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神龍石像

蕭椒一個人在山行塔裏摸索方向,外邊幹着急的史青雲焦慮不已,圍着山行塔轉了幾圈。轉到那棵果樹下的時候,史青雲被樹叢裏的呻/吟聲吓了一大跳,然後在這位不大正經的掌門的注視裏,有個人裹着一身枯枝敗葉爬了出來。

“嘶,頭好痛……”那個人一手抱着腦袋一手扒拉着身上的樹葉子,還一邊嘟囔着,“我怎麽躺這了?”

這聲音史青雲倒是聽出來了,是蕭逗。

蕭逗腦子昏昏沉沉的,一轉頭人就又差點躺下了。史青雲上前去扶,蕭逗站着緩了一會,艱難地在腦子裏倒騰出了閉上眼前最後的記憶,對一頭霧水的史掌門說道:“靈犀進山行塔了!”

正因為自己啓動不了山行塔的禁制而煩悶的史青雲聞言更懵了:“啊?靈犀那小丫頭?怎麽可能?”

蕭逗按着腦袋回想:“她的引雷符是用來蓄力的,不是要炸塔。還有一個符咒,她事先用什麽法子送進塔裏了,天雷之力順着彙到塔裏那個符咒上,符咒‘裏應外合’給她撬了個口……”

他想起夜色下靈犀瞬間拔高的身形,那張同何柔極為相似的少女的臉,又想起來躺在床上還沒醒過來的何柔:“那個……靈犀說她姐姐在山行塔裏,房間裏那個是地精變的。”

好巧不巧,這個時候有早起的天風門弟子傳信過來,正好說的是:“何柔師姐她醒了!”

史青雲急急忙忙地又往何柔住處趕。

蕭逗也跟了過去。

何柔的床榻邊,師妹霖兒已經守了一整夜,史青雲、蕭逗過去的時候,霖兒看起來像剛哭過,眼睛又紅又腫的。而床上躺着的何柔只是睜着眼睛,一動不動地躺着。

“何柔師姐她……不久前醒過來,起了床翻了個身,問我們她的劍在哪裏,然後我們把劍拿給她,她就抓着劍又不動了……”霖兒說着說着眼淚就又要往下掉,“師姐到底怎麽了,這麽長時間都沒好起來,方才給師姐檢查,發現她突然靈力全無……”

史青雲一顆心提了起來,他沖到何柔床邊,放了自己靈力查探了一番,顫抖着收回了手。

真的……何柔的靈力,都沒有了,連金丹也沒了。

“何柔師姐一直那麽努力修煉,她最看重她的靈力了……”霖兒是着急哭的,她對這種情況束手無策,只能将希望的目光落到現任掌門身上,期望史青雲能有點什麽辦法。她打從踏入修行之道開始就跟何柔一起,雖然何柔的性格不大好,對修為比她低的基本上看不上,但是對霖兒卻不太一樣,何柔總說霖兒像妹妹一樣。受何柔影響,霖兒這些年也很努力地修煉,俨然是把何柔當做目标與榜樣的。

她比誰都明白,那一身不斷地挑戰不斷地修煉裏得到的靈力對何柔來說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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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青雲捏了捏拳頭,囑咐了霖兒一句照顧好何柔,便要親自跑去找何柔的師父過來。蕭逗出手拉了他一下,被史青雲甩開了,只好目送史青雲火急火燎地離開。

蕭逗靠在門邊,看了看何柔。

這姑娘睜着眼睛,怎麽也不肯阖上似的,她就那麽躺着,眼睛裏也沒有什麽活氣和神采。蕭逗仔細回想了在山行塔外的情形,靈犀說的似乎不像是假的,況且如果不是确信何柔本人在山行塔裏,小姑娘怎麽會不要命地往山行塔裏沖?那可是天風門前掌門進去了都沒能出來的地方。

但是這個何柔,哪怕在這樣的狀态下,眉眼間那股擰着的勁也沒消散,實在也不像是假的。

“霖兒姑娘,我能問一下……你認識靈犀嗎?”蕭逗問道。

霖兒好像才意識到這裏還有個外人,慌忙把眼淚擦幹淨,回道:“你問這做什麽?靈犀是何柔師姐的妹妹,聽師姐說是幾年前在山下的十裏荷塘邊撿到的小孩……她每月都會下山去看看,那孩子也争氣,小小年紀就進了神通司做學徒。”

