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随着霍蓮煾的離開,被長長粉白色圍牆圈起來的漂亮建築又重新回歸安靜,傭人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談天說地。

霍蓮煾的房間依然維持着二十四小時打掃一次,游泳池從之前的三天清理一次變成了一個禮拜清理一次,霍蓮煾停在車庫裏被命名為為“小紅”“小蘭”“小黃”“小黑”“小白”等等等各類車子依然有技師上門定時保養。

九月、十月、十一月很快過去,不管是九月十月十一月霍家的園子裏都是一派繁花盛開,大有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紛繁景象。

這期間霍小樊的個頭猛串,大有一眨眼小豆丁就長成小少年的那種架勢,這讓康橋心裏頭欣喜不已。

但也有讓康橋煩心的事情,從霍蓮煾離開之後她就在心裏頭盼望着,那只純白色黑莓手機會因為用戶沒有繼費而停機,可很遺憾康橋一直沒有等到她所想要的。

十一月中康橋忍不住查了手機剩餘話費,在得知手機剩餘話費時,她覺得自己特別傻,霍蓮煾的爸爸叫霍正楷,多事的媒體在冰島陷入財政危機時曾經為霍正楷算了一筆賬,霍正楷的錢可以買下兩個冰島還能綽綽有餘。

財大氣粗的霍家繼承人一次性的繳納了十萬文萊元的話費,恐怕,那十萬話費康橋這輩子都不會用完。

真是的,這個結果讓康橋啞然失笑。

十一月末周四午休時間,康橋倒垃圾的時候遇到了一件事情,其實這樣的事情康橋遇到過好幾次。

能就讀斯裏巴加灣女中的學生都是非富即貴,久而久之,斯裏巴加灣女中在很多人眼中變成了一個權貴中心,為了改善這樣的一種形象,斯裏巴加灣女中對外開放了一百個名額,這一百個名額針對那些成績優秀、外加在校時間沒有不良記錄普通家庭的孩子開放,這一百名被錄取的學生可以享受到零學費的特殊待遇。

随着這個規定的産生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時不時就會出現眼前康橋遇到這這種現象:在學校緊急通道處,塗着眼影帶着名牌手鏈的幾位女孩子圍着臉上清湯挂面頭的女孩子,她們身上穿着的都是斯裏巴加灣女中的藍白組合校服。

被圍在中間的女孩聲音微弱“我沒有拿你的手機。”另外幾位女孩子叽叽喳喳開了,大約想表達的是:我們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我們想要什麽手機沒有?我們不可能做偷手機這種丢臉的事情?你就不一樣,你穿住都成問題你怎麽有能力買手機,沒有能力你就只能偷了。

手裏拿着垃圾袋,康橋決定和之前她幾次看到的一樣假裝沒有看到,即使她阻止了這一次,下一次同樣的事情還是會發生。

那幾位女孩子又叽叽喳喳說開了,這次是關于被圍困女孩的鞋,她們說你沒有別的鞋穿嗎?你知不知道你的鞋臭死了,你的鞋讓我們塗了多少的香奈兒香水都白搭。

下意識間康橋目光去找尋:兩雙路易斯威登,一雙普拉一雙香奈兒,還有一雙掉色掉到分不清楚顏色的球鞋,現在那雙球鞋還被踩得髒兮兮的。

穿着球鞋的腳在後退,名牌鞋步步跟進,之後球鞋停在牆角處,後面已然無路可退。

康橋停下腳步,想了想,掉轉過頭,不去關注那些鞋,手裏拿着垃圾袋,目光往前,倪海棠不僅一次和她說:康橋,不要多管閑事,記住了康橋,不要多管閑事。

是的,她記住了,記得很清楚,所以她的腳步邁得極慢,極慢,這樣一來,她丢完垃圾之後再經過這裏大約那些人應該消停了吧?

斯裏巴加女中大多數的學生都讨厭那一百位學生,她們才不會在乎丢失的手機呢,她們只是想找到一個機會修理一下那一百位學生的任意一位,逮到了揍一頓,秀一下優越感,在這個無可事事的午間休息時間找點樂子。

果然,再經過那個地方時,緊急通道處早已空空如也。

白玉瓷磚上有細小的血跡,在血跡處康橋撿到了掉落在地上的發圈,還有校徽。

文秀清?

