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劫獄和解【三合一】
容約不明白為什麽好好的就動起手來了, 神色一冷, 皺眉道:“請殿下息怒。”
他伸手想要拉開郁恪的手, 郁恪卻手上一用力,将楚棠拉到他身後, 聲音如凝冰:“孤和國師有話要說, 先走一步。”說完, 轉身便走。
容約落了個空, 看着郁恪拉着楚棠離開, 目光微微一沉。
楚棠回頭看他一眼,輕輕搖頭。
郁恪的力道不算重,不會弄疼楚棠, 但輕易也掙不開。
黎原盛等人戰戰兢兢跟着。一路走到了紫宸宮。少年步子不大,似乎在遷就身後受傷的人。
楚棠看着郁恪的後腦勺,突然發現郁恪又長身體了,都快超過他耳朵了。
楚棠并不矮,一米八的修長身軀,加上一身清絕的氣質,在娛樂圈一衆高個子裏說得上是鶴立雞群。
但郁北的人好像也都挺高的。郁恪青春期還沒過就這樣,想來還有得長。
手腕一緊。楚棠回神,看向少年。
少年英俊的臉龐盈滿了怒氣, 面沉如水:“哥哥。”
“嗯。”楚棠從善如流, 應付自如, “殿下不是認為臣有另立他主的意思, 不願見臣嗎?”
郁恪僵了一下, 硬邦邦道:“我哪有?”
楚棠坐下,沒說話。
郁恪悄悄看了看他的神色,平靜無波,一如既往地看不出什麽。
所幸太醫此時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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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恪看着太醫給楚棠檢查,在看到繃帶染了紅時,眼神又沉了下來。
楚棠不用看都知道郁恪的臉色了,心裏微微嘆口氣,剛剛就快扳回一城了,現在這天平又要倒一邊去了。
太醫換了藥,道:“傷口稍微出血,止住就好了,國師的身體底子不錯,又有太子殿下的補藥養着,想必很快就好,注意以後不要動氣。”
看來是将楚棠咳嗽當作動怒了。
郁恪聽後,抿唇點頭,道:“好。”
太醫走後,兩人相對無言。楚棠是在琢磨該怎麽和郁恪說他并沒有動怒——這小孩兒還在生他氣,聽到太醫說他動氣了,豈不更生氣?
卻見郁恪緊了緊手指,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月容低着頭進來,行禮道:“禀告國師,許大人回來了。”
楚棠愣了一下,才想起她說的是許憶,便道:“讓他進來。”
月容道:“奴婢方才說了,許大人說他在外面守着就好。”
許憶做事一向穩妥。楚棠本想讓他進來問一問他這幾天去哪兒了,聽到她的話,點頭道:“也好。”
他看了看窗外的侍衛。除了貼身伺候的,宮裏的宮女太監幾乎都是生面孔。看得出,郁恪将皇宮裏的人洗了一遍。
苦味兒飄了進來。楚棠擡頭一看,郁恪又進來了,手上端着一碗藥,後面還跟着黎原盛。
“下去。”郁恪道。
月容立刻道:“是。”
黎原盛也不敢多瞧,将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便彎腰告退了。
內殿裏只剩他們兩個。
楚棠眼前一暗,是郁恪在床邊坐了下來,手中拿着瓷勺,在慢慢攪動碗裏的藥。
“臣自己來就好。”楚棠伸出手想要接過碗。
郁恪卻避開了他的手,喂到他嘴邊,語氣有點冷硬:“喝。”
楚棠一頓,還是任由小孩兒一勺一勺喂他喝完了。
看着楚棠乖乖喝完藥,郁恪臉色緩和了不少,将碗放到一邊,道:“哥哥和容左相果真心有靈犀。他在禦花園等你,你今天也剛巧去那兒了。”
楚棠道:“同在皇宮,哪兒能從不相見?”
