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交談

聶文昭一貫的親和模樣,微微笑時越将通身的書卷氣息發散得厲害,叫人覺得他溫和。他只看着喜兒,手略略一擡,似是招呼喜兒過去,又講,“倒是運氣不錯,來時姑娘不在家,還以為要等上好一會,卻沒有等得太久便已經等到姑娘回來了。”

喜兒硬是從聶文昭的話和動作、神态裏得出了一個與“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相近的結論。雖則這位縣令大人沒有半分獻殷勤的樣子,但是“無事”喜兒覺得自己還是總結得很準确的。就算先後有那麽幾件事,也都解決了,沒道理又招到了這尊佛啊?特別是還鬧得他親自跑來了……

沒有可以求助或者是了解情況的人,唯一有那麽點希望的就剩下一個周耀宗了,喜兒視線掃過聶文昭之後便又掃過了周耀宗。誰知對方木頭樁子一樣神情專注、一動不動站在聶文昭的身後側,平視前方壓根沒有注意到喜兒看他或者是什麽。喜兒頓時間感到了無力,卻未注意到便在下一瞬,周耀宗的眼光幾不可見地轉動,卻即便看向了她也已經錯過。

哪怕聶文昭單刀直入、毫不掩飾直接表明自己是來找喜兒的,劉芳也不可能把喜兒推出去不管。可吳英就不同了,她原就覺得惶恐害怕,不知這位大人是跑來做什麽了,現在曉得聶文昭是沖着喜兒來的,那真是恨不得将喜兒立刻推到聶文昭的面前去。就是之前那次的事情給吳英弄怕了,當着聶文昭的面,她慫得什麽也不敢做,更不必提在劉芳、胡全面前的那嚣張、“老娘第一大”的态度。

“你是什麽人?有什麽事?找這麽多人到我家裏來,能給個理由麽先?”劉芳也不是一點都沒猜到聶文昭的身份,只是終究對方這樣霸道跑到他們家來,還上來就要找喜兒讓劉芳覺得不喜了。哪怕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劉芳也不想自己一下子就變成了軟骨頭一樣,對方一擺出身份就恨不得跪下,半點出息都沒有。

吳英聽到劉芳的話就吓了一跳,趕忙跑過去拉住她讓她不要再說,又立刻給聶文昭賠罪,谄笑着道歉,“對不起啊對不起啊,我這兒媳婦見識短,不知道大人尊貴,您可千萬別和她計較啊。”她一面說着一面狠瞪了劉芳一眼,暗示劉芳別再亂說話。要不是怕自己被牽扯到了什麽,她也并不想在這個時候跑出來的啊!

聶文昭原沒想太多,他到了之後是吳英将他請進來的,現在聽劉芳這麽一說,倒是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之處。他自知自己失了禮矩,因而仍舊是好着脾氣,并未因劉芳的一通粗話而有任何惱怒表情。他斯斯文文朝着劉芳拱了拱手,做了個揖,才直了身子,略帶着歉疚與劉芳說,“原是我不對,不該這樣闖進來,給你們添麻煩。只有一點事情,大約是重要的,想找一下這位姑娘,還請體諒則個。”

往日裏哪裏能見識到這樣文绉绉的人物?偏對方又是個官兒。想要強硬的劉芳,不自覺就有點縮了,只是哪怕心裏退縮,面上還是強撐着,并不露怯。她甩開吳英的手,依然不算客氣又和聶文昭講,“你這麽說,到底是找我閨女做什麽?難道她一個小姑娘還招你惹你了不成?要有什麽事情,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光明正大的講清楚。”

劉芳多少也擔心有事,誰知道呢,這堂堂的縣令跑來找個小姑娘能是為了什麽?她很難往樂觀的方面想。劉芳把喜兒護在了身後,連胡靈兒和胡慶都隐隐有擋住喜兒的趨勢,因着劉芳的這話,更是雙雙往前邁了一步要将喜兒遮擋得更加嚴實些。

哪怕不知道聶文昭到底為着什麽來的,也不多麽希望和他扯上關系,可聶文昭沒有惡意這一點,喜兒還是分辨得清的。劉芳他們都不信聶文昭,喜兒也能夠懂,更多的還是他們珍惜她、喜歡她所以不想她有任何事,甚至哪怕僅僅是有出事的可能性都不希望。可竟然是來找她的,她總不能縮起來就這麽被他們護在身後。

“不知大人所為何事?”喜兒信步走到劉芳身側,不再是像被護在後邊那樣,不卑不亢直視着聶文昭,亦未有畏懼之态,神情自然而落落大方。因為知道對方沒有惡意,便多半不會有事,那便不會害怕更無所謂緊張。

