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絹蒙面

這一個多月, 楚棠進組拍戲, 工作很順利。他一向有天賦,又有經驗, 天生就是吃娛樂圈這碗飯的。

這部戲說是為楚棠量身定做的也不為過, 鏡頭一對準, 楚棠就是另一個人, 和劇本裏的主角融為了一體。徐導導戲的時候一般很嚴格,和楚棠共事時卻非常和顏悅色。

只是今日拍完殺青戲的時候,徐導坐在椅子上,沉浸地看着監視器。一個人突然走到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麽, 聽完後, 徐導臉色有些不虞,夾雜着擔憂和憤怒, 邊起身邊中氣十足地破口大罵道:“這是什麽狗屁, 有這樣當爹的嗎?”

周圍人都習慣他硬朗的罵聲了,不敢上來招罵,連忙低頭幹自己的事。副手道:“您消消氣。”

走到楚棠的休息室前, 敲門。

助理聽到門響,問道:“哪位?”

門開了,徐導走進去:“楚棠呢?”

“您找我什麽事?”楚棠從屏風後走出來。

剛慶祝完、拍完殺青照,楚棠卸完妝,換了衣服, 簡單的襯衫長褲分外清爽, 眼神清冽, 和戲裏那個混亂中立的青年截然不同。

徐導打量下他的臉色,直白道:“等會兒殺青宴你不要去了,又喝不了酒,沒意思。”

對于這個恩師,相識多年,楚棠還是很熟悉他的脾性的,聽完後只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經紀人方尼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扶着門,剛要說話,看到裏面的人,立刻站直了身,喊了聲徐導,然後看向楚棠,道:“你知道了?”

楚棠:“不知道。”

徐導氣呼呼地坐下,兩手抱胸,翹起了二郎腿:“你那爸,不知道哪裏打聽到了我們殺青宴的地方,蹲在門口,有不懂事的記者就去采訪他,還直播到了網上。”

他那個酒鬼爸爸能說出什麽話來,楚棠都猜測到了。他道:“打擾到大家,我很抱歉。”

徐導揮手:“你和我說這些客氣話幹什麽。”

方尼問楚棠:“那今晚還去嗎?”

楚棠想了想,道:“他人呢?”

“我們的人帶走了。”方尼回道。

“既然無事,”楚棠道,“徐導,殺青宴還是照常吧。”

晚上,和徐導他們告辭後,楚棠坐車離開了片場,帶了些微酒氣:“他有和媽媽見過面嗎?”

方尼道:“沒有。阿姨在家裏,他進不去。”

宋越和楚棠的住所都很安全,保密性很強,一個閑散人士越不過保安那門。

楚棠戴着墨鏡,面容平靜:“嗯。”

他打開手機,宋家和楚母來的電話立刻湧了進來,一一回複後,他點開了新聞軟件。果不其然,有關于他父親的事情已經爆了。

#楚棠爸爸哭訴兒子忘恩負義#

#影帝父親爆料遭兒子虐待遺棄#

楚棠面無表情,随便點開了一個視頻,看了幾眼。

十幾個話筒堆在那人面前,還有增加的趨勢。裏面的人仿佛知道會有記者來采訪,西裝革履,看起來倒人模狗樣的,只是西服有着皺褶,因為常年喝酒,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光,眼神渙散,說起話來內強中幹,颠三倒四:

“……他進了娛樂圈後啊,就派人看着我,像看條狗一樣!每個月都不給爸爸打錢,我養他那麽大有什麽用啊!你們評評理,他媽再嫁,嫁進了豪門,他事業有成,賺到錢了,為什麽不救濟一下爸爸?”

評論大多是不信的。

楚棠關上手機,眉眼冷漠。

汽車安靜行駛,停在了一個破舊的住宅區前。

“你們先回去。”楚棠戴了口罩,道。

方尼道:“哎,解決了我來接你!”

這裏是老城區了,走在街道上,只有幾個提着菜籃子的爺爺奶奶走過,看了他幾眼,愣是沒認出來。

七拐八繞,楚棠來到了一棟樓下,仿佛走了很多次,又仿佛遺忘了很久,他走得熟悉,眼神卻無波無瀾。

聲控燈應該又失靈了,那人一直吵吵,燈卻一直沒亮。這裏的人都搬走了,窄而空蕩蕩的樓道裏除了他的聲音,寂靜無比。

幾個保镖站在門口,見到他,彎腰道:“楚先生。”

楚棠推開門,保镖問道:“需要陪您嗎?”

“不用。”楚棠徑直走了進去。

客廳裏堆滿了酒瓶和骰子,和逼仄的記憶裏一模一樣。楚父趴在沙發上,似乎喝得不省人事。

楚棠避開瓶子,走到他面前,低頭無聲地打量他。

楚父眼珠子一動,瞥到身側有人,仿佛見到了鬼,渾身抖了一下,雙手撐地,驚恐地往上看,鼻青臉腫的樣子格外醜陋:“誰!”

