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四

秦莳還是沒能送一下楊曉佳，那夫妻倆真的走得太早太早太早了。

她還睡在夢裏，到重慶的消息就發到了群聊裏。

秦莳抱怨：

- 你就不能等天亮？

楊曉佳：

- 天亮了啊，你醒太晚了吧？

她看看時間，不到九點半，沒有一個人叫她起床。

昨晚上回家天黑盡了，泡了腳一身疲乏，客廳都沒去就趴被窩裏秒睡。

今年初七初八就開始上班，有好些更早上班的人已經開始陸陸續續返工了，昨天回複的消息有了新的回複，那時候她都睡着了。

- 不麻煩的，我可以去接你。

或許是看她許久沒回，消息在接近淩晨的時候又來了一條：

- 不來就算了吧，新年快樂，你每天要開心。

秦莳看了一眼，退出去把這些消息全都删掉。

失去楊曉佳的小鎮突然變得冷清，日子猛地靜了許多，現在宋確天天早上都要來問一句：

- 今天出門否？

她抱着水杯喝水，打字：

- 不出門，就在家裏待一下，這幾天都在外面。

宋確也不多說什麽，讓她好好休息。

秦莳帶了幾本書回來，今天出了太陽，窗邊暖融融的，她一邊曬太陽一邊翻書，坐累了去按摩椅上按按，不知怎麽的還把自己給按睡着了。

被飯菜的香味“叫”醒，媽媽一邊擺桌子一邊說她：“這得多累啊，昨晚十點半睡，早上起來得晚還繼續睡。”

秦莳伸了個懶腰。

奶奶拿着鍋鏟：“你讓她睡，一年到頭都在上班挺累的，好容易有假。”

秦莳跑過去抱抱奶奶，看鍋裏的油慢慢熱起來。

宋確說他吃了午飯要去帶小孩放風筝，就在之前晚上放煙花那裏。

一張照片過來，是個賊大的孫悟空的風筝。

他沒問秦莳要不要出來一起，而是讓小孩站風筝前面，看起來像是要把人家綁風筝上。

秦莳：

- 你這是放風筝還是放小孩？

宋確：

- 一起放了，怪鬧騰的，還是你那天帶的倆小孩聽話。

秦莳：

- 哈哈哈

她也确實笑起來了，笑完放手機，才看見一家人在飯桌邊上看着她。

秦莳：“……”

下午她又看了會書，比早上還沒心思，把“這一段光陰好長啊，她終于肯邁一下步子探一探新生的日光”這句話看了好幾遍，從按摩椅上起身。

媽媽：“要出門啊？”

秦莳差點被茶幾絆一跤：“我，我下去買個零食。”

自己在房間鼓搗了接近二十多分鐘，打開房間門看見自己媽媽磕着瓜子等她，見她穿得挺有架勢的，真是沒忍住笑：“買零食還要化妝啊？”

“不然呢？”秦莳在廁所照了一下鏡子，對今日畫的眼線很滿意，“這鎮子就這麽小，萬一遇到同學熟人什麽的了呢？”

奶奶拿着遙控器換臺：“是啊，這鎮子的确很小，早點回來吃飯，不能回來就打個電話。”

秦莳還在嘴硬：“我就出去走走啦！要回來吃晚飯的！”

換到了一個講知青下鄉的電視劇頻道，一家人都不搭理她了，讓她別臭美了，已經很漂亮了快出去。

宋確給她發了好幾個放風筝的視頻，今天天氣是真的很好，有風但不刺人，秦莳看着去超市買了幾瓶水，繞了點路，還是到了那個酒店對面的長道。

真的很多人，很多大人帶着小孩放風筝，天上地下都是花花綠綠的風筝。

她都不知道宋確在哪裏，只能比着視頻的位置走，應該在長道中間。

走了一段路擡頭，她看見那個很顯眼的孫悟空，已經被放得很長了，但順着線往下，見不着宋確的身影。

她又往前走，又想起了書裏說的“這一段光陰好長啊”。

“秦莳？”宋確的聲音終于在她拐彎後響了起來。

秦莳又看了一眼天上的風筝，抱着水看他：“這風筝上也沒小孩啊？”