郁恪又道:“可哥哥在紫宸宮這幾天,從不主動找記我。”
他也知道楚棠這幾天都在紫宸宮。
楚棠道:“殿下若想見我,直接來便是,臣時刻恭候。”
一來一往,兵來将擋。
郁恪哼了一聲:“只怕哥哥心裏無時無刻不在盼着離開這裏。”
“怎麽會。”楚棠說,“得殿下躬身照顧,臣不勝榮幸。”
郁恪看了一眼他,突然換了個方向坐,背對楚棠,像個在生悶氣的小孩子,悶聲道:“楚棠。”
“殿下。”楚棠回道。
少年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郁恪聽到楚棠平和的話,平複了下心情,起身,拿過桌上的錦盒,道:“你看。”
楚棠眼睛微微一亮:“殿下不是讓人拿去內府了嗎?”
“哥哥若想要,我還能不給你嗎?”郁恪将錦盒交給楚棠,“我拿到字畫,什麽時候沒給哥哥看過?”
楚棠打開錦盒,拿出卷軸,解開絲帶,緩緩拉開。
康氏評此帖:“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今見真品,方圓并用,正書行草,一氣呵成,形随勢生。
“我多次将那些字畫送與哥哥,哥哥都不要。”郁恪看着他,一手搭在楚棠膝上,模仿着楚棠當初說話的神态,眉眼平淡,聲音平靜,惟妙惟肖,“‘臣府中地方小,不如殿下的皇宮內府,能将寶物什襲珍藏,護它萬古留存。’”
看完之後,楚棠收好字帖,唇邊不自覺勾起抹笑意:“稀世珍品,合該藏好。”
郁恪一怔,不知想到了什麽,眸色漸深:“是,哥哥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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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起八皇子時,郁恪還是那個溫煦如陽、和顏悅色的少年,在楚棠面前言笑晏晏,粘着他說這說那,好似之前的争吵不曾發生。
這一天,暮色降臨,郁恪囑咐他好好休息,便離開了紫宸宮。
安靜下來的宮殿裏,一個機械聲響起:【叮——行百裏路半九十,隐藏任務‘兄友孝悌’已連續幾天卡在百分之九十的進度。希望宿主主動出擊,早日完成,夯實帝王美名,拿到獎勵。】
【另,宿主因公受傷,任務完成時将會拿到額外獎勵。】
楚棠聽完,心底微微嘆口氣。
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他穿上衣服,走到門口。
一道身影飄如鬼魅,在他面前跪下:“主人。”
“起來。”楚棠道。
月容看到他出來,連忙帶人過來了:“國師要去往何處?”
許憶仰頭看楚棠。楚棠輕輕點頭。
月容只見眼前掠過黑影,就覺頸上一痛,暈了過去。許憶利落地接過她軟倒的身體,放在柱子上靠着。
紫宸宮的人見到此幕,紛紛大驚失色,侍衛猶豫着要不要拔刀,太監宮女撲通跪下,擋在他面前,伏地哀求道:“太子吩咐,國師身體有恙,萬不可動氣,求國師……”
楚棠淡淡看他們一眼,銀面具在月光下微微閃着冷光:“讓開。”
衆人抖了一下,然後默默讓開一條路。
楚棠走出宮殿。跪着的宮人只能看到他銀滾邊黑袍在風中揚起一角。
皇宮地牢。夜晚的風在這裏格外刺骨,不知哪兒的水聲滴答作響。
獄吏看到他,心底一驚,趕緊迎了上去:“拜見國師。國師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國師道:“開門。”
許憶站在他身後,蒼白着一張俊臉,盯着獄吏,看上去如夜裏嗜血的閻羅。
獄吏咽了咽口水,忍着害怕,道:“是。”他對身後的人揮手道:“還不趕快開門!”
一大串鑰匙嘩啦啦地響。
“帶我去見八皇子殿下。”
“是。”
記 七彎八繞,最後在一個牢獄前停下。
八皇子伏在草床上,發絲淩亂,兩眼無神,憔悴不少。聽到響聲,他無意回頭,只聽獄吏畢恭畢敬的聲音,以為是郁恪,似個醉漢一樣,道:“太子有閑心,又來看臣兄了嗎?”