這麽說來剛剛挨揍的女孩應該就叫做文秀清,那個叫做文秀清的小可憐比康橋低一年級,這麽算來文秀清今年應該是十五歲了,和霍蓮煾同歲。

霍蓮煾這個名字一冒上來康橋嘴裏說着呸呸,說完之後她稍微模仿了蓮煾少爺的語氣”真晦氣。”

霍蓮煾于康橋而言是不折不扣的掃把星。

碎碎念完之後康橋把撿到的校徽還有發圈放進兜裏。

放學之後康橋按照校徽的年段班級找到那位叫做文秀清學生的教室,另外一名臉上清湯挂面的短發女孩告訴康橋這個時間點文秀清應該在天臺。

“秀清一不開心就會跑到天臺去。”短發女孩喃喃自語着。

康橋一上天臺就聽到那種宣洩式的大喊大叫,朝着天空大喊大叫的女孩背影嬌小,散落在肩膀上的中長發在晚風中飄搖,晚風還讓女孩藍色的百褶裙鼓起着,就像是吹滿氣的燈籠,那時康橋在想,那個被漫天彩霞包圍着的嬌小身影倒也符合漫畫家們的少女戰士形象。

康橋朝着少女戰士走去,少女戰士發洩完了之後轉過頭來,看到康橋時一愣,然後一臉的不好意思。

遺憾的是少女戰士沒有漫畫家筆中的大眼睛翹鼻子形象,她長相中等,白皙的皮膚還有靈動的眼神倒也清秀讨喜,不過那張臉有幾處挂了彩。

文秀清有一副鄰家女孩的長相,和康橋一樣黃皮膚黑頭發。

“你是……”少女女戰士吶吶的。

手伸向了文秀清,攤開手掌,手掌上躺着發圈還有校徽,說:“還給你。”

遲疑片刻,說了一聲“謝謝”之後文秀清從康橋手上接過發圈校徽,她的手也受傷了。

頭頂上漫天的晚霞太過于絢爛以至于康橋舍不得移開腳步,和文秀清肩并肩站着,誰也沒有說話,晚風中她們的頭發時不時碰在一起。

暮色來臨讓剛剛還光彩奪目的晚霞瞬間黯然失色,手從圍欄垂下了,想轉身離開,然後康橋很突兀的聽到來自于文秀清的那句“我爸爸是一名殺人犯。”

康橋收住腳步。

晚風也把康橋的裙子吹成像是鼓起的燈籠。

那麽,此時此刻站在這個天臺的就是殺人犯的女兒和某位權貴情。人的女兒了。

“我爸爸是一名殺人犯,我媽媽在擺地攤,我們每個月按時拿到政府發放的補貼金,凱琦好點起碼她爸爸不是一名殺人犯,所以,那些人理所當然的認為殺人犯的女兒會偷手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我真的沒有偷她們的手機。”少女戰士又大聲喊了起來,那聲音都可以傳到對面的教學樓去了。

沉默——

眼看着天空逐漸暗沉下去,想了想康橋說:“以後要是遇到那樣事情時,就交給學校警衛處,可不能讓那些人拿着高薪的天天沒事幹。”

“還有,如果你想順利完成學業的話,那麽必須要去學會安靜,即使特別想說話的時候也要習慣性閉上嘴巴,走路時最好目光看着自己的腳,記住了。”

康橋的話讓文秀清一臉的困惑,看來她是不明白她話裏頭的意思了,心裏嘆了一口氣,康橋決定換另外一種說法。

看着文秀清,康橋一字一句:“‘我沒有偷手機,’不要用第四音标說出來,用第一音标說,懂嗎?”

“為什麽?”文秀清轉過來來,一張臉依然寫滿了疑惑。

吐出一口氣,康橋對文秀清說:“你按照我剛才說的那樣做一次。”

第四音标的“我沒有偷手機”往着天空擴散,尖銳鬥志昂揚,第一音标的“我沒有偷手機。”低沉無奈,充斥着滿滿的消極。

這個時候少女戰士好像才明白了過來,她側過臉去看被暮色包圍的天色,仿佛在經歷着某種的掙紮。

目光落在遙遠的天邊,康橋說着:“第一音标說出來的話可以讓你就顯得毫無殺傷力,毫無殺傷力的東西人們大多不感興趣。”

“不是說媽媽在擺地攤嗎?就當是為了你的媽媽。”

小會時間過去,文秀清低低說出“謝謝,我懂了,我會記住你的話。”

康橋和文秀清離開那片天臺時天已經黑透,一起下了樓梯,文秀清和康橋說再見,她說我能問一下你的名字嗎?說完之後她看了康橋的鞋,又說了一句,你和她們不一樣。

康橋和文秀清揮了揮手。

然後她和她往着不同的方向。

如果不是之後那個雨天的話,那麽屬于發生在這片天臺,這個有着漫天絢爛晚霞的黃昏大約也緊緊是屬于康橋十八歲這年一個小小的,很快就會被湮滅在歲月河流中的小小插曲。

但随着那個雨天的來臨,這段小小的插曲被無限放大,變得無比清晰:少女戰士叫做文秀清,她的爸爸是一名殺人犯。

在校門口遠遠的康橋看到等在學校門口的周頌安,放慢腳步,腳步遲疑,之後再轉快。

康橋朝着周頌安走去,和往常一樣周頌安接過她肩膀上的書包,他和她說着:“我送你回去。”