一天沒見，宋確今天穿的衛衣配大衣，看起來比前幾天懶，悠悠閑閑地站着，倒有股落拓不羁的感覺，看着她的時候還習慣性地伸手拽線，在陽光裏揚起嘴角：“小孩三分熱度，把我扔這裏，諾，下去玩泥巴了。”

下邊有好幾個圍成一堆的小孩，其實也沒有玩泥巴，他們把炮仗埋土裏，點燃了就跑。

宋確走過來把秦莳扒拉開一點：“你站遠點，這種炮質量挺次的，沒個準頭，崩到你。”

說話間就炸了一個，秦莳看着挺危險：“這他們玩被崩上了怎麽辦？”

宋確這樣子說周正不周正的，勾嘴角的樣子壞心眼得很，又看了一眼小孩：“會哭。”

秦莳：“……”

“他們不是第一年玩這個了，不擔心，”他看見秦莳懷裏的水，“給我買的嗎？”

“啊，”秦莳才反應過來身上還有水，“你的，和……我不知道有這麽幾個小孩……”

她只買了兩瓶，以為宋確就帶了一個，結果有四個。

宋確搖頭：“他們喝一瓶也夠了。”

他喊了一嗓子，其中一個小男孩跑上來拿水，宋確還裝兇：“一起喝點水，不準撒了啊，不然回去揍你們。”

秦莳真沒辦法，她往酒店看了看，有小攤：“要不我再去買幾瓶？”

“不用，”宋確擡手，“你來放放？還挺好玩的。”

秦莳從小到大都沒放過風筝，沒人教過她，也沒機會，猶豫。

宋確單手接了她的水，把東西放她手上。

秦莳還有點緊張，不敢動，他就又單手替她扯了幾下線：“感覺怎麽樣？”

不怎麽樣，秦莳感覺風筝已經開始歪歪扭扭了，有點慌：“它要掉下來了！”

宋確放手了，扭礦泉水瓶蓋喝了兩口水，秦莳眼看着那個孫悟空在天上翻筋鬥雲，人也有點要跟着翻的感覺，叫人：“宋確！宋確你別放手啊！”

宋確的下巴支過來，是彎下腰的姿勢，他把水放到欄杆上，雙手穩穩地抓住秦莳的手，掌心貼她手背。

先是感覺到水的純香味，然後溫熱冷濕的氣息，宋確的聲音在耳邊蘇到不行，很沉穩：“我不會放手的。”

宋確太土了！

秦莳的肩膀一下就僵住了，她不是情窦初開的小妹妹，宋確故意沉下來的嗓音和非要從身後才能握住線的小心思不挑開都明顯。

此刻腦子裏，她變身為一個小兔子，挖了個坑，自己把自己當作個蘿蔔往裏面跳。

有個大灰狼站在坑邊背着手凝視她。

孫悟空恢複了穩定狀态，線底下的兩個人一起仰着頭看着，一個紅着臉被罩進另一個人寬闊的胸膛裏。

“秦莳，”宋確又扯了一個線，如撥弄懷裏人的心弦，“今天天氣真好啊。”

秦莳的臉都要燒起來了，事情怎麽就發展到了這一步，她想着耳朵尖都一起燒了起來。

“你今天也很漂亮。”宋確又說。

呼吸不上來氣，秦莳又看見他的手撥了幾下線，心髒劇烈地振了好大一下。

“我，我回去了。”秦莳漆黑的眼睛眨眨，顴骨都紅透了。

宋確看着她的耳朵尖，低聲笑了一下，讓她撤手，開始收線：“一起去吃飯吧？喝羊湯暖暖胃。”

幾個小孩被宋確攆着回家，秦莳終究沒回成，給自己媽媽發了個消息。

媽媽見怪不怪，發的都是秦莳經常發的小女孩點頭眨眼睛的表情包，一副了然的模樣。

秦莳深吸了一口氣，跟着宋確走到商業街中間的一家羊肉湯鍋店。

他讓秦莳點，秦莳抓着菜單跟小學生做作業一樣認真，看着看着就笑了。

秦莳擡頭，還在為半個多小時前那陣暧昧的逗弄憋氣：“你笑什麽？”