楚棠摘下口罩和墨鏡,聲音平淡:“爸。”

“是你!”楚父像喝了酒一樣,滿臉通紅,“你個不肖子!還有臉來!”

楚棠挑了張椅子坐下:“找我什麽事。”

楚父還想再罵,嘴巴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麽,口氣軟了下來:“兒子啊,你已經好久沒來看爸爸了。你和你媽媽過得還好嗎?宋家有沒有欺負你?”

“爸,”楚棠手指交握着,随意搭在膝上,合體的衣服襯得他身材越發修長漂亮,“這種話就不用說了。我只有五分鐘的時間。”

楚父一僵,臉上浮出了讨好的笑:“那爸爸就不廢話了。爸爸養你這麽多年,你也該好好贍養爸爸,給點錢我,我以後絕對不去找你們了!”

楚棠慢慢道:“錢我有,但不會給你。”

楚父臉色一沉:“你什麽意思!”

“爸,不給你也是為你好,”楚棠的語氣甚至可以說是溫和的,“你的身體出了問題,不能再去喝酒和賭錢了。”

楚父說:“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想贍養爸爸是不是?好啊,我明天就去和那些記者說,說你小時候……”

楚棠冷靜地打斷了他的話:“說我小時候經常被你打進醫院?還是說你欺負我媽媽,三番四次将她打得去急診的事?”

楚父神智有些不清了,口無遮攔道:“我就要說!你是我生的我養的,我想怎麽打不可以?還有那婊……”

“爸,”楚棠毫不動怒,“你別激我,我知道你安有攝像頭。你想借着我失控打你的視頻,威脅我,撈一筆錢是不是?”

被說破了心機,楚父臉一僵,面部不可控制地抽搐了起來:“行啊,進了娛樂圈,果真聰明了不少。你說啊,你是不是和你那母親一樣,出賣……”

楚棠起身,陰影打下,隐隐的壓迫感讓楚父往後退了一點:“你、你想怎麽樣!”

“我勸你別喝太多,腦子壞了,話也說不清。爸爸。”楚棠往門口走去,道。

見他要走,楚父撲上去,抓住楚棠的腳,口齒不清道:“不!你給我點錢!給完這次我以後絕對不去找你!你不給我那些放貸的人會殺了我的!”

楚棠蹲下去,表情幾乎是憐憫的,道:“之前不是都給你了嗎?”

他拉開楚父的手,仿佛再多碰一秒都是髒的。昔年對他來說是強壯、威嚴、殘暴的父親,此刻像只僵硬無力的僵屍,瞪着眼,任由他拉扔開他的手。

“對了,媽媽過得很好。”楚棠站起來,眨眨眼,那雙漂亮的眼睛露出了一絲酷似楚母的溫柔,“新的爸爸比您負責任。”

保镖将嘶啞的破罵聲關在門後,楚棠道:“你們走吧。”

“是,楚先生。”

樓道狹窄,還有灰塵的味道。樓下有個小花園,沒有花了只有枯草,沒有路燈,很暗。

将手中的錄音發給方尼後,楚棠關了手機,一個人慢慢走着,忽然從空了的花壇中跳出一只小動物,像一道黑色的弧線,悄無聲息就落了地,睜着一雙金色的眼睛看着楚棠。

楚棠和他對視。

那只黑貓歪了歪頭,“喵”了一聲,見楚棠不動,它擡起腿,走到楚棠腳邊,繞着他走了幾圈,然後蹭了蹭他的褪。

楚棠蹲下,黑貓也不走,又用臉蹭了下他褲腿。

“喵。”黑貓叫道。

楚棠伸手摸摸他的頭,黑貓享受似的昂起了頭,眯着眼睛。楚棠莫名想起了郁恪。那小崽子總是仰着頭求表揚,摸他的頭時,他也會露出這種表情,溫馴又乖巧。

雖然長大後,不再是一只小貓,而是一匹狼了,攻擊性蹭蹭上漲。

微風吹散了涼氣,楚棠的酒意微微醒了一點兒。

他沒有時間照顧一條生命,起身要走,黑貓就纏着他,跟在他後面,一直喵喵叫。

小時候那只也總是喵喵叫的小貓慢慢浮現在腦海裏。

楚父清醒的時候是很正常的,要不也不能娶到楚母。但是婚後,楚棠出生後幾年,楚父染上了壞習慣,一賭一喝,邊賭邊喝,經常大半夜不回家。楚棠從小就不喜歡他回家,因為他一輸了,就拿他和楚母撒氣。楚母太溫柔了,不懂反抗,楚棠太小,反抗了只會挨打得更厲害。

有一次,楚父久不歸家,楚母就一家一家去找,楚棠放學回來看到字條,就去找楚母。路上遇到只可憐的小貓咪,想起楚母喜歡小動物,就撿回家給它洗了個澡。

然而那天楚父輸了錢,回來後拿起棍子就打人,罵他們敗家,楚棠護着楚母,那只小貓害怕得直叫喚,楚父嫌煩,踢了一腳沙發,小貓從沙發底下沖出來咬了楚父一口。

那時的楚父還是很強壯有力的,一把就掐死了小貓,随便扔在一邊,說晦氣。

楚母驚叫一聲,哭着說:“你!你不要喝酒了!你看你成什麽樣子了!”

