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真龍氣運

蕭椒在陣眼中悍然引走所有的白骨,南州城境內的回魂大陣被他硬生生捅出了個缺口,陣外的修士們也并沒有松下一口氣。

何柔說,蕭椒如果撐不住死在陣眼裏,這回魂陣極可能成倍反彈。

蕭椒再厲害,也不過修行百來年的小崽子罷了,能在陣眼裏扛多久?大家只能争分奪秒地将南州城的居民往外送。

葉語風等人被這動靜驚動趕回來時,四方誅邪陣陣眼仍然翻騰着滾滾的濁氣,沒有人能靠近。

南州城最後一波人也踩着一縷拂過的風被傳送陣送走了。

蕭逗換下了陣眼邊上一個體力不支的弟子,一邊輸出靈力一邊巴巴地看着那陣眼,葉語風等人一來,他便注意到了站在自家師伯身邊的一個人——那人不是各大仙門的熟面孔,通身修為乍一看就讓人覺得高深莫測,況且他衣着富麗堂皇,與修士們普遍顯得樸素的服飾迥然不同,眼尾下垂,看起來不像是什麽好人,放在那堆前輩裏很難不引人注目。

蕭逗想起來自己見過他的,是當時在夜色裏與沈谧對峙的那個人!

那人怎麽會和師伯他們在一起呢?

“這是……回魂陣。”蕭逗聽到那個人如是說,“回魂陣有諸多分陣,散落各地,陣成能逆轉陰陽,以蒼生百萬為代價,追不可追之命,救不可救之人,唉,我隐居于南州多年,竟沒察覺南州便是回魂大陣的源頭。”

“道安真人,那這回魂陣可有破解之法?”有人問道。

被喚作道安真人的人只是高深莫測地搖搖頭。

在大家着急犯難的神色中,那道安真人吊人胃口似地補上:“除非……叫這回魂陣焚盡此間生靈,不然它就算此次被退,不知什麽時候又會卷土重來。或者,殺了啓動陣法的人。”

“啓動陣法的人?”那誰知道是誰呢?天下衆生芸芸,誰都有可能是那個始作俑者。

“定是那妖怪跑去躲起來了,啓動這陣法是要我們全都葬身于此!”玄谏宗那缺牙的長老義憤填膺道。老頭一激動,唾沫星子又飛到了旁邊人身上。

歸元門的長老擦着口水,自行隔遠了一點,觑着葉語風,意有所指說道:“這局面還多虧了你們塵息門的好弟子把那妖怪放走。”

蕭逗聽了一耳朵,聽出一肚子氣,又顧及對方都是長輩,不好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便腦袋一轉當場嚎啕大哭出聲:“小辣椒,你撐住啊~這四方誅邪陣陣眼兇險異常,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什麽事我怎麽向師父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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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逗,你說蕭椒怎麽了?”葉語風三步并兩步沖過去。

“哇,師伯啊,你救救小辣椒吧,他為了讓大家多些時間救南州百姓,自己做四方誅邪陣的陣眼,生死未蔔啊!”

“……”方才話裏話外還揪着說蕭椒與妖魔勾結的幾位住了嘴。

葉語風這一下是真的慌了,他對陣法鑽研不深,但多少還是了解一點,在這種兇險的大陣中用四方誅邪陣還上趕着當陣眼,別說蕭椒,就算是各派已至元嬰修為的大能來了,也得掂量掂量。

“你不早說!”葉語風還是疼自己門派弟子的,蕭椒也是他看着長大的,感情比自己的嫡傳弟子還深幾分,況自家師弟雖然常年在外游歷,但心底有多重視這孩子,大家都看得出來。蕭椒要是在這沒了,葉語風也不知道程谷山能做出點什麽來。

“道安真人,先前便是您指引,我們才追到了那妖怪,現在您還能感應到那妖怪在何處麽?”葉語風冷靜下來,當場請教道。

大家都明白,一直僵持根本不是個事,只能盡早尋找破局之法。

蕭逗眯了眯眼,心下想道:“這道安真人究竟什麽來歷?”