宋確拿了手邊的茶壺給她沖了沖碗，搖頭：“沒有，就是想起你上學那會做題，也這樣，怪認真的。”

他把碗放她手邊：“做不出來還會擰眉噘嘴，也挺可愛的。”

宋確還說：“以前我也會看你，想怎麽會，那五官動起來跟會說話似的。”

秦莳不點了，把菜單扔給他。

兩人坐得近，宋確不逗她了，每道菜都要問她吃不吃，秦莳撐着下巴，還有點鬧心，但也說了要還是不要。

宋確又點了瓶豆奶，把菜單給服務員才“哎呀”了一聲：“那不是不好看的意思，是……靈動，美人相。”

秦莳憋嘴。

天漸漸暗下來，店裏很快就來了很多人，小鎮真的很小，有人喊宋確，熱熱鬧鬧地喊宋老板，給他遞煙。

宋確看了一眼秦莳，她趕緊低下頭喝豆奶，但又忍不住看這人接不接煙。

宋老板沒接，和他打招呼的人直接坐下來，瞥到了秦莳：“宋老板不抽了啊？這是？嫂子嗎？”

秦莳張口就要說話，但這人話太密了，欣慰得很：“宋哥的終身大事終于有着落了啊！辦酒記得叫我啊！我一定包大紅包！”

“诶，外面那桌，”他叫了服務員，又急吼吼地往外走，“宋哥也有人管了，以後抽煙打牌都要報備了吧！你們先吃，他們催我了！”

外面那桌圍着不少的人，都往裏面看。

秦莳咂舌：“這是有多少人認識你啊……”

宋確抹了一下臉：“也沒多少，同齡人基本都認識吧。”

秦莳：“……”

她只好把視線放面前的羊肉羊鍋裏。

這是家新開的店，羊肉湯應該是自己熬的，沒加科技與狠活，湯很白，也能看見大棒子骨，以前秦莳喜歡從自家小區後邊出門，當時巷子口的羊湯店後廚熬湯就要加大棒子骨，在一個很大很深的鐵皮桶裏。

羊湯味不膻。

秦莳有點喜歡這家的蘸碟，微微辣，加了點醋味道更好。

店裏很快熱氣騰騰的，宋確把大衣脫了，撸起衛衣的袖子，胳膊比秦莳的大了一圈，腕子上那塊蕭邦應該是他能找出最低調的表了，秦莳咬着豆奶吸管眨眨眼：“這塊表是你櫥窗裏最便宜的了吧？”

宋確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淺笑：“還是要含蓄點。”

秦莳也笑了一下，很淺很安靜：“你不用用這些告訴我能給我安穩的未來。”

宋老板加了塊肉給秦莳，想了想放下筷子：“我知道你不是缺錢的人。”

秦莳的筷子一僵。

“但生活富足的話，會給人安全感，”宋確笑得有點苦，“我家以前就挺苦的，我知道那種滋味，最先滿足物質生活嘛，我從小就懂，然後物質生活不操心了，就能追求更高一點的精神世界了。”

說着他點了點手表：“物質生活，”又點了一下秦莳的肩膀，“精神世界。”

秦莳覺得他手上帶電，就點了兩下肩膀就麻了，她也放下筷子：“宋確，你願意和我多說說，辍學後，還有工作的事嗎？”

周圍充滿羊肉湯的濃香，宋確被蒸出一身味，後背也冒了汗。

他覺得周圍有點嘈雜，也覺得自己是沒聽清楚話，秦莳很正式地挺直了腰背：“也許我能試着了解你一下，但不能保證我和你真的契合，也許會和你前幾個女朋友一樣走不下去，也可能你會和我以前……可能也會走不下去……”

宋確搖頭，給她盛了碗湯：“先不考慮最壞的事，我也覺得談戀愛得慢慢來，多了解多一起玩玩。”

秦莳：“是了解，不是談戀愛。”

他沒皮沒臉地勾着嘴角，挑着肉給她，秦莳已經很撐了：“好啦，我吃飽了！”

宋確心裏一直看着她：“你就沒吃多少，這麽瘦。”

完了他思考了一下，像是有點感嘆：“真想把擁有的都說給你聽，拿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