楚父冷笑:“酒可比你要烈。怎麽,仗着好看,瞧不起我們男人啊?”

楚棠給楚母擦眼淚,小聲說:“媽媽,不要哭。”

楚父瞥見他,沒好氣道:“你知道外面的人怎麽說我的嗎,說我的兒子看起來怎麽長的和我一點都不像!”

楚母抱着小楚棠默默流淚。

楚父看了看四周,拿起一瓶酒,啪一聲重重放在桌上,拿出杯子,指着楚棠道:“我就不信,我的種怎麽能不像我?過來,給我喝酒!”

楚母不敢置信道:“小棠才幾歲你讓他喝酒!你是不是瘋了?”

楚父拉着楚母關在房間裏,不顧她聲嘶力竭的叫喊,按着楚棠在桌上灌他喝酒。小楚棠反抗不了,硬生生被灌了十杯,忍不住吐了,楚父嫌髒,扔下他就離開屋子了。

楚棠第二天才醒來,搬來小板凳,找到高處的鑰匙打開房門,聲音沙啞:“媽媽,我們可不可以走?”

後來,楚棠和母親離開了那個不能稱作家的家。

楚棠小時候就很聰明,收集了證據,一有機會就将楚父告上了法庭,判了楚父三年。雖然出來後打聽到楚棠的消息,依舊在騷擾他們,幾年前還被徐導遇見了。但楚棠早就不是那個軟弱的小孩子了。

他再不會讓他母親受苦。

楚母心軟,他不想做太狠,但該報的仇還是要報。

幾日後,楚父的說辭全部被推翻——楚棠的經紀人給出了每月打錢的記錄,價格還不菲;楚父十幾年前家暴入獄的證據等等……

楚棠那方以楚父勒索、诽謗等罪名起訴他。楚父變成了一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有些人心疼楚棠,還專門跑到老城區找到了楚父的屋子,往他門上扔雞蛋。

他游魂似的鬼鬼祟祟藏了幾天,終于忍不住出來覓食覓酒,被住在老城區的人認出,手上的爛蔬菜一把扔上去。不久,放貸的壯漢和楚棠的律師也找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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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風沙大,從雁門關到綠洲小鎮,荒山群壓,遠處高原雪線遙高。

沙漠中,風沙迷眼。十幾個粗犷的壯漢騎着馬,團團圍住了一個人。那人穿着白色長袍,腰間束帶,白絹蒙面,頭發藏在頭巾裏,是西北這邊很常見的打扮,只是露出來的那雙眼睛,像茶卡鹽湖夜空的星星,又像他腰上那塊美玉,分外吸引人。

“這位客人,”領頭的人左眼帶疤,眼神狠厲,騎馬擋在那人面前,大聲道,“要從此路過,請留下買路錢!”

西北荒漠,多的是這樣的馬賊流寇,見到落單的人就上去搶奪財物。他們守在這兒半天了,忽然看見一個氣質不凡的年輕人經過,駿馬上挂着厚實的袋子,跟随許久,發現他還是一個人,立刻追了上來。

火紅的駿馬噴着粗氣,踢了踢前蹄,楚棠手握缰繩,聲音平穩:“憑什麽?”

刀疤眼哼道:“憑老子是沙漠裏的王!”

他們亮了亮手中的刀:“不要逼我們動手。”

楚棠說:“你們動吧。”

“敬酒不吃吃罰酒!”刀疤眼沉下臉,揮揮手。

幾個人騎着馬,前後包抄,左右進攻,向楚棠揮舞着長刀。

破空聲淩厲響起,幾支箭從遠處随之而來。

兩支射穿了馬賊握刀的手腕,一支射在了楚棠身後的馬賊的心口,鮮血迸出,嚎叫連連。

前面的馬賊也緩緩倒下。楚棠放低手,關閉袖箭,微微側頭。

“楚大人!”宋雙成率先騎馬沖了上來,“你怎麽樣!”

楚棠搖頭。

見倒下了四個自己的人,刀疤眼憤怒地罵道:“娘的!給老子殺了!”

在馬賊們喊打喊殺的叫聲裏,風中忽然傳來丁零當啷的鈴铛聲,風越來越大,黃沙漠漠,火雲也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低低叫了幾聲。

楚棠垂着眼睛,情不自禁摸了下腰間玉佩,回頭看去。

風吹起了他衣角。

不遠處一個沙丘上,一隊人馬居高臨下。為首的青年腰背挺拔,坐在馬上,正看着這邊,不知盯着誰,眼神有如實質,比沙漠裏的沙子還要容易灼傷人。

插在馬賊傷口處的箭羽,明黃色的皇家印紋在陽光下若隐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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