夜明珠無言照亮黑暗的地牢,清冷的嗓音響起,如泉水出石:“八殿下。”
八皇子一愣,猛地回頭。
國師站在那兒,明明一襲黑衣,卻像無暇的羊脂明玉,是這污濁之地裏唯一的亮色。
八皇子眼睛一亮,抹了把臉,走過去:“國師身體可還好?”
“比八殿下好。”楚棠淡淡道。
獄吏跟在身後,默不作聲。
楚棠:“打開門。”
獄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和他說話,連忙道:“國師,這是太子殿下要看守……”
“嗯,”楚棠不急不緩道,“我帶太子口谕而來,放八皇子回府。”
獄吏驚訝,猶豫幾番,還是低頭了:“但憑國師吩咐。”
重新看到外面的月亮,八皇子依然處在茫然中,他看向楚棠。
楚棠說:“八殿下,城門外有沈三公子的馬車在等你。”
八皇子低聲問道:“國師……你為何幫我?”
“我幫八殿下,便是在幫太子。”楚棠道。
地牢之上,是固若金湯的城牆,城牆之下,是一大片空地。
楚棠對許憶道:“你送他出去。”
許憶正要說什麽,又頓住了,似乎聽到了什麽動靜,側耳一聽,凝色道:“主人,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披堅執銳的禦林軍如鐵龍般圍住他們,昏暗的空地頓時亮如白晝。
衆人讓開一條道,郁恪負手緩步行至他們面前,眼神如同夜色,牢牢鎖住楚棠:“國師。”頓了一下,他看向八皇子,眼睛彎了彎:“皇兄。”
宋雙成在郁恪背後,對楚棠擠眉弄眼,大意是:我有愧國師囑托!但我真的拖不住了!!
楚棠面不改色,施施然拱手行禮:“太子殿下。”許憶跟着主人做動作,八皇子臉色僵白,機械地拜了拜。
郁恪慢悠悠道:“老師好雅興,與八皇兄在此賞月,為何不叫上學生?”
“太子繁忙,怎好叨擾?”楚棠道。
兩相對視,楚棠淡定,郁恪眸色深沉。半晌,郁恪移開目光,笑了一下,意味複雜,突然出聲道:“黎原盛。”
黎原盛彎腰侯在一旁,聽到此話,立刻道:“奴才在。”
楚棠這才看到郁恪手中拿着一道明黃色的布帛。
郁恪沒看楚棠,陰沉着臉将诏書扔給黎原盛。
黎原盛趕緊接住,打開一看,清清嗓子,宣讀道:“凡皇天之下,莫不尊親……罪婦沈皇後雖為非作歹,但皆已歸塵土,孤念八皇兄痛失生身母親,哀悼深切,故不再追責……”
他擡頭看了看劍拔弩張的現場,繼續道:“按當朝律令,皇子若到弱冠之年,需去邊關歷練。八皇兄封王領地後,持孤旨意,不日前往北疆雁門關。”
雁門關雖苦寒之地,但到底遠離京都這是非之地,天高皇帝遠的,八皇子既能擺脫沈家的桎梏,又能躲避郁恪的遷怒,是眼下對他來說最最好的出路了。
而且,郁恪居然還願意給八皇子封王。原以為這些禦林軍是來抓他的,沒想到是來護送的?
宋雙成目瞪口呆。太子剛才一直和他在一起,是什麽時候寫的那封诏書,他怎麽沒看到?!
