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火氣酸味
春日載陽,有鳴倉庚。風和日麗,碧空如洗。
那一天國師和皇子在禦花園遇襲,侍衛與刺客混戰,最終将所有刺客一網打盡。楚棠昏迷過去時,還記得禦花園裏一片狼藉,倒塌了秋千架、石桌石椅和各種花兒。
僅過了幾天,這裏又恢複了原來的生機。春日照晴空,穿花幽徑,一簇又一簇盛開的花朵迎風招展,楊柳垂袅似青煙,桃花亂落如紅雨。總而言之,是個适合散步的天氣。
楚棠在床上躺了幾天,今日趁着郁恪不在,便從紫宸宮慢慢走來禦花園。不想遇到了容約。
“拜見國師。”容約見到他,面上一喜,大步走了過來,拱手行禮道。
楚棠揮手屏退跟着的一堆宮侍。
容約看了看楚棠的胸膛,眼裏盛滿了擔憂:“國師身體可有好些?”
郁恪和楚棠沒下令封鎖消息,皇宮遇刺的傳言就像風一樣不胫而走,朝臣幾乎都知曉此事,紛紛想來探望楚棠。可主人不在國師府,知道楚棠在紫宸宮的人又過不了太子那關,于是楚棠受傷以來,都沒什麽人上門打擾過。
“多謝左相關心。”楚棠道,“楚某已無甚大礙。”
容約看着他。楚棠身形本來就勁瘦,哪怕有太子極力盡心護養着,但到底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胸口受傷也一樣,卧床幾天,便讓他清瘦不少。
有春風吹起楚棠的長發,撩過腰間,似江南小調中一把纖細的楚腰。
初陽微微灑下,像日色窺人,國師一身淡雅的衣裳,更顯得冰肌玉骨,面具下露出的薄唇有幾分蒼白,卻也格外好看。
容約回神,似嘆息道:“國師為郁北鞠躬盡瘁,下官自嘆不如。”
楚棠淡淡笑道:“左相這話從何說起。”
池塘生春草,鳥語花香。兩人沿着池邊,邊走邊說話。
宮侍在後邊遠遠跟着。
容約道:“國師做的事,多如牛毛,重如泰山,郁北的人一直都看在眼裏,下官一時口拙,倒還真不知該從何說起。”
或許是一連八天都待在紫宸宮,現在終于出來放風了,天氣又好,楚棠心情不錯,笑道:“狀元郎三寸不爛之舌,在朝中說遍了頑固老臣,還有口拙的一天?”
宋府幽蘭亭初見,容約留給楚棠的第一印象便是一個年輕羞澀的少年郎,盡管長得和宋越很像,但神态之間并不相似。
後來,容約從中書侍郎一路被提拔為左丞相,楚棠和郁恪看中的,無非是他的能力。事實證明,他們的眼光不錯,容約對待正事時,公正不阿,鐵面無私,做起事來和宋總一樣雷厲風行。
楚棠并不怎麽上朝,偶爾去聽政,也不露臉表态。郁恪是儲君,郁北無皇帝,他便坐在龍椅上,聽底下那些大臣左一句右一句。
有一次,楚棠去上朝,坐在簾後。
那天說到了和契蒙的關系問題。契蒙一向對郁北的蔚瀛十七州虎視眈眈,猙獰着要撕咬下這一塊肥肉。但前有國師的千機軍破了他們的攻勢,奪回城池,後有太子的乾陵軍守着邊疆,如銅牆鐵壁,容不得他們過界半分。
因此,有老臣主張,趁契蒙現在實力不如郁北,攻打、拿下契蒙,以絕後顧之憂。
他們是之前眼見着契蒙欺辱郁北的一代,對一雪前恥抱有厚重的期待。
但年輕的一代臣子并不同意他們的想法。以容約為首,他們更偏向于保持現在的和平狀态。楚棠來的那天正好是讨論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
“拿下契蒙是先帝和老臣多少年的願望?想必先帝在天有靈,知道也會欣慰。”
“契蒙不主動襲擊,郁北有何理由攻打?失了正義,等天下人口誅筆伐,承擔罵名的是你們和先帝,還是太子?”
記 “戰争之間需要什麽正義?國家強大才是道理。容大人別失之偏頗了。”
“林大人既然說到國家強大一事,那容某便問你。十幾年前,郁北危機,內憂外患,是太子和國師推行新法,力挽狂瀾,整賦役,強公室,杜私門。現如今國家正是蒸蒸日上的時候,突然打仗,誰能保證郁北的進程不被打斷?”
