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徐思娣回家全靠步行,山路難走,少則四個小時,多則五個多小時,若是趕上下雨天,山上路滑,耗上一整天也是常有的事兒。
徐思娣的家坐落在深山老林中,上山前需要渡過一條又寬又長的大河,大河上沒有任何橋梁,只有一排半米寬的石頭樁子,石樁蜿蜒而去,一共要越過幾十個石頭樁子才能過河,旱季倒還好,石頭樁子都從水面上高高露了出來,若是趕上了汛期漲水,全都被大水淹沒在裏頭,這樣過河就會十分危險,這條大河帶走了多少人,是舉不勝數的,就連她們村在這條河裏都失足掉下過好幾個人。
越過大河,就是翻山越嶺的開始,先要走過兩個小時的山路,翻過一座山,然後是吊橋,雲梯,所謂吊橋,就是從這座山連到另一座山的一座鐵索橋,将近一裏路的距離,吊橋搖搖晃晃的,就跟蕩秋千似的,沒走過的人到了半道上就開始吐了。
所謂雲梯,是用那種臂膀粗的鐵索從半山腰上搭建的一個梯子,鐵索吊在陡峭的崖壁上,要沿着陡峭的崖壁一步步往上攀爬,得翻過那座山頭才行,這是整個回家路上最險最難的一段路,爬個二十分鐘再步行一個多小時就能到村子了。
回一趟家用跋山涉水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回家的路只有這一條,大山裏十分落後,還是早兩年才通上的電,在這之前,村裏的村民一直用的蠟燭、油燈,村裏沒有商店,沒有電話,沒有手機信號,還一直生活在以物換物的年代,村裏的村民靠打獵為生,缺了什麽東西就拿獵物到山下來換,據說早二三十年,村裏還是完全處于與世隔絕的狀态,一直到了徐思娣出生前幾年,山上來了考察的隊伍,慢慢的,又來了一批扶貧、支教的隊伍,山上這才開始慢慢的與外界聯系了起來。
村裏有許多老人畢生都沒有下過山。
因為之前在辦公室耽誤了一陣,徐思娣進了村已經快要天黑了。
此時,天的邊際還殘存着最後一抹彩霞,将整片天空染成了火紅色,火紅色的火燒雲籠罩在整片翠綠色的山頭上,有種震撼人心的美。
徐思娣立在村子口仰頭欣賞了一陣西去的彩霞,步子久久未曾往裏踏入。
一到周五,所有人全都歸心似箭,只有她,盼着周五慢點來,每個星期回家一天兩夜,是她微微抵觸的日子,深深了呼出一口氣,徐思娣這才緩緩往裏走。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村民,全都笑眯眯的沖她打招呼:“喲,弟弟放假了。”
“弟弟回來了?”
徐思娣難得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從村口到村尾,一路禮貌的喊了過去:“花嫂,七婆,三嬸嬸···”
邊走,目光邊遠遠落到了自家屋頂上,見屋頂沒有炊煙,料想此刻家裏還沒做飯,估摸着正等着她回去做飯了,思索片刻,又将目光緩緩移動,最終落到了山坡上那戶人家,那戶人家的屋頂上方炊煙滾滾,沒一會兒,忽然瞧見一個清瘦的身影出現在了山坡上,正踮起腳尖往村口方向探着。
徐思娣見了,二話不說,直接從自家屋子後面越了過去,一路小跑着往山坡那家人家跑了去。
“嬸嬸。”
遠遠地只見坡口站着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穿着一件碎花襯衣,頭上包着一塊方巾,已經快上年紀的人了,臉上也起了皺紋,可是再深壑的皺紋也遮擋不住面上的容貌,對方鵝蛋臉,五官漂亮,面相溫柔,一看就容易讓人心生好感,毫無疑問,這樣的人生出來的孩子肯定也是十分漂亮的。
孟連英見到徐思娣立馬松了一口氣,又眉開眼笑道:“思思,孩子,你可算回來了,怎麽弄到這麽晚,這天都黑了,嬸嬸都盼了一下午,可擔心死我了,差點就要托黑娃子下山去找你了。”
山上有蛇,有野豬之類的野獸,保不齊也有些心思歪的壞人,深山裏頭,将人往林子一擄,管你哭天喊地又有什麽用?