不止是他驚訝,宣讀诏書的人也驚訝,八皇子更是呆若木雞,愣在原地,沒有反應。
楚棠推了他一把:“八殿下該接旨了。”
八皇子踉跄着往前走,回頭看記一眼楚棠,楚棠一如往常的疏離冷淡。
郁恪沉聲道:“老師料事如神,比學生先一步來接八皇子出獄,你我二人倒也心有靈犀了一回。”
“料事怎及殿下?”楚棠淡淡道。
八皇子又轉過頭,往郁恪那裏望去,剛好看到他甩袖離去的一幕。
“臣領旨,謝太子殿下。”八皇子跪下,磕頭,“太子千歲。”
原以為是冒險劫獄的一夜,以八皇子接旨封王守疆告終。但難搞的還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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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排侍衛筆直站着,燈火明亮,黎原盛守在跑馬場口,倚靠柱子,帽檐越來越低,眼皮越來越沉,忽然一陣輕微的冷香傳來,他一個激靈,猛地直起身。
楚棠依然是那身銀邊黑衣,看上去矜貴又清傲。
侍衛單膝跪下:“拜見國師。”
“起來。”
黎原盛自責道:“小的該死。”
就聽國師道:“去馬廄牽我的那匹馬過來。”黎原盛立刻道:“是,奴才馬上去。”
皇宮裏有個偌大的跑馬場,平坦草原一望無際,春季萌發,露水漸濕。
寂靜的場上,一匹黑鬃駿馬在黑夜裏奔騰,如風如電,馬蹄踏過草原,帶起些微露水和草屑,空中萦繞着野性的氣息。
少年騎在馬上,一手抓着缰繩,如離線的箭般飛了出去。跑過一圈後,他慢了下來,拿起馬肚上挂着的弓,從箭筒抽出一支白羽箭,迅速對準一處。
“嗖”的破空聲,一箭射出,擊碎了一塊巨大的黑石,鐵箭牢牢插入泥裏。
他的手伸進箭筒,還要再射,卻忽然感覺到了什麽,手上一停,驟然勒馬回身。
駿馬前蹄騰空,仰天長嘯。
燈火幽微處,一人牽着馬在向這邊走來。
郁恪眼眸一眯,像黑夜裏蟄伏的豹子,危險又抑制。突然,他抽出一支箭,搭弦拉弓,瞄準了那人的方向。
楚棠停下,手上拉着缰繩。身旁那匹馬受制于他,卻乖巧又親昵地蹭了蹭楚棠。
他的眼神淡然如常,安靜地望着他,銀面具泛着柔和的光。背後是皇城龐大的輪廓和無盡的黑夜,仿佛張牙舞爪着要将瘦削的楚棠吞噬掉。
還有他面前的自己。
郁恪手指一緊。
郁北每年都有春獵,大臣們都知道,他們的太子擁有一手好箭法,百步穿楊,例無虛發,深有開國先祖的風範。
少年的視力很好,借着月光,能清楚看到楚棠耳邊那幾乎隐沒在黑發中的帶子。
郁恪知道,只要他現在松手,就能射落楚棠的面具——楚棠那張臉,至今只有他能這樣明目張膽地看過。
可活在這世間,變數那麽多,觊觎楚棠的人數不勝數,楚棠身邊的人也那麽多,他又哪能永遠擁有這份特權?
只要這麽一想,郁恪的心就開始躁動,像打翻一大壇子的醋,灌進了自己的血液裏。
他手中的弓箭慢慢往下。
楚棠的胸膛平靜起伏着,衣服遮掩住了他的傷口。
郁恪從小就喜歡親近楚棠。楚棠教他習字的時候,他就時常靠在他懷裏,聽着耳邊細微的心跳聲,一邊寫一邊想,哥哥好像從不會害怕,心跳永遠這麽和緩、鎮定。
但又格外鮮活。只有他能這樣親近地聽着。
可他為了別人受傷。為了個無關緊要的人,楚棠受傷了,還夜闖大牢去救他。
如果他胸前為了別人而受的傷口,覆上為他而受的新傷,那麽楚棠的眼裏和身體,是不是只會記得他。
……
被人用箭指着,楚棠卻好似渾不在意,眼神沒有半分變化。
仿佛是旁邊那匹烈馬鼻息太重,又蹭來記蹭去,楚棠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順着鬃毛捋了一下。
馬兒開心地動了下前蹄。
郁恪閉了閉眼,陡然扔了弓箭,翻身下馬。
楚棠看着他。
郁恪走到他面前,喘着氣,突然伸手抱住了楚棠。
離得近了,都能聞到少年火熱的呼吸聲。
應該是來了很久了,郁恪臉上、脖頸上滿是汗水,窄袖勁裝濕透了,微微顯出少年臂膀處富有力量的線條,混着龍涎香和青草的氣息。
楚棠一愣,松開了牽馬的缰繩。
馬兒得了自由,熟門熟路地去找那匹黑馬玩兒去了。
“哥哥。”楚棠在他耳邊喊道,隐約有點哽咽,有點眷戀。
“臣在。”
郁恪手一僵,深吸了口氣,放開他,轉過身,冷冰冰道:“國師來這裏做什麽?”