道安真人掐指算了算,算罷,面色沉重道:“尚在這南州城中。”

他說話語速不快,但就是這副不疾不徐高深莫測的模樣,講出來的話倒莫名更有些說服力。大約是叫那些毛手毛腳的小輩一襯托,顯得十二分沉着穩重的緣故。

“真人可否再具體些?”

“我等腳下,方圓十裏內。”

“那妖怪到底用了什麽法子,隐匿了身形?”

“他一定是在暗中等着時機要将我們一網打盡!”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終于在葉語風快被急死的時候,商量出了個對策——他們将所有尚得空閑、尚餘靈力的弟子都集中過來,預備一寸一寸地搜尋。

這實在不算是個好辦法,但眼下也沒有別的法子,那妖怪一絲氣息也沒漏出,連道安真人都尋不到他的位置,這方圓十裏的範圍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掘地三尺地找過去,不可能揪不出個妖怪來。

葉語風關心則亂,其餘人又篤定了什麽壞事都是那妖怪幹的,蕭逗一個小輩反而在旁邊比他們看得真切些。

他隐約覺得那個道安真人有些不對勁。

那人雖然長得不大像好人,但蕭逗也明白不得以貌取人的道理,只是撇開外貌不談,單說那人眼中一段詭異莫測的情緒就已經足夠惹人懷疑。蕭逗看到那人在幾位前輩轉過身去張羅着召集人手時,那道安真人眼下浮出的詭異的一絲笑意。

道安真人似乎也注意到蕭逗在打量他,甚至大大方方朝蕭逗投來一眼,并不在意被這小弟子發現了似的。

蕭逗心裏忽然升起無來由的焦灼之感。

是了,他突然想明白不對勁在哪裏了,方才那道安真人字字句句都有意引導師叔一行人把所有人召集起來,集中在這方圓十裏的土地上——沈谧若真躲在這塊土地上,憑借着一衆不夠他塞牙縫的小修士,能幹什麽?他不願現身難道不能跑嗎?

再者,沈谧确然是重傷未愈沒錯,怎麽引發的這回魂陣呢?

蕭逗也顧不上被說什麽勾結妖魔了,這中間關竅再不講清楚恐怕他們仙門子弟得在這吃個大虧,然而他張了張口要說話,卻發現喉頭幹澀,嗓子眼想要燒起來,竟然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果然不對!他看到那道安真人遙遙沖他一笑,一着急差點從四方誅邪陣中脫離,無奈又分神注意陣眼的動靜。

仙門中人這種情況下反應還是很迅速的,各派散落在南州城尋找還有沒有滞留城中的百姓的小弟子們收到自家前輩發的訊息,立刻便結隊列陣,在道安真人所說的十裏範圍內開始搜尋。

道安真人在蕭逗掙紮着想要喊叫又偏偏什麽都喊不出聲的急切中,緩緩落到了四方誅邪陣旁——恰站在蕭逗身邊。

“你便是那天救走他的人。”道安真人輕聲道。是平淡篤定的語氣。但就這一句之後,他沒再說什麽了。

幾乎同一時間,組成了四方誅邪陣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某種壓力,來自他們所處的這個陣中,來自……那未曾消停過的陣眼。或者說,是他們腳下躁動的回魂大陣。

蕭椒扯的這個臨時的班子水平很是參差,矬子裏拔将軍,最能看的攏共不過兩只手數得過來的幾個,可見仙門百家挑自家精銳弟子出來找沈谧的麻煩這事,沒有前輩手中那三聖鼎估計根本成不了行。

陣□□百餘人,借由蕭椒的力量将這四方誅邪陣鋪開百裏的範圍,撐了這麽久,頂不住的就近拉人替換,也已經換了兩三撥了,有一部分人已經到了極限,叫這壓力一激,當場就倒了倆。

這一來,四方誅邪陣受到影響,直接癱了一角,原本勉強能與回魂陣相抗的、岌岌可危的平衡幾乎頃刻間瓦解崩塌。蕭逗甚至還沒來得及出手去幫那兩個在他附近倒下的修士穩住陣型,便感受到腳下地面開始晃動,陣眼兜不住的濁氣蓄勢待發很久,終于兇狠地反撲而來。

