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七(1)

“啊,辍學後我就被小叔領去深圳了,然後在那邊的電子廠打工,”宋確像是在比較空曠的地方走動,秦莳知道他是在下樓,“你知道那種電子廠嗎?流水車間。”

秦莳翻着書,也沒怎麽看進去,想起很小的時候居住的地方,到現在鼻翼間都會時不時飄出一股栀子花香味:“像以前的剿絲廠那種嗎?我應該知道。”

宋確在倒水:“也是電視新聞那種廠。”

那天的羊肉湯喝得兩人熱乎乎的,秦莳在南方冷濕的冬天裏體味到了久違的暖意和一絲絲的萌動。

那天晚上,宋確頗為賣關子,念念叨叨要從哪裏開始講起。

實在是打字累了,他打了電話。

秦莳就會窩進房間,近些天放煙花的也少了,小鎮逐漸恢複往日的平靜,只有偶爾,樓下會有路過幾個吃飯或者喝醉了的人的動靜。

整個房間靜悄悄的。

秦莳看着屏幕上的頭像,是只小貓咪張開的爪子,還是土貓,爪子白色的,前腿的毛色黑麻相間。

宋確說到了流水線,也說到了當時自己年紀挺小,其實也很擰,帶點叛逆在身上,想着這輩子真的就在車間裏了,也完了。

秦莳的小臺燈很小,是初中時候的了,她看了一眼微弱的光,把小說裏寫得入心的描寫和句子抄下來:“那你,也還是不錯的。”

從這幾天她也看得出宋確身上有一股勁,是向上生長的,不過可能久了,時間将他的這股勁修剪得很好,不沖,可能也是年紀大了,叛逆勁完全過去,只剩下埋在深處的生命力。

“謝謝誇獎,其實我覺得自己也是真的不錯的,”宋確沒皮沒臉地順着杆往上爬,“但我在那個廠裏還是待了一兩年的。”

秦莳算了一下時間,那時候自己剛考上縣裏的高中?

她每日每夜地坐在教室裏聽課、預習複習。

而他已經在思考人生不能如此度過了。

宋確又走上了樓,坐下的時候有點雜音:“後來我辭職,有段時間不知道幹什麽,就窩着打游戲,開了幾場直播。”

秦莳翻書的手僵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時候她有宋確的Q/Q——現在也沒删掉好友,是看見過他分享直播間的。

于是她起了興趣,問:“就是你以前,在Q/Q裏發動态那幾次啊?”

高中生拿手機很難的,盡管秦莳走讀,但奶奶管得嚴,只有休息的周末才能拿到,也是偶然,她還點進去看了看,是當時很流行的游戲界面,其他的就記不太清楚了。

宋確回想了一下:“對,是發過幾次,但我直播不說話,那時候嘴笨,但技術可以,也有人送點禮物什麽的。”

秦莳又問:“那你後來沒直播了,現在嘴可不笨呢。”

這幾天他就差舌燦蓮花了。

“這都是後來沒辦法,”宋確在那邊笑,“開那個直播沒半年,我小叔就找了他朋友來帶我,讓我去朋友公司打下手。”

秦莳靜靜地聽着。

“那個叔叔是商人,祖孫三代都是生意人,”宋確聽着她那邊書本時不時的翻頁聲,也想起了這幾年的一些細節,還有點感慨,“我先是只能跑跑腿,遞資料什麽的,後來年紀大了,到成年,他就帶我跑項目。”

“我能喝酒,還是灌兩斤白酒不醉那種,”宋確的語調揚了揚,“他就帶我去應酬,然後就學着開口說話了。”

“是我想的那樣嗎?”秦莳也看過點商戰類的小說,眼睛在燈光裏亮了亮,很有興趣,“就是白酒放桌上,叫你喝多少,項目價格就給多少?”

如果秦莳在宋確跟前,他一定要摸摸這個人的小腦瓜子,再問她在想什麽。

宋確摸了一下臉:“不是,一般和這個叔叔能上桌吃飯的,都是有意思合作的,沒必要刁難,只是需要一個喝酒助興的。”

“啊?”秦莳對這個解釋不太滿意,又想着他那時候也才成年,就胡吃海喝的,有點擔憂,“那你不是?得胃不好?”

宋確徹底笑出了聲:“秦莳你太可愛了,看了多少言情小說?”

秦莳抿緊了唇線。

“我沒事,”宋確的聲音沉了下去,“喝醉倒是有過,但不至于傷筋動骨,我就是個小老板,沒有總裁身子。”

秦莳:“我挂電話了。”

“不聽啦?”宋確把笑憋進肚子,看了一眼時間,“也有點晚了,明天咱們再說吧。”

宋確真的壞,“再說”完,也不挂電話,秦莳聽他這個語氣真想給他掐了,硬生生“哦”了一聲,宋確卻叫住了她:“我自己公司剛成立的時候,倒是會稍微喝得過頭一點。”

秦莳的瞳孔抖了一下。

“不過我被那個叔叔教出來了,這方面還是精的,就算合作不成,也不會吃虧。”宋確唇齒間的笑又回來了。

他突然問:“你們公司會有這種應酬嗎?或者團建喝酒嗎?”