楚棠不知他為何态度轉變得這麽快,但想着他青春期,也習慣了少年這些日子喜怒無常的性格,說道:“臣來給殿下認錯。”
似乎又踩到少年的雷了,郁恪煩躁道:“你來給我認什麽錯?”
楚棠道:“臣假傳太子口谕,私自放走了八皇子。”雖然郁恪在衆人面前解了他們的圍,但楚棠深知認錯就要有認錯的樣子,因此說得很誠懇。
郁恪反而更暴躁了,像個火/藥桶被點燃了似的,凜聲說道:“哥哥也知道這樣做有錯?你假傳口谕,想要劫獄放走八皇子,傳出去你讓那些大臣怎麽想我們?哥哥是想看到大臣上奏折讓我處罰你,還是想讓那些知曉內情的人,心裏覺得國師勢大,太子畏懼,威嚴掃地,使你我二人這十幾年的努力白白作廢?”
楚棠也知道這樣做不好,眸色分外軟和:“臣很抱歉。”
郁恪轉身,還想再說什麽,可觸碰到楚棠的目光,他又一怔。然後他有點頹然地放下肩膀,仿佛一只橫沖直撞的小狼狗撞到了棉花牆,耷拉下耳朵,垂頭喪氣的。
他有點懊惱。
他和楚棠置什麽氣,這十幾年來,楚棠有多盡心盡力護着他,他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怎麽可以這樣說他?況且楚棠還有傷在身,明明他前幾天才決定過不再惹楚棠動氣的。
楚棠卻以為他還在生氣,伸手握住他的手,溫聲道:“太子殿下,這次是我考慮不周,以後不會了。”
郁恪極力築起的城牆頓時潰如山倒。
他回身,努力不壓住楚棠的傷,輕輕抱住楚棠,喚道:“哥哥。”
像小時候一樣,楚棠微微撫了下他肩膀,很快便放了手:“殿下,八皇子之事,你處理得很好。”
郁恪埋在他肩膀處,悶聲道:“哥哥,我們可以不說他的事了嗎?他不值得你如此上心,更不值得我們為他起争執。”
少年身上很熱,說話時呼吸打在楚棠裸露的脖頸上,弄得他有些癢癢的。
他忍不住笑了下:“殿下不要孩子氣。”
“我哪裏孩子氣了?”郁恪孩子氣道,“我只有你了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看別人?”
“可殿下,臣很多時候看別人都是為了你。”楚棠緩緩道。
郁恪怔愣一下,松開手,看着他的眼睛。
他知道,楚棠做的很多事都是為了他和郁北好,但楚棠從來不說。這是他第一次明确說出“殿下,我是為了你”這種話。
郁恪的心跳頓時如擂鼓,讓他口幹舌燥起來:“為我?”
皓月當空。
兩人并肩慢慢走着,郁恪不讓楚棠騎馬,一手牽了兩匹馬,倒也游刃有餘。
楚棠道:“我知八皇子和沈皇後曾欺辱過殿下,所以一直以來,并不反對打壓沈家。該報的仇要報,可有些事情還是要顧慮。”
郁恪安靜聽着,記輕聲問道:“哥哥為我顧慮什麽?”