迎面掀得蕭逗一個趔趄。

四方誅邪陣,破了。

白骨浪潮重新翻湧起來,濁氣鋪開,烏壓壓地籠罩住了天光,方才脫離了變成一片殘垣斷壁的命運的南州城,頃刻又被卷進了這場命定的浩劫。

而道安真人在一片纏鬥裏,騰空飛起,高高在上地向下投來一眼,正見着睚眦欲裂地沖往陣眼去的蕭逗。他似乎很喜歡看這些人拼了命地要去做什麽事、救什麽人的姿态,更喜歡看他們最後在所願不能償,所做皆徒勞的無力懊悔憤怒悲恸中一命嗚呼。

而這“命運”,出自他手,他心懷舒暢地想:這是我對你們的恩賜。

“便讓你們祭這回魂大陣,賀我即将得償所願罷。”

什麽當世大能,什麽名門弟子,什麽天之驕子,什麽靈根罕見?也不過,朝菌蟪蛄,不值一提。

道安真人滿意地看着腳下翻滾的“苦海”,又道行不高的修士接連葬身于那缭繞的濁氣裏一只只鬼手,悲呼聲此起彼伏,有人睜着揮劍去救同門,劍鋒還差一寸,眼睜睜看着同門模樣悲慘地死去,也有人撐不住想要逃命,還沒踩上劍,便被身後的白骨抓住。此情此景,當中困的是擁有靈力的修士還是靈竅不通的凡人,誰能分得清呢?

只有那幾個來自各大仙門的老頭子,勉強還撐起了屏障,護住了那麽幾個弟子。但他們又能撐幾時?

一片混亂中,只有一個人獨善其身,幾位所謂的當世大能擡頭看去,明白自己被忽悠瘸了,眸中幾欲噴火:“汪道安!是不是你搞的鬼!”

然而這怒火此刻燒不到道安真人分毫,甚至連這陣中萬千白骨一分一毫也燒不到。汪道安只當這些人已經死了,便只留下一點陰森的笑意,踩着撲騰的濁氣,飄然遠去。

然他行至半途,遠遠聽到一聲蒼茫的龍吟,锵然激蕩,帶起的風裹着靈力,幾乎把他掀翻。

他回首,勁風獵獵裏,卻瞧見一條長長的影子,周身披着金光,自那南州城中翻起來,又挪下去,隐隐約約地,卻像一輪落了凡塵的太陽。

沒有任何人能形容那一眼看去的震撼,汪道安曾在見到過沈漓的原身,此番一眼看見這條盤桓于南州的金龍,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從四肢百骸直沖天靈蓋——黑色的龍是肅穆的,多少有些沉悶,而這條金色的龍,卻是神聖的,那純粹的金色光芒,任誰見了幾乎都要生出就地跪下的沖動。

汪道安回過神來,飛快折返,追着那金龍而去。

還未到,便見到金龍俯身沖進了大地,它像是只有虛虛一道影子,氣勢磅礴地攪進了南州之下的大地靈脈中,卻沒留下一點痕跡。只是地面上的腥風血雨經他這麽一攪和,消停了不少,濁氣與地底放出的靈氣混在一起,跟着那條金龍掃過的尾巴,沒入土地之中,不知被什麽東西淨化了,又化成袅袅的霧氣蒸騰起來。

柔和的霧氣撫平了這場亂局。

握着刀劍的修士們沉默良久,顫抖着手相擁而泣,也不管手上是不是還沾着什麽,也不管對方是不是曾與自己又所嫌隙。只有劫後餘生,後知後覺的百感交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金龍落地之處,立了個人。

那人一身皆是狼狽,氣度看起來卻不凡,周身湧動的金色光芒被收了回去,他像是耗盡力氣,支撐不住,以手中劍為支撐,半跪下來。

是蕭椒。

地脈中湧動的靈氣緩緩纏上來,接上還未完全消失的金色光芒,一并投入了他的身體,細細修補了他一身的傷和因為強行透支運轉幾乎碎裂的金丹。他喘了幾口氣,身體便已然複原,擡頭環視四周,見屍橫遍野、血跡未幹,未做反應——大約他的情緒還連在那金龍身上,沒有來得及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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