“那何柔姑娘怎麽不帶靈犀入門修行?”凡人一生短短數十年光陰,修士的一輩子卻漫長得像沒有頭,尋常人年紀稍長就該擔心自己要埋在哪裏了,而同歲上的修士卻仍然是朝氣蓬勃的,何柔那麽喜歡靈犀,沒道理不引導她踏入修行之門。蕭逗覺得有些不對。

“靈犀體質不适合修行,何柔師姐對此也很遺憾,不過靈犀那丫頭自己倒是覺得沒什麽,她也喜歡研究符咒和鍛造,師姐覺得凡人便凡人,一輩子有個喜歡的東西也不錯。”

蕭逗心想,一個一心撲在鑽研符咒上的人,怎麽可能是個甘心當凡人的人?

況且昨夜看到那小姑娘直接從一個孩子長成了妙齡少女,怎麽看也不是先天不足不能修行的樣子。

他這麽想着,床上的何柔不知是不是聽見了他的心聲,原本直挺挺躺着一動不動,突然扭過頭來,睜着的眼好似也聚焦了,她像在看他。

蕭逗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大跳,結果發現何柔只是扭了個頭,然後閉上了眼睛,依然是任霖兒怎麽叫也叫不動的模樣。

他心有餘悸地退出了房間,想起來沒見蕭椒那個家夥,又跑去蕭椒住的房間裏找,沒找着,倒是迎上了自家兩個剛被吵醒的師弟。

蕭算蕭冬二人這一覺睡得十分踏實,連半夜雷鳴都沒能把他倆吵醒,一早被天風門的弟子們奔走相告說何柔已經醒了的聲音鬧醒。他倆事事習慣了有蕭椒蕭逗在,這些天幫天風門做事也是一早起來聽師兄安排,所以第一件事就是到蕭椒房間裏排隊站好,卻沒想到他們兩位師兄都沒了影兒。

蕭逗回來的時間剛好。

“小辣椒去哪裏了?”蕭冬揉着眼睛問道。

蕭逗沒法回答他這個問題。

·

且說蕭椒這邊,渡過蒼息之火後,蕭椒來到了那口井前。

這口井他熟,那次沈谧要把他趕走的時候,他就是從這裏跳出來又跳回去的。

葉紅鶴的手記上寫的是“山行之塔,下通南溟”,方才那些火海裏的聲音也說“南溟就在塔下”。蕭椒并沒怎麽猶豫地選擇了跳下井去。

井下沒有鲛人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

蕭椒一路前行,沿途撞上了幾個立在黑暗的裏身影——是先前入塔的天風門的前輩,他們到現在還那樣站着,仿佛站成了一具具石雕一樣,在黑暗裏巋然不動。不知為什麽,這麽些日子過去了,他們的身體卻并沒有腐朽,蕭椒在手心凝了個光球照明,看見那些前輩的臉上仍然保留着鮮活的表情。

他一時有些唏噓。

葉紅鶴當初為什麽要把這些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天風門頂梁柱的人趕進山行塔裏呢?蕭椒回想起來,那時葉紅鶴的神色和這些前輩的反應,明顯是知道進來就兇多吉少的。

莫非……這也和南溟有什麽關系嗎?

無論如何,出于對前輩的尊敬,蕭椒翻了翻自己随身的乾坤袋,翻出了一塊閑置很久的儲物用的白石,一邊跟幾位已經涼透的前輩在心裏道了個歉,一邊将幾人的屍骨都收進了白石中。

史青雲和天風門上下應該都很想把幾位前輩接出去吧。蕭椒想,史青雲那家夥這些天雖然閉口不提喪親之痛,但若非天風門一整個門派絆住他的腳,他應該早就沖進山行塔裏來了。

蕭椒慎重地将白石放回乾坤袋裏,提高了警惕繼續往前。

盡管前輩們的屍骨集中出現在這片黑暗裏,但是蕭椒一路走過,卻并沒有碰到任何危險,他甚至連一個還在蹦跶的妖怪都沒遇上。經過的蒼息之火和黑暗交替了好幾輪,蕭椒都快懷疑自己只是一直在火海和黑暗裏轉圈了。

