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燈籠鬼火
沈谧。
蕭椒把這兩個字跟着念了一遍,擺出了一副十分溫良無害的笑:“好名字。嗯,我該怎麽稱呼你呢?叫名字太見外了,叫前輩又顯老,那我就叫你阿谧吧。”
沈谧只是轉過眼來看了看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不過那邊豎着耳朵聽他倆講話的蕭逗聞言卻覺得不妥,重重咳了兩聲。
蕭椒熟稔地無視掉來自師弟的警告,明目張膽裝聾。
“我叫蕭椒,”他笑嘻嘻的對沈谧道,“塵息門下晖月峰大弟子,阿谧随便叫我什麽都行。那邊是我師弟們,還有玄谏宗的修士。”
沈谧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眼角眉梢都恰到好處地寫着:沒什麽事就滾開。
奈何蕭椒是個臉皮極厚的,腆着一張臉湊上去便是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先前那可是九天玄雷,阿谧一個人都接下了,也太厲害了吧?你和塵息門……”
蕭椒一番已經打好腹稿的話還沒講完,想問的也還沒問到,小神祠外卻突然有打鬥的聲音響起。
雨聲掩蓋下,那聲音聽來依然清越響亮極了,屋檐下的一群人都被驚動。
離門口最近的是玄谏宗的幾名弟子,他們飛快提了劍就往外跑,蕭逗蕭算和蕭冬也跟了上去。
蕭椒看了看沈谧,還沒開口,沈谧卻已然飄到了門口,顯然也是要出去看看的。
雨幕之下,樹林之中,有一圈燈籠圍過來,将小神祠團團圍住。而燈籠圈外,隐約有刀光劍影。
燈籠是紅色的,喜慶又吉利的顏色,柔軟的燈光映出去,能看到有纏鬥在一起的幾條人影。
“哥!”柳應認出其中有他大哥的身影,三兩步便要沖出去,卻叫那燈籠一攔,摔了個不甚優雅的屁股蹲——那燈籠上有結界。
雨水穿透結界劈頭蓋臉地澆下來,柳應看着外邊的人影,心裏有點急。
柳應匆匆跟蕭椒四人解釋了一番,原來他們這一隊弟子并非只有這五六個,只是尋到荒山下一行人分了兩隊,柳應帶着幾名弟子進山,柳應的大哥柳承便帶另外幾人在山下查看。如注的暴雨讓柳應帶着人找到了神龍祠,但是另外一邊柳承幾人卻沒有消息,如今一看他們在那邊跟什麽東西打起來了,柳應幾人自然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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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谏宗的幾位修士以柳應為首,紛紛站到燈籠圍成的那圈結界邊,又是拿劍劈又是拿法術砸,然而結界卻紋絲不動。布下結界的妖怪也不知道是個什麽修為,他們五六個人居然毫無辦法,只能幹着急。
見此情景,蕭逗也帶着師弟們加入。
這種時候蕭椒的那把中看不中用的劍就起了作用。
滌塵劍的劍鋒不快,用來打架沒什麽優勢,但是勝在堅固厚重,撬結界是一把劍中好手。
蕭椒對這種搞破壞的事可謂駕輕就熟,止禹山上許多幻境結界都曾遭遇他的毒手,他催動滌塵出鞘,蓄了一把力,往燈籠造的結界上狠狠一撞,在兩盞燈籠之間硬生生劈出了一條裂縫來。
“滌塵劍……”沈谧一直冷冷的神色變了變,那雙漆黑如點墨的眸子中閃過一絲驚訝,“呵,你這小鬼。”
蕭椒:“……不是小鬼。你認得滌塵劍?”
沈谧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也絲毫沒有出手幫忙的想法,只是抱着手往旁邊一站,仍然是天雷落下時那副冷冰冰游離世外的樣子。
蕭椒便也不好在這個時刻纏着他說些什麽。他全神貫注投入到破壞結界上,并沒有注意到,一粒銀光從沈谧袖口飛出,悄無聲息鑽回了神龍祠裏。
一行人發力将裂縫撕得更大,柳應是第一個沖出去的。但他沖到一半,被蕭椒飛身上來拉住了。
蕭椒目光一直盯着那邊扭打的身影:“不對勁,先別動。”
柳應還真就停住了,他下意識望了望前方,樹林高高低低,因為夜色和雨幕,那些打鬥的人影顯得有些模糊,但他還是能一眼認出自己的哥哥。
“确實不對勁,但是我大哥在!”柳應一咬牙,看見兄長和另外幾個師兄弟在那場打鬥中慢慢處于劣勢,眼看着就要被對打的妖修傷到,他也顧不得許多,捏了訣就要上前。
蕭椒伸手撈住了他的衣服後領:“別沖動啊,你沒感覺到嗎?”