秦莳眉尾一挑:“沒在一起就管這些了啊?”

“不是了解一下嘛,”宋確突然來勁了,“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一下你。”

這很合理,秦莳已經向人家邁出一步了,也得允許別人往她這邊邁。

她現在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兒童讀物出版社做校正,每□□九晚六,周末雙休,算是比較穩定,工資雖然不高,但自己掙點零花錢還是夠的。

“挺好的,”宋確說,“沒醫院工作那麽累。”

“是啊,”秦莳回,但突然一愣,“你怎麽知道我在醫院工作過?”

“我有個朋友,是你三姑的兒子。”宋確的語氣有點無奈。

秦莳已經忘記他倆是怎麽重逢的了,這麽一回想,尴尬得笑:“哎,同班同學的關系比較印象深刻。”

宋確也不怪她,繼續說話:“這工作還是挺适合你的,本來也喜歡看書,文文藝藝挺好。”

這個工作其實秦莳也沒幹多久,不到兩年,算是在打工生涯裏一點一點試探出來的最佳最熟悉工作類型了。

她輕輕“嗯”:“再大的飯局也輪不到一個小校對,團建……一般不喝酒,喝也是一點點。”

宋確對這個很較真:“一點點是多少啊?”

秦莳:“就一人小半杯,很多時候都是飲料。”

“我尋思要喝得多,”宋確開始不正經了,“下次問問能帶家屬不,我能喝!”

“團建一般就是吃個飯,帶家屬算什麽啊!”秦莳放下了書,“同事都不帶家屬的!”

宋確摸摸下巴:“我那個公司一年有一次大團建,是允許帶家屬的,每個部門的團建我不管。”

宋老板的意思就是,他只參加過帶家屬的團建!

秦莳在電話這頭撇嘴,宋確的笑聲太大了,惹得她要張嘴說人,宋老板突然很正經:“秦莳,十一點了,該睡啦!”

秦莳:“……”

她看了看時間,一不留神都這個點了,懵懵然:“哦。”

“其他的明天再說了,”宋確沒在面前,她都能體會到那股笑,“一口氣說完,就建立不起聯系了。”

秦莳挂了電話,決定今晚再也不理他了,這嘴,後天是誰教成的啊!

接下來的兩天,他倆都要煲一下“電話粥”,宋確把故事說成書似的,電話過來還“書接上回”:“說到你們團建。”

秦莳趕緊拉回話題:“是到你開始開公司。”

宋確先是樂了一陣,說她記性好。

他這個公司開起來的時候,秦莳好像是有點印象的,只是那時候不懂這些,她看見過宋老板發營業執照,和詢問朋友圈的人需要□□和一些相關業務不。

秦莳用筆戳了戳下巴:“好像是我剛實習的時候?”

宋確那邊靜了一下:“那時候都開了接近小一年了,找我們合作的不是很多,發動态也是想摟一點資源。”

他很直接,不掩蓋自己的需求,但可惜,那時候并沒有摟到什麽。

秦莳當時還在醫院兩眼抹黑,真正開始思考未來該怎麽辦,對這個也是一晃眼過去,沒想到和他将來會有這麽一搭子事情。

再有點消息是她待業在家,宋確的動态問老家有沒有培訓班,學樂器的。

當時秦莳說了一嘴縣裏有,宋確還回複了,說沒辦法去縣裏。

誰沒辦法?為什麽學樂器?學什麽樂器?

她當時都沒有興趣,只是時間撞上了,就回了,自己也沒有再次回複。

然後就是宋老板去武漢出差回老家的消息,那一年秦時找到了一個輪班的工作,比醫院好,坐辦公室,但是只幹了一年。

然後就再也沒有了宋確的消息,他的動态也沒有了,而秦莳的活動軌跡也從Q/Q變到了微/信。

人潮人海,他倆就是穿梭在億萬人群的不關聯的點。

宋確:“反正生意在一天一天地做,慢慢就能養活幾口人了。”

他的語氣很輕松,好多年來的打拼,都變成了“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現在的秦莳也不會刻意去聽別人經歷的坎坷,人家衣着光鮮的站在你面前,再去翻箱倒櫃倒騰那些苦出來,沒意思。

但她還是有點怔然,宋確豐富的經歷是她這個平靜湖面不能比拟的,他像是海,也像是一道随時奔騰的洪流。

“不錯,”秦莳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宋確突然轉變話題:“所以你要不要初七,也就是明天來我這邊聚聚?”

秦莳:“啊?”

她遲遲沒有給個答複,宋確還在等。

她答應了,宋確差點沒在這個漆黑的夜裏開車接人。

“明天你準備好了就給我打電話,”他還是按着沸騰的心,“我來接你。”

電話挂得早,她開卧室門說自己明天中午出去吃飯。

媽媽看她打兩天電話了,不見怪:“和宋確?”

秦莳湊着小太陽坐,臉上烤出一片紅,點頭。

奶奶帶着笑臉沒說話。

她看着電視裏的綜藝節目:“我重新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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