在不知第幾次踏入蒼息之火後,蕭椒又一次看見倒在蒼息火海裏的那顆龍頭——與神龍祠裏那碎掉的神龍石像如出一轍的粗犷的、先前沈谧入塔找尋的石雕龍頭。

蕭椒低下頭看去,倒在火海裏的“龍頭”睜着眼,有一瞬間蕭椒想起那荒山神龍祠裏的石像,它還完好的時候,那雙眼半開半阖,蕭椒曾在識燈的幻境裏與它對視過。這一次,他站在火海裏,在閃爍跳躍的蒼息之火的白光裏,倒在地上的龍頭好像也在以一個別扭的姿态看着蕭椒。

是那種隔着光陰甚至隔着生死的、不帶任何情緒任何想法的、冰冷的目光。

沈谧是為了追尋沈漓的遺骸才從那荒山一路追到天風門,這石像恐怕也與沈漓有關。

神明泯滅之後依然被人們信奉着,祠堂廟宇人間處處都是,雖然什麽阿貓阿狗都能被立個像供奉起來,但這之中,神龍依然是最受追捧的神明之一,盡管如今人們更多地将神龍歸入“瑞獸”一類,也絲毫不會減弱他們對神龍一脈的崇敬。

但是看起來這兩處出現的同一種風格的神龍像,或許并不僅僅代表了神龍一脈,它們可能直接與沈漓這天地間最後的神明有關也說不定。

南溟在山行塔下,神明的內丹在山行塔裏被封着,殺不死的妖魔鬼怪在山行塔裏被關着,蒼息之火熊熊燃燒……

難道當初取了沈漓內丹的人,就是為了鎮住南溟嗎?

蕭椒一邊思考,人也沒停下,他本打算繞過石像之後,繼續往前走,去探一探那南溟到底是個什麽,卻在石像的眼睛裏發現了一絲端倪。石像的左眼裏有個淺淺的印子,約莫半個巴掌大,輪廓有些眼熟。

蕭椒站住了,端詳片刻,他從懷裏把龍首玉拿了出來。

這枚大比奪魁得來的玉佩,蕭椒并不清楚它的來歷,在與沈谧分道揚镳之後他就很小心地将它收了起來。雖然他為沈谧拒絕他的事失魂落魄的時候,也想過再追到沈谧跟前去,但龍首玉上的禁制他卻一點也不想動用,他并不想以龍首玉來捆綁住沈谧,因此為了避免不小心有個磕磕絆絆将它觸發了,便裏三層外三層給它包好了放進了懷裏。

龍首玉的形狀大小似乎與那龍眼中的印記相吻合。

他回想了一下,想起來自己先前并沒有注意過神龍祠裏的石像眼睛裏有沒有這樣的印記。

或許……蕭椒微微彎下腰把手中的龍首玉小心地放到了那石像的眼睛裏,石像眼中的印記與龍首玉完美契合,玉佩方上去的時候甚至發出了輕微的一聲“咔”。但随後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不過這樣的接觸卻讓蕭椒發現了石像上那只眼球居然是可以轉動的!

這居然是個機關。

膽大妄為也好,欠缺考慮也罷,蕭椒沒怎麽猶豫就直接上手扶着龍首玉去轉,同時也在心裏提了一口氣提防着不讓自己陷入危險——畢竟那破玉佩被觸發的條件他也弄清楚了,只要他沒有處于立刻會沒命的情況下,就不用擔心它把沈谧順過來。

不過他這口氣提了半天,卻發現并沒有什麽必要,那石像的眼珠子轉到極限,露出了石球的背面,那枚眼球背後是空的,看起來像是放過什麽東西。但是石像如今已經毀成這種樣子,有什麽東西應該也早就沒了。

蕭椒想起那只燈籠妖怪識燈,看來以後有機會再見到它,得問問石像的事了。

等他又一次渡過了蒼息之火後,映入眼簾的卻是星星點點的綠光,像是漫天的星辰,也像是點點流螢。漂浮的微光彌漫了整片黑暗,微弱的光芒連在一起,映出了一片遙遠的星河。蕭椒借着那些光芒,看清了腳下是一片土地,不遠處有阡陌交通,再遠一些有一排低矮的房子。是夜晚凡俗中的村落沉睡後的樣子。

蕭椒一時有些恍惚,難道他走了這麽久已經走出了山行塔?

他正要沿着那條路往前再走,旁邊有個聲音冒出來:“你再往前走,就回不來了。”

“那是……烏有之鄉。”

蕭椒轉身看去,卻見一棵黑不溜秋的樹下站着一個人,是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女。

“何柔?”蕭椒皺眉,随即又搖搖頭,“你不是何柔,你是?”

“靈犀。”那少女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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