從燈籠的結界裏鑽出來之後,四周陰森森的氣息就更重。大妖修帶來的壓迫感幾乎都混雜在一滴雨裏,蕭椒沒有從中感受到一點人族修士的存在。
但蕭椒攔住了一個,攔不住一群,玄谏宗的那幾名弟子見着那邊自家師兄弟情況不妙,一個兩個都急得不行,不要命地往前沖。
柳應的修為尚在金丹之上,他帶的那幾位師弟卻都是一群才築基的小修士,沖上去也不能幫什麽忙,添亂倒是真的。但是他們卻也很有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氣概。
蕭椒頗為頭疼的暗自嘆了口氣。
“蒜頭,冬瓜,你們兩個帶柳應他們回神祠去,土豆,我們去那邊。”蕭椒把滌塵劍拿在手裏,已經有了打算。
方才蕭逗他們也攔下了兩名玄谏宗的弟子,跟傻子一樣沖到樹林裏的有三個,在場的修士裏實力最高的只有他和蕭逗,他們倆應該可以把那三人完好無損地帶回來。況且,如果那真是個難對付的,就他和蕭逗兩人倒是更容易全身而退。
蕭算蕭冬有些遲疑,柳應和另外兩個築基修士也不幹。
蕭椒沒時間跟他們說太多:“總之你們先回去,蒜頭你們倆要保護好大家。我們去把人給你救回來。”
後面一句是對着柳應說的。
“阿谧,你也回去。”蕭椒輕聲喊了一句,跟蕭逗一起往樹林裏摸去,卻發現沈谧已經鑽進了樹林子裏。
“你省省吧!”蕭逗看蕭椒被拂了面子,這種時候居然也樂得出來。
蕭椒瞥了他一眼,快速跟上去:“影子不對勁。”
“看出來了。”蕭逗小聲道,“那東西想把我們引出來。”
“這小破地方居然接二連三有大神,啧。”蕭椒有些感慨,“我先前一點都沒察覺到。”
嘴上聊歸聊,他們倆動作還是很利索。
入了小樹林裏,濃密的樹冠擋去了一部分雨水,黑暗裏有燈籠不知從哪裏浮出來。
燈籠都是同一個樣式,簡單極了,雨水稀裏嘩啦地順着葉片往下灌,它們居然也長明不滅,懸在低空浮着。忽略掉雨夜帶來的詭異感,看起來還有點唯美。
一只燈籠浮浮沉沉飄到了蕭椒二人跟前。
蕭椒用滌塵劍把燈籠輕輕揮開,那只燈籠又不依不饒地湊上來,頗有些憨态可掬的模樣。
然而不等蕭椒再次對燈籠動手,那燈籠突然“嘭”地一聲炸開了,濺落的火花四處跳動,差點燒着了蕭椒的眉毛。
蕭椒退了好幾步,好懸沒讓那火焰給燒破相。
那火落到濕漉漉的地面就像落進了油鍋一樣,不但絲毫未減弱,反而還穩穩當當地鋪開去,隐隐有越燒越大的趨勢。
蕭逗也堪堪躲過,回頭一看,只覺得頭皮一炸,驚呼道:“嚯!快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觸碰到了什麽機關,只見那些燈籠都飄飄蕩蕩地往他們二人在的地方湧動,它們像有意識似的,一靠近就炸,生生把兩個人逼得連連後退。
蕭椒咬牙:“那妖怪是個燈籠精嗎?”
燈籠能不能修成精蕭逗不知道,他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只能扯了根枯枝把快貼到蕭椒身邊的燈籠撥開:“這種時候你能正經點嗎?”
“不能!”蕭椒也折了截樹枝,一邊盡量輕柔地撥動燈籠,一邊輕飄飄躲過燈籠飛到半空上,“我覺得那三個可能已經被炸糊了。”
夜色裏遠遠近近的燈籠很顯眼,之前打架鬥法的那些身影早不知去了哪裏,隔着橫七豎八的樹枝,蕭椒大約看到了這些燈籠的走勢。
燈籠不是全都往他倆這跑,還有一部分遠遠地圍着另一個地方打轉。
“土豆,上來!”
蕭椒跳上半空來查看,發現那些燈籠跟了一小段便不再纏着他了,燈籠們看起來法力有限,不能飛太高。
蕭逗也擺脫了那些燈籠跳到了天上。
“這火……”他回身向下看,發現那些落到地上、草葉上的火光雖然看着唬人,撲簌簌點燃了一大片,卻根本連半片葉子都沒點着。
“障眼法?”蕭逗皺了皺眉,方才有火落到他頭發上,那縷發絲是真的被燒卷了,難道這火是虛是實也分對象麽?