平時徐思娣有伴,隔壁村有個小姑娘在鎮上做活,每個星期與徐思娣結伴回來,若是有意外,孟連英就會托人去接送她。
孟連英趕緊下坡接人。
徐思娣連忙一路小跑了過去,原本冷清的臉上這會兒難得染起了一道笑意,兩眼都彎了起來,難得跟個普通小女孩一樣,一把将人挽着,一臉親昵的抱着對方的手臂微微撒着嬌道:“今天在學校耽誤了一陣,這才回來晚了。”
孟連英趕緊将人往裏拉,道:“好了,先不說這個,先不說這個了,嬸嬸将飯都做好了,肚子餓壞了罷,來,先進屋吃飯。”
徐思娣忙點點頭,走到屋子裏忽然想到了什麽,忙将書包脫了下來,從裏面摸出了一封信朝着孟連英晃了晃,一臉開心道:“嬸嬸,你看,陸然哥哥寄信來了。”
孟連英見了一臉激動,将信件接了過去,拿在手裏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舍不得松手。
孟連英做了好幾道菜,連過年時舍不得吃的野豬臘肉都拿出來了,一道野豬臘肉炒酸筍,一道豆豉辣椒,一道清炒小白菜,還熬了肉粥,桌上香噴噴的,就跟過年似的,将家裏好吃的全都給上了。
孟連英往日裏省吃儉用,可每個星期徐思娣回來,都會給她做好吃的,在他們這個家裏徐思娣的待遇跟陸然是一樣的。
徐思娣一邊吃飯,一邊給孟連英讀信,陸然在信上說這個暑假可能不回來了,暑假有幾個工程設計要趕,可能時間上有些緊湊,大概要到開學那陣才能回家一趟,後面是一些問候叮囑的話,陸然話本就不多,信件不長,可是,一個讀得認真,一個聽得認真,全都舍不得遺漏半個字眼。
信件的最後還問候了徐思娣,叮囑她好好學習,好好把握高三這一年,說他回來時給她帶高三模拟資料。
雖然關于她的字眼只有那麽一句,可是徐思娣卻将最後一句話反反複複的讀了好多遍,信件上的字跡幹淨利落、蒼勁有力,一如這字跡的主人。
直到将整封信完全爛熟于心了,這才依依不舍将信件歸還給了孟連英。
同時,徐思娣心裏暗自咬牙自我鼓勵,快了,只有一年了,熬過這一年,她也可以跟陸然哥哥一樣,去城裏,在大城市裏與他并肩了。
這一頓飯徐思娣吃得飽飽的,放下筷子時還打了個飽飽的嗝。
吃完飯後,孟連英絲毫不敢耽擱,趕忙趕徐思娣回家,她看到徐思娣背上背着書包,料想她還沒有回過家的,這天色都這麽晚了,回去怕是又得遭遇一頓辱罵了,可是,吃飽了挨罵總比餓着肚子挨罵強啊。
孟連英将徐思娣送到坡下,臨走之前忽然想到了什麽,沖徐思娣道:“對了,一會兒回去當心着些,我聽黑娃子他爹說,你爹前些日子在隔壁村玩牌輸了不少錢,這幾天你爹媽天天在家吵,那陣仗全村都聽到了,家裏該砸的怕是全都給砸完了,估摸着輸了不少。”
可是家裏哪還有什麽錢可以輸啊。
估計都是欠了別人的罷。
到時候該怎麽還?
想到這裏,徐思娣面色一沉。
孟連英略有些心疼的看着徐思娣,這麽好的孩子,怎麽就投身在了這破爛家裏,可是,張了張嘴,又不知該勸說些什麽,最終只擡手替徐思娣捋了捋頭發,道:“家裏若是刁難你,晚上來嬸嬸這裏睡。”
孟連英的兒子陸然是村子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是他們村子裏的舉人老爺,全村上下對陸家都殷勤供奉得不得了,孟連英的面子,徐家夫婦還是不敢佛的。
徐思娣故作輕松的點了點頭。
回到家裏時,遠遠地只聽到了屋子蔣紅眉破口大罵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