此時此刻,坐在駕駛座位上和副駕駛座位上兩個人已然不再是以前的周頌安和康橋了,不,也許更加正确一點說,周頌安還是那個周頌安,可康橋已經不是那個康橋了,起碼她再也找不回大聲叱喝周頌安的心情了。

偶爾,康橋會對周頌安産生出某種的排斥:霍小樊口中的邁克叔叔為什麽是你大伯父。但這種排斥會随着周頌安坦蕩的笑容煙消雲散,然後在心裏告訴着自己就這樣吧,能一次性的做出十二種冰淇淋味道提供她挑選的人也就這麽一個。

頭擱在車窗玻璃懶懶的看着車窗外的世界,在周頌安的那句“霍蓮煾好嗎?”讓康橋迅速坐正身體。

答:“這個問題你不應該來問我,我怎麽知道他好不好。”

蓮煾少爺怎麽可能不好,霍蓮煾外婆舉辦的畫展讓那個十五歲的東方少年大出風頭,那位眉目精致的東方少年的講解使得那些前來參觀畫展的人們印象深刻,畫展展出的畫反應一般,倒是霍蓮煾随手塗鴉的作品拍出了不錯的價錢,拍走它的據說是某島國公主。

周頌安空出一只手來揉了揉她的頭發“一講到霍蓮煾怎麽就像是刺猬一樣。”

康橋隔開周頌安的手,康橋頭又往着車窗傾斜,然後。

“木頭。”

從周頌安口中說出的那聲“木頭”又再一次讓康橋坐正身體,皺眉,側過臉去瞪周頌安:再叫一聲木頭試試看。

周頌安無動于衷:“聖誕節我們一起玩。”

聖誕節?

“聖誕節還很遠着呢。”康橋下意識說着。

周頌安指着路兩邊一些商家為了迎接聖誕節到來打出廣告:“不遠了,還剩下一個月的時間,眼睛一眨一個月就過去。”

周頌安的話讓康橋心驚肉跳,不,不,她不要聖誕節那麽快就到來,更加确切一點來說是她害怕屬于周頌安口中眼睛一眨一個月就過去的那種時間。

時間如此的飛快,康橋總是害怕着眼睛一眨來年的六月就到來,害怕那支純白色的手機在六月到來時的晚上會頻頻響起。

霍蓮煾離開之後的數個月時間裏,每到晚上康橋都會出現那種幻聽,那支純白色的手機鈴聲響起了。

側耳細聽,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

當真,聖誕節的來到仿佛也只是一個眨眼之間的事情。

聖誕夜,在斯裏巴加灣的海灘上,康橋和周頌安背靠着燈柱一左一右,看着不遠處在游輪上慶祝聖誕到來的人們,周頌安很忽然的說出:“我等你到二十歲。”

游輪上人們的身影倒映在由霓虹烘托出來五光十色的海面上,目光無意識追逐着那些聲音。

“為什麽?”

“因為我可以肯定一件事情,當你長到二十歲時你就不會長得像我妹妹,當你二十歲時我們就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看電影,比如一起旅行,比如在某個午後我們找一個安靜的餐廳靜靜呆上一個下午。”

沙灘上有人随着音樂翩翩起舞,年輕情侶們坐在沙灘上彼此依偎,孩子們手裏拿着煙火跑來跑去,目光追随着那些孩子的身影,一直到他們手中的煙火燃燒殆盡,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背部離開了燈柱。

康橋和周頌安說:“頌安,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我不愛聽。”

說完之後康橋往着提岸走去,後面有腳步聲追了過來,周頌安在她背後問:“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

擡手看了一下表:“我得回去了,我還要和我媽媽去參加她朋友的派對。”

珍珠白的賓利車停在那裏很耀眼,那是倪海棠給康橋的聖誕禮物,她剛剛拿到駕照,打開車門,她問周頌安要我送你回去嗎?

他站在那裏,和她隔着三步左右距離,他的目光落在她車上,從車上再轉移到她臉上,然後搖頭。

車子沿着提岸一路快速行駛着,很快的把宛如石雕一樣站在那裏的周頌安遠遠甩掉,直至消失不見。

聖誕節過去很快的二零零四年來到。

二零零四年鐘聲響起,那支純白色的黑莓手機驟然響起,那時,康橋倪海棠也在,他們正在參加一場募捐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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