蕭椒也不知道,舒卷堂沒講過,他也沒在書裏看到過。
看來讀萬卷書果然不如行萬裏路。他一邊這麽想,一邊拉着蕭逗一道往燈籠圍着的另一個地方飛去。
他倆飛到天上躲開了燈籠的追擊,那些原本追着他們的燈籠雖然不能上天,但也盡職盡責地跟着他們,活生生在一片樹林裏點出了一排燈籠橋來。
另一邊,三個貿然闖進來的玄谏宗小修士此刻好不狼狽,從他們一踏進這樹林,那些燈籠就慢慢跟了上來。
他們起先還能看見纏鬥在一起的那幾條影子,燈籠越來越多,那些影子也慢慢消失掉了。
等他們找不到那些同門師兄弟的身影時,已經被四面都是的詭異燈籠包圍起來了。
燈籠追過來,炸開,火焰燒到他們的青色道袍,沾一下就是一個窟窿,若是落到皮膚上,只是沾染一星半點火光便能叫人覺得像要被燙化了。
他們被一盞盞燈籠打了個措手不及,又怕在這林子裏走散,不知是誰提了個蠢辦法,三個人便一起拉着手抱頭鼠竄。
三位堪堪到築基水平的修士對這燈籠毫無辦法,當他們擡頭看向遠方,見又有一大片燈籠跟條流星一樣朝他們飛來時,他們甚至連遺言都想好了。
蕭椒人未到,滌塵劍先到。
那只中看不中用的劍斜斜刺來,堪堪停在三人面前,三人俱是一愣。
他們認出了這劍是蕭椒的佩劍,卻一時也沒懂這劍出現在這裏是個什麽意思。
“上去。”
一個有些低啞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那聲音像有魔力,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就往劍上跳——但那劍對三個成年男子來說實在是太窄太小,他們上去不過一眨眼就都摔下來了。
身後那人沒再言語,卻有股無形的力量壓過來,把他們仨一個接一個扔到劍上疊起來。
滌塵劍有點承受不住似的抖了抖,但最終還是不負衆望穩穩地飛了起來。
趴在最底下的修士一垂眸看見地上站着的人,那人長發幾乎曳地,只一個背影,往那一戳,四面八方的燈籠都不再動彈,停在了他周圍。
那是被柔光包裹的、叫人一眼能感動到落淚的救命恩人的背影。
修士鬼使神差嚎了一嗓子:“多謝恩人!”
“恩人”沒什麽動作,下一刻便原地消失了,像一場他們在絕境中想象出來的幻夢。
蕭椒正好聽到那個修士一句“多謝恩人”,心道還好他們三個不算特別笨,知道跳到滌塵劍上,還知道感恩,也算是不枉費他這番折騰。
“土豆,你先帶他們回去跟蒜頭冬瓜會合。”蕭椒把三個堆在滌塵劍上的人連人帶劍一并交給蕭逗。
“你呢?”蕭逗下意識就追問道。
蕭椒于高高的天上整了整衣冠:“去找柳應的大哥,順便……找找阿谧。”
蕭逗:“……”他何其了解蕭椒,找什麽大哥,找那沈谧恐怕才是他的目的。
“說真的,他比你安全多了,你找他作甚?平白無故你粘着人家,你好意思嗎?”
蕭椒厚着臉皮:“我好意思,我樂意呀。”
鬼知道蕭椒那顆腦袋裏在想什麽。
蕭逗有心想給他翻一串不帶重樣的白眼,卻也知道蕭椒決定的事他攔不住,眼下又有這麽三個拖油瓶在,他沒辦法,只好叮囑道:“你別逞能,這林子裏的妖修不簡單,情況不對就趕緊撤,我把他們帶回去就來找你。”
“別,別來,省得我還要分神照顧你。”蕭椒十分認真地拒絕了。
蕭逗給他氣得咬牙,他一把将一條發帶塞給了蕭椒,那發帶裏有張符箓——那是早年在舒卷堂聽學,蕭逗考了第一的時候拿到的獎勵,是師祖真禾仙上刻的一道符。師祖法力深厚,一道保命符能從閻王爺手裏搶一條命。蕭逗寶貝得不行,一直把它縫在自己的發帶裏随身帶着的。
“算我借你,用不到拿回來還我!”蕭逗忍痛割愛,生怕自己會反悔,扯了發帶塞給蕭椒後便帶着滌塵劍飛遠了。
蕭椒看了看他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手裏的發帶。
“親兄弟!”他把發帶好好收了起來,笑了笑,“但沒這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