之前沈家虎視眈眈,想要将郁恪從太子之位拉下來,讓八皇子繼位。後來沈家失勢,八皇子的宮殿門庭冷落,無人問津。
太子一派的臣子大多都說解決隐患的最好時機來了,暗中勸楚棠和郁恪動手,悄無聲息解決掉八皇子就無後顧之憂了。
楚棠選擇了保全八皇子。哪怕沒有系統的任務,他依然會保全他。
一個原因就是為郁恪的名聲着想。古來帝王手上不可能幹幹淨淨,但哪怕背負罵名無數,只要手中穩穩掌握生殺之權,他們便能端坐在龍椅上,盡管午夜夢回會因曾做下的肮髒事而醒來。
但郁恪不一樣。
郁恪心思聰慧,殺伐果決,可到底跟着楚棠長大,赤子之心不減,性情赤誠,對親情依然保留了一分念想——從他對楚棠的依戀孺慕便可看出。
楚棠不希望他這麽小就開始領悟到衆口铄金的難處。
郁恪聽着,默不作聲,眼裏閃爍着不知名的光:“哥哥為我好,我怎麽會不知道?”
可他不希望楚棠為了他而受到半點兒傷害,更何況還是因為別人——他氣的是楚棠沒有照顧好自己。
可楚棠絲毫不懂,只以為他還在為他偏袒八皇子而生氣,便道:“八殿下已離開京都,大抵不會再動搖太子皇位,臣也永遠不會有另立他主的心思,殿下放心。”
郁恪側頭看了他一會兒,轉過頭去,忽然笑了:“楚棠,你真是……讓我怎麽說好?”
楚棠疑惑地看他。
郁恪在心裏嘆口氣,罷了,就連他都搞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思,更別說楚棠了。
他上前一步,更靠近楚棠一點,一手牽着兩條缰繩,一手挽住了楚棠,将他左手臂都抱在了懷裏。
“殿下?”楚棠不确定地道,“殿下不生臣的氣了?”
郁恪緊緊粘着他,歪頭蹭了蹭他的肩,哼了一聲:“沒有,我氣,我可氣了。”
楚棠沒有收回手,任由小孩兒抓着,陪他慢慢走着。
郁恪道:“沈皇後遲早要死,學生只不過将這步稍稍提前了,老師不會怪學生吧?”
楚棠搖頭:“太子走得一手好棋,臣自愧不如。”
郁恪眼裏漾開一絲笑意:“又恭維我,老師總言語恭維我。”
“臣行動上也可恭維殿下。”
郁恪聽到他的話,直起身,看到手裏牽着的馬,嘴角噙笑,道:“這也倒是。”
他騎的那匹馬,馬身剽悍漆黑,銀蹄白似踏煙,故取名踏雪。是楚棠送他的。在它還是小馬駒的時候就陪着郁恪了。
也是在那時,他才發現,楚棠并不是什麽都會的——楚棠不會騎馬,所以他的騎射不是由楚棠教的。
在他心目中,楚棠什麽都會,上可治朝理政,下可琴棋書畫,無所不能,樣樣精通。因此楚棠說他不會騎馬的時候,他很驚訝:“老國師沒有教哥哥嗎?”
楚棠笑道:“臣自小在明月寺長大,父親并沒有教臣騎射之術。”
郁恪便抱着楚棠的大腿,仰着頭道:“那哥哥和我一起學好不好?”
于是他們師生就一起學騎馬了。
楚棠學什麽都快,郁恪也是,兩人幾乎是同時學會的。
後來,郁恪給楚棠送了一匹馬,正是現在的火雲。
挑馬的時候,不知怎的,他莫名覺得楚棠應該騎一匹火紅的駿馬,襯楚棠雪膚黑發,熠熠生輝,仿佛那一抹烈火就能揉碎主人的冷漠。
想到這裏,他心裏劃過一個久遠的畫面——遙遠的風雪夜,那個人從契蒙人手中救下他,将他送上火紅駿馬的馬車,送他回到京都,送他遇見楚棠。
這幾天冷戰時,郁恪滿心不痛快記,現在和解了,他忍不住說道:“我宮裏的奴才實在不中用,連哥哥都看不好。”
楚棠道:“是我一意孤行,請太子不要責罰他們。”
這會兒又不稱臣了。郁恪在心裏嘀咕。只有在為別人求情時,楚棠才沒有那麽冷漠。
不過誰叫他是他的老師呢,他總是這樣喜歡他、依賴他。
“那老師在行動上也恭維我試試?”
