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雪狐血

翌日,淨空大師封诏進宮為仁孝長公主祈福。

皇帝寝宮中香氣缭繞,齊足裸深的波斯紋地毯上頭的三足獸首香爐中焚着一把馥郁香甜的青木香,殿中重帷層疊,軟帳深重。

本應卧床休養的長公主此刻正雲髻峨嵯,高聳的鬟髻上的八寶琉璃旒金簪流光溢彩,耳畔垂一支口銜碩大珍珠的镂金彩鳳步搖,明豔不可方物,她徐徐走上前來,茜紅百花繡金衣裾委地而行,重繡綴花衣帶無風自起,仿佛被宮中香氣烘得輕軟如春日之絮,風姿決然。

後宮中地位最高的謝貴妃坐在側首,其餘的妃嫔按地位高低列在下首,侍女宮人環列四周,個個滿面啼痕,太醫院幾位太醫也是俱被拘在此處,面色俱存了惶恐之意。那謝貴妃見長公主鄭淣進了宮來,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忙起身迎了下來,口中泣道:“長公主,陛下他……”一語未了,已是泣不成聲,幾欲跌倒在地。

長公主忙快行幾步,伸手穩穩地将謝貴妃挽住,将她神色倉惶,全然失了平日間執掌後宮鳳印之尊儀,不由皺眉道:“父皇不過是偶感風寒,幾日之內必可大安,貴妃娘娘不必驚慌。”

那謝貴妃雖聽她如此說來,神色依舊惶惶,只緊緊地攥了她的衣角,顫聲道:“陛下從昨日起便昏迷不醒,連這許多禦醫也看不好,怎會是尋常的風寒?若是陛下有什麽山高水遠,可叫我們怎麽辦……”

聽得謝貴妃這般一說,立在底下那些顏色姣好的年輕妃嫔們俱是嗚嗚咽咽起來,殿中一片凄風楚雨之情景,大有皇帝已然駕崩的意味。

長公主鄭淣不悅地皺起柳眉,扶着謝貴妃的手一用力,竟将她的一雙如玉手腕捏着些微發紅,那謝貴妃疼得陡然住了口,只茫然地仰起一張梨花帶淚的面孔呆愣愣地看着鄭淣,卻聽得鄭淣口中迸出的一字一句俱是擲地有聲:“貴妃娘娘請擅自珍重,父皇醒來之時,必不願看到諸位娘娘如此傷悲啼哭。水華寺淨空大師已抵寝宮門外,請貴妃娘娘下旨,請淨空大師為父皇祈福。”她的聲音如金玉相擊一般,殿中諸人俱聽得清清楚楚,“宮嫔無故哭啼乃是大不吉之兆,再有做此情狀者,還請貴妃娘娘嚴加懲戒。”

謝貴妃這才察覺自己失儀,兀自定了一定神,忙拭幹了淚痕,道:“傳淨空大師入殿。”

淨空大師進了殿中,微合雙掌:“阿彌陀佛。”

長公主擡手道:“大師請勿多禮,還請大師近到陛下榻前,為陛下祈福。”伫足回首,冷眼掠過衆人,轉身而去。

淨空大師緩步入內,一旁的宮人早掀開那層疊曳地的長帷,暖閣中撲面而來濃重的藥味陡然間便撲了出來,那滿宮濃郁馥甜的青木香竟也壓制不住那苦澀的藥味,細辯之下,那藥味之中卻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冷金之味。

一旁的妙仁微皺了皺眉頭,看樣子皇帝用藥不是這一日兩日間的事情,而且那甜腥冷金也不是來自于尋常的草制之藥,倒像是煉丹時摻入的血腥之物和朱砂之氣。

淨空大師顯然也覺察出了這一絲非同尋常的氣味,兩人對視一眼,心中惴惴不安之感大盛,待兩人走上前去,宮人躬身掀起龍床榻前的大紅細金花冰绡垂幔,年近七旬的皇帝自昨日起便昏昏欲睡,臉色泛着青白,在禦塌上繡着萬字不到頭明黃灑金軟緞的映襯下,越發顯得憔悴不堪,氣若游絲。

淨空大師合掌啓唇道:“阿彌陀佛。”

長公主屈身道:“陛下一身安危系萬民天下,為我國祚綿長,還請大師全力以赴。”

淨空大師告罪一聲,再近前去細細端詳片刻,皇帝雖是面色蒼白,眉心卻泛着一點隐約的青色,他轉頭朝妙仁看去,卻見後者對着他微微點一點頭,果然同他一樣已是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之處。

淨空大師道:“敢問長公主與貴妃娘娘,陛下前幾日飲食如何?禦醫這幾日給陛下所開的藥方何在?”