……
容約擲地有聲:“一開戰,苦的是百姓和前線的将士。是以臣認為,貿然與契蒙開火,萬萬不妥。”
一衆老臣面面相觑,最後只能求助于郁恪:“望太子完成先帝遺願。”
這些頑固派,此刻激進地主戰,卻絲毫不考慮其他,求助于太子,又暗暗用先帝施壓。
少年很沉穩,坐在上方,不怒自威,沒有立即表态,側頭看向坐在簾後的楚棠。
旁人都看不見楚棠在那兒。只有郁恪能看見。珠簾微微晃動,間或露出楚棠的面容。
似乎感受到他的視線,楚棠轉頭,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一笑,便收回了目光。
少年心裏早有了主意,只是仍想聽聽楚棠的想法。但楚棠明顯很信任他,那笑似乎是在說,但憑殿下作主。
最終,太子敲定了和平政策。郁北和契蒙,兩國之間,依然保持茶馬互市貿易,友好來往。
郁北的光陰過了九年,郁恪長至十五,昔日狀元也越發成熟穩重,着實和宋越越來越像,唯有聽到贊賞時依然有些腼腆。
容約手裏抱着一個長錦盒,聞言唇角彎了彎:“國師過譽。”
楚棠目光觸及錦盒,心裏一動,問道:“這是……”
容約道:“是顏魯公的《祭侄稿》。太子聽聞它出現在徽州,便命微臣帶回宮中。國師可要瞧一瞧?”
楚棠愛名家字畫這事很少有人知道。
聽到容約的話,楚棠內心掙紮了一下,一方面心底雀躍,有些迫不及待,一方面又不忍在風中随随便便就打開來看,但要是現在不看的話,過會兒這幅字就該珍藏在皇宮內府了。
身後傳來少年熟悉的聲音,年輕又凜冽:“國師和左相今日并肩閑談,看起來心情不錯。”
兩人回身。容約行禮:“拜見太子殿下。”
“平身。”郁恪目光掠過楚棠,大步走過來,站到兩人面前,負手問道,“二位在說些什麽?”
楚棠的心還停留在錦盒裏,一時沒反應過來,清風吹過,他不由咳了幾下。
兩人的視線立馬投到他身上。
郁恪臉色一變,給楚棠拉緊披風,眉宇間有些不虞:“怎麽不多穿件才出來?”
跟在身後的一衆宮人不約而同抖了抖。
眼瞧着他下句話就要是“下人不盡責,拖下去砍了”,楚棠出聲道:“無事。春日暖和,出來去去病氣。殿下怎麽來了?”
郁恪神情緩和了下:“批折子累了,孤出來走走。”
看到一旁的容約,他頓了頓,又道:“國師是和左相約好了嗎?”
楚棠還未說話,容約便抿唇笑道:“回殿下,并非相約,但也差不多。是臣聽聞國師喜愛顏公的字,便來禦花園,想着若能偶遇,在字畫收入內府前讓國師一觀,也省得他跑一趟內府。”
郁恪似笑非笑:“容丞相對國師一片情深啊。”
容約沒多想:“國師和太子知遇之恩,微臣銘記于心。”
三人邊走便說。楊柳依依,郁恪走在前頭,兩人稍微落後,後面跟着黎原盛等人。
郁恪道:“不過楚國師有傷在身,免得傷神,還是莫要琢磨這些物什了。”
說着,他拿過錦盒,随手交給黎原盛。
黎原盛看了一眼楚棠,然後恭敬地雙手接過,慢慢退回身後。
記楚棠的眼神跟着錦盒慢慢移動。
容約注意到他抿了下唇,似乎有些舍不得,情緒難得的外露。他不忍,剛要出聲,太子就轉移了話題,指着一株開得正盛的海棠樹,道:“容左相可看過海棠冬天開花的景色?”
容約愣了一下,搖頭道:“未曾。”
郁恪仿佛看了一眼楚棠的方向,若有所指道:“孤見過。”
容約不知道太子和他老師之間發生了什麽,敏銳地覺得他們有些不對勁,但又不知該說什麽,便道:“國師傷勢未愈,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國師大概還在惦記他的《祭侄稿》,猛然聽到別人點名,一口氣沒喘上來,用手帕捂着嘴,輕咳了起來,一下一下,仿佛要驚落了旁邊的海棠花瓣。
太子立刻伸手給他拍背:“楚棠,楚棠。”
國師推開他的手。
太子一愣。
容約腦子再笨也猜出他們不和了,連忙道:“國師身體不适,快宣太醫。”
黎原盛看了看太子陰沉的臉色,郁恪冷聲道:“還不快去。”幾個宮侍飛也似的跑去叫太醫了。
似乎有些疼了,楚棠捂着胸口慢慢呼吸,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郁恪握着拳頭。楚棠每咳一下,他的心跳就漏一拍。
他有些懊惱。為什麽要和楚棠賭氣,楚棠還受着傷,他再氣他,也該顧一下楚棠的身體,多生氣都該忍着的。
但楚棠這樣拂他面子,他又更生氣了。特別是在容約面前——他之前就說過,楚棠對容約有點不一樣,楚棠很難得才這樣在意一個人的。
幾聲輕咳似乎都費了楚棠力氣,瓷白的臉頰浮上幾抹紅,唇色微胭,看向人的雙眼帶着水光,眸色卻一如既往,冷淡至極:“多謝殿下關心,臣先回府休息了。”
郁恪手一僵,随即更大的火氣和委屈、酸味湧了上來。
楚棠腕上一緊,低頭一看,是郁恪抓住了他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他們就和好,郁恪也要春心萌動了。想看楚棠怎麽馴服小太子嗎?今晚零點入v,更新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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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8號v章評論掉落紅包,眼熟的、字數多的優先,29統一發,求評論!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