“臣陪殿下賽馬好嗎?”
“想得倒美,你身上還有傷。等好了再罰你陪我賽馬。”
“但憑殿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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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漸斜,燦輝照耀,碧綠的草原如鋪上一層薄薄的金子,黃青交接,在微風吹拂下搖晃。
侍衛在圍場外護衛着,耳邊聽着那幾匹駿馬疾馳,一前一後,“噠噠”踏平了短短的青草,場內時不時響起歡聲笑語,豪情畢現。
“駕——”
“駕——”
馬匹争相馳騁,宋雙成騎在白馬上,伏低身體,不停揚鞭策馬,盯着前面一騎絕塵的兩人,努力追趕。
火雲如流星飒沓,踏雪似雷鳴閃電,角逐激烈,不分伯仲。慢慢地,踏雪往前拉開了一點兒距離。在沖向終點時,火雲又一個箭步越過了那匹黑馬。
皇家旗幟迎風招搖,宴席裏,珍肴擺在桌上,琳琅滿目。盛裝出席的王公大臣們看着,不約而同歡呼了起來,緊張地盯住終點處。
終點是一個小山丘,上面有一張小旗子,迎風飄揚。
郁恪和楚棠兩人幾乎是同時到達了終點。
少年身手卻更快,一個彎腰,利落地拔了旗子,勒馬停住,回身笑看楚棠。
楚棠也停了馬,隔着幂籬,接收到少年欣喜驕傲的目光,笑了下:“殿下英勇,臣佩服。”
如願得了楚棠的表揚,郁恪眉眼都笑彎了,嘴上客氣道:“國師身上的傷剛好,不宜取旗,學生就代勞了。”
他眼睛亮亮的,将旗子遞給楚棠。
楚棠看着他,沒拒絕,接過旗子,交給了迎上來的黎原盛。
黎原盛笑容可掬,大聲道:“太子殿下和國師又是第一!”
圍過來的臣子們恭賀聲不斷。
郁恪道:“名師出高徒,你們說是不是?”
臣子們自然連聲說是。郁恪一手撐在馬腦袋上,一邊看着楚棠,動作随意,目光如炬。
楚棠道:“是殿下摘下旗幟,奪得第一,已然青出于藍勝于藍。”
後面幾匹馬陸續跨過了終點,幾個貴家公子現在才到。宋雙成等人慢慢騎馬過來,停在郁恪面前,抱拳道:“太子殿下騎術又精進不少,臣等實在望塵莫及。”
……
侍衛過來牽馬,兩人人翻身下地,邊說邊走。
經過一場激烈的賽馬,楚棠的幂籬微微歪了點兒。郁恪伸手給他整了整,道:“哥哥傷口有疼嗎?”