一旁的太醫忙戰戰兢兢地遞上藥單:“這是下官與同僚共同拟定的藥方,陛下病兆不明,此番用藥我等乃遵循循序漸進,滋養健體之藥理,不敢下狼虎之猛藥,還請大師過目。”

淨空大師取了那藥方,細細看來,果然都是些千年高麗參等進補吊命之物,想來那禦醫這兩日請了脈,心中也清楚得很,皇帝陛下之命怕是難熬得長久,卻不敢明說,只好含糊地開些高麗參等物,但求保全身家性命,無功無過而已。

那太醫見淨空大師良久未發一言,不由汗如漿出,淨空大師見此情狀只暗嘆一口氣,開口道:“這些藥物果是溫和滋養之物,的确是沒有大誤,太醫辛苦了。”

那太醫松了一口氣,忙拱手躬身連身道:“不敢不敢。”

長公主鄭淣道:“大師,既然這藥物俱對了症,為何從昨日驚厥昏迷到今日,足足八個時辰,父皇卻未曾轉醒?”

淨空大師合掌道:“皇帝陛下的病根并不出在藥方之上。”

一旁的謝貴妃驚疑道:“那究竟是出在什麽地方?”

長公主鄭淣聞聽此言,此時心中暗潮浮動,隐隐有了答案,又聽淨空大師問道:“陛下前幾日飲食如何?”

謝貴妃回道:“前幾日,陛下日日同本宮在一處,所飲所食之物乃本宮親自過目,乃是陛下常食之物,斷然不會出什麽問題。”

淨空大師搖頭道:“貧僧問的并不是日常飲食。”

長公主鄭淣道:“大師請直言便是。”

淨空大師道:“陛下面帶雪青之色,從面相而觀,卻是像服用了丹藥所致的寒氣侵體,寒熱內郁而久結不散,如今累積而發導致昏厥不醒。”

皇帝陛下近年來為延年益壽,篤信煉丹制藥,這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情。

長公主鄭淣心中一沉,果然不出鄭溶信中所料,丹藥之害更甚至于毒物,而父皇如今的身體不過是風中之燭,外強中幹,不過勉力支撐而已,她轉頭對一旁的內侍厲聲道:“父皇日常所服之丹藥在哪裏?速速叫人呈上來。”

不多時,專司掌管丹藥的小太監便捧了一方紫檀匣進來,長公主掀匣一看,俱是皇帝日常服用的丹藥,只初略看來,林林總總居然有七八數之多。那小太監跪在下頭道:“這些俱是陛下這幾個月所進丹丸的成品,另有這數月來未曾進服過的丹丸和未及煉好的丹丸尚存在丹房之處。”

妙仁上得前來,一一用銀針挑了少許細細看來,又放在鼻尖細嗅片刻,方搖頭道:“這幾種丹藥雖對身體無益,總歸并無大礙,敢問陛下除了這幾種藥,近日可還服過其他丹藥?”

小太監兩股戰戰,不住叩頭:“确實沒有了!陛下所服的丹丸都在這裏了!求長公主和貴妃娘娘明鑒!”

謝貴妃仿佛想起了一件事情,驚聲道:“前日間,陛下還服用了另外一種丹藥!”

她一時間神情恍惚,咬牙道,“那個賤婢!居然敢下毒來毒殺陛下!”

說罷,便一疊聲喚人來,“将麗妃那賤人帶進來!”

原來,皇後幾年前已仙逝,貴妃便是宮中位份最高的妃嫔,只可惜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當初在娉婷豆蔻之年嫁與皇帝的貴妃在歲月無情的磨砺下早褪去了往日顧盼妍豔的容貌,加上又育了永恭王鄭清,容色自然比不上綽約婀娜紅妝粉黛的年輕妃嫔。

皇帝上了年紀,本就更喜年輕些的妃嫔,而麗妃更是年輕嫔妃中拔尖的人才,這兩年來,得了皇帝不少的寵愛,加之她又是永和王鄭洺封地進獻上來的,背靠永和王,自然又比旁的妃嫔多了這一層仰仗,故而多少有些行為之上頗有些輕狂之意,她擢升極快,風頭甚勁,貴妃雖然執掌後宮,可畢竟性情和婉,便是偶有沖突,貴妃言語中也多有隐忍,并不與她相争一二。

不知何故,這幾日皇帝一反常态,日日宿