來……康橋艱難的咧了咧嘴,蓮煾少爺怕鬼。
腳步近了,近了,其中康橋還聽到倪海棠的聲音,在哪兒叫着“康橋,康橋。”
努力睜開眼睛,然後康橋就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火光,在那些火光中她看到了倪海棠,她就走在最前面,朝着她跑過來。
康橋第一次見到自己媽媽以那麽一種形象出現在公共場合上,披頭散發,腫着一張臉,然後那張發腫的臉猛的往着她湊,嘴巴朝着她一陣猛啃,哭得稀裏嘩啦的,嘴裏說着“康橋,是媽媽不好,是媽媽的錯。”
她的媽媽啊,也知道害怕了。
倪海棠的話讓康橋腦子暈得更加厲害了,昏昏沉沉中她被接離了霍蓮煾的背,之後穿着白色制服的人把她擡上擔架。
她被圍在熊熊的火光中,在熊熊火光中康橋看到一些她熟悉的面孔:平日裏頭不待見她們的霍家保安們,姚管家,在電視出鏡率很高的斯裏巴加灣市警長。
除此之外還有穿着制服的治安警察,一些熱心民衆,還有穿着皇室制服的警衛隊。
目光一一沿着那些人的臉孔,最終落在了=霍蓮煾臉上,他披着管家給他的毛毯,一臉郁悶的模樣。
康橋猜霍蓮煾的郁悶應該是這麽倒黴的事情怎麽給他遇到了,據說他來到這裏時森林公園就只有一名值班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就只給他提供了她的去處,于是他不得不自己一個人來到燈塔。
老态龍鐘?康橋想起來就想笑,微微勾起的嘴角在看清站在霍蓮煾背後的高大身影時收住了。
周頌安也來了,在火光中一張臉寫滿了焦慮擔憂。
裂開嘴,康橋想說周頌安我沒事,最終那聲周頌安沒有叫出口,腦子一黑。
看着她,那個平日裏頭總是沉默寡言的女孩宛如衆星捧月,周頌安第一次感覺到了那種由階梯形成的隔閡,即使這個女孩一直不被寵愛。
短短幾個小時裏,整個斯裏巴加灣被翻了一個底朝天,電子媒體,警察局,霍家派出的保安,皇室提供的資源,這些資源包括那些人手中拿着的數百只運動會火炬,還有若幹資深的搜山隊伍,而這些就僅僅來自于那個年僅十五歲叫做霍蓮煾的少年的一通電話。
這是周頌安第一次見到霍蓮煾,第一眼見到他是他背着他心愛的姑娘。
是的,心愛的姑娘,所有模糊的,不确定因素在這個瞬間無比清晰起來,周頌安喜歡康橋。
在康橋不見了的這幾個小時裏他的心就一直在揪着,想念,牽挂,煎熬,如果這都不算喜歡那什麽才叫喜歡。
她終于發現了他,揚起嘴角想對她笑,他想回以微笑,可沒有等他完全笑開她就閉上了眼睛,載着她的救護車遠去。
他依然和那些人站在原地,數百只火炬燃起的熊熊篝火把這片森林烘托得十分的原始,美少年背着身材瘦小的少女在森林星光火光的烘托下宛如漫畫人物,被定額,被烙印在腦海中,怎麽也揮之不去。
現在,那位美少年已經坐在白色勞斯萊斯上,從車窗印出來的側臉漂亮得就像是藝術品,這個時候,周頌安在心裏沒有來由的慶幸着:幸好康橋是讨厭霍蓮煾的,康橋讨厭霍蓮煾周頌安是知道的,即使她沒說。
那一覺也許是很長很長時間,也許是一個眨眼之間,睜開眼睛,周遭一切事物沉浸在純白色當中,射過來的日光極為刺眼,下意識間康橋閉上眼睛,頭還是重重的以至于太過于強烈的光線讓她有點作嘔。
從散發的消毒水味道中康橋判斷出她現在應該在醫院房間裏。
有腳步聲移動着,不輕也不重,之後康橋聽到拉窗簾的聲音,落在眼皮上的光線好像沒有那麽強烈了,康橋睜開眼睛。
數秒之後,康橋這才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霍蓮煾,霍蓮煾在這裏幹什麽?
沒有等康橋把話問出口。
霍蓮煾先于她之前開口:
“沒有患難見真情這回事,我還是我,你還是我所讨厭的女人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