“沒有。”楚棠搖頭,幂籬在風中飄動了一下,微微露出底下雪白的下颔和頸部,“多謝殿下關心,臣傷口恢複得很好。”
不知怎的,郁恪突然有些口幹舌燥起來。明明是他要楚棠戴幂籬的,現在卻覺得,楚棠戴面具也挺好的,起碼不會這樣,優雅而豔絕,禁欲而遮掩,讓人有種扯下幂籬一窺究竟的沖動。
他清了清嗓子,道:“哥哥去我宮中更衣吧。”
不等楚棠說什麽,他轉過頭,眨眨眼道:“最後一次陪太子去紫宸宮了。”
楚棠一愣,随即點了下頭:“好。”
少年唇角含笑,一把拉住他的手:“走吧哥哥。”
黎原盛跟在後頭,大大松了口氣,心裏歡喜,這兩位祖宗總算和好了。
前些天太子冷記着張臉,暴躁易怒,下人一直過得水深火熱,膽戰心驚,現在這座冰山終于融化了,真實謝天謝地謝謝先帝。
紫宸宮。
從明天登基大典起,太子就不再只是太子,而要成為郁北的帝王,住進皇帝歷來的寝宮乾清殿,執掌朝政,號令天下。
楚棠在偏殿剛換上衣服,就聽身後那些宮侍齊齊行禮:“太子安好。”
話音剛落,一雙臂膀便從背後抱住了他,帶着淡淡的龍涎香味,溫熱又好聞。
銅鏡裏,郁恪一身墨色太子服,襯得他面如冠玉,越發英俊潇灑。
他把下巴擱在楚棠肩上,從身後輕輕摟住他的腰,不等楚棠說什麽,一只手就拿過許憶手中的腰帶,笑道:“讓學生給老師系上吧。”
楚棠回身,推開他,道:“太子金貴之軀,怎好做這些事……”
猝不及防被搶了東西,許憶抿唇,在一旁垂眸靜立,像是不存在的空氣,卻莫名散發着一股哀怨的氣息,仿佛在讨要原本屬于他的腰帶。
郁恪看在眼裏,心底哼了一聲。
楚棠看不出他們之間湧動的暗潮,只道:“許憶系得挺好的,讓他做就好了。”
“老師連這點小事都不允許學生做嗎?”郁恪已經能和楚棠平視了,看着他,目光酽酽,有點兒委屈,又有點兒不容拒絕,道,“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了。”
楚棠一怔,不知想到什麽,态度柔和了下來,點頭道:“也好。”
許憶和其他人默默退了出去。
郁恪像是打了一場勝仗,開心得不得了,半屈膝下,對着楚棠的腰比了比腰帶,嘟囔道:“怎麽哥哥總這麽瘦呢?”
他又張開自己的手掌比了比,說:“我兩只手就能握住。”
楚棠當他在開玩笑,雙手張開,心安理得地由郁恪給他系上腰帶,慢慢道:“女子的腰更為纖細,殿下以後會知道的。”
未說完,就覺腰處一緊,楚棠低頭,對上小孩兒要冒火的眼睛。
郁恪勒了下腰帶,憤憤道:“你怎麽知道的,哥哥試過?”
試什麽?摟腰嗎?那楚棠當然試過。
他是演戲的,和女星擁抱是常有的事,不說走紅毯,單說剛出道時便有部劇,他飾演的男主就是極有男友力的人,或霸道或溫柔,都帥氣十足。有次,在争吵中他一把拉女主入懷吻過去,吻着吻着互相摟起來——反正這種接觸是家常便飯。
不過他的職業經歷哪兒能和郁恪說呢?
他便道:“目力所及,無須上手。”
聽到他的話,郁恪松了手,但仍然不信:“是嗎?”
他系好腰帶,站起來,道:“國師天人之姿,京中愛慕國師的人數不勝數,肯定會有人在孤瞧不見的地方自薦枕席。哥哥年輕氣盛,難道還能把持得住?”
系個腰帶都能系出這些事來。楚棠有些哭笑不得,道:“沒有的事,太子殿下。”
郁恪有些滿意,又有些不滿意,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不滿意在何處,便退了一步,道:“好吧,孤暫且相信。哥哥可不要騙我。”
“自然。”楚棠點頭。
為了方便,他回來時便換下幂籬,戴上了銀面具。郁恪在他面前,站得有些近,視線停留在楚棠細白的脖頸處,看他弧度美好的喉結,然後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唾沫。
他身體有點兒熱,心說自己這是怎麽了,為什麽這樣奇怪?好像看着楚棠能緩解一點,但又好像更躁動了起來。
楚棠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明日大典,殿下可做好準備了?”
他的聲音是一以貫之的清冷,卻又讓郁恪分外心熱。
壓下那點躁動,他道:“學生準備好了。有哥哥陪着,我什麽都不怕。”
記楚棠道:“殿下會是個好君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