喜兒在這一刻站出來,周耀宗并不感到意外或者吃驚,可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當聽到喜兒開口說話的時候,不自覺視線就往她身上落了。明明也不是多麽驚為人天的話,偏偏是從她嘴巴裏說出來,就叫人覺得玩味有趣,也讓人感覺到她的與衆不同。這樣的感覺并不是第一次出現了,甚至,周耀宗覺得,基本上他見到喜兒就很難沒有這樣的感覺。

聶文昭見喜兒站了出來,亦是坦然對視,與她道,“姑娘借一步說話。”

·

所謂的借一步說話,到最後也還是變成了聶文昭與喜兒兩個人在堂屋裏說事,包括周耀宗在內的捕快們和劉芳、吳英等人則是在院子裏待着留着他們獨處的空間。堂屋的門大開着,聶文昭與喜兒兩個人做了什麽自然有這麽多雙眼睛盯着,可他們究竟談論了一些什麽,衆人就不清楚了。

喜兒的身體還沒怎麽發育,依然是幹幹癟癟的瘦弱身材,不要說其他什麽,就是少女該有的風姿,也還不見半分,個頭就更加不用提。聶文昭到底要高喜兒一個頭不止,低着頭說話總覺得奇怪,且喜兒也不喜歡仰着頭看人,因而在聶文昭開口說坐之前,好歹也算半個主人的喜兒已經先邀請聶文昭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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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文昭大方坐下,卻因喜兒的話而神色有了些微變化,連嘴角的笑意都變仿佛深了一些。這樣細微的變化很快消失,快到幾乎沒有在聶文昭的臉上停留過,因而喜兒并未注意到。她自己搬了個凳子過來坐在了離聶文昭不遠不近的地方,準備聽一聽聶文昭到底有什麽事。

“先前有未署名之人往縣衙遞消息,道胡家村附近山頭有煤礦,才有了後頭的這些事情。若我沒有調查錯,該是姑娘的手筆吧?因而我多少好奇,姑娘究竟是什麽人,會曉得這些東西這些事情,還要匿名将消息傳給我?”

聶文昭開口便是這麽一通話,喜兒始料未及。她本以為自己做得毫無痕跡,卻不知怎麽被發現了。信件不是她自己寫的,甚至是找不同的人寫不同的話拼湊出來的,也是拿了銅板叫了乞丐幫忙送到縣衙那信箱去……她原以為,不管怎麽着,這麽安排都該沒有大破綻才是。

這似乎又不是聶文昭最在意的事情,甚至也不該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面前的人說起這件事情,全然是輕松自若的模樣,也并不是來找茬抑或質問的,那麽,只是非要探個究竟麽?探了這麽個究竟,又到底有什麽用處,僅僅是為了滿足好奇心麽?喜兒一時拿不準,應該矢口否認還是如何。卻也在喜兒猶豫之間,聶文昭又開口,僅僅是再說了三個字,卻叫喜兒一瞬間驚愕,整個人都驚呆了。

……

喜兒和聶文昭之間的對話沒有持續多麽的久,可這期間的交流無疑是愉快的。在院子裏的無論是周耀宗還是劉芳、吳英,都一樣看到他們從開始交流時候起,便十分順暢,甚至兩個人之間沒有太多拘謹,和之前那種略帶着對立的感覺不同。可是這又與親密搭不上邊,更像是介于認識和關系不錯中間的位置。

聶文昭離開以後,劉芳等人都圍上來問說了些什麽,喜兒只拿那煤礦的事情搪塞,吳英一聽是煤礦的事就不敢多問,到底她是有“前科”的人。劉芳問了一會,哪怕覺着喜兒未必完全說了真話,卻也沒有追根究底,看喜兒的樣子,大約不會有壞事,劉芳便只好這樣揭過去了。

于喜兒而言,這一次與聶文昭的交談,卻絕不僅僅只是這樣。

·

聶文昭造訪沒有過去幾天,恰好去了鎮上的人便往胡家村帶回來一個消息——朝廷的批文下來了,胡家村的煤礦要準備開采了。這事兒已經放了榜進行公示,白紙黑字加上官方的印鑒,想要造假都不可能。再加上前幾日,聶文昭提到的事情,那這消息就更加可以認定為真實了。

等了這麽久的時間,準備了這麽久,籌劃了這麽久,終于等到了,比起欣喜,喜兒的心底更是湧現一股名叫勢在必得的情緒。好不容易等到這麽個機會,這個絕佳翻身的機會,再看看如今的日子,喜兒只想竭盡所能讓計劃成功,不願意出現任何差錯。

過去她不敢确定,如今她知道,她一定會成功,她可以成功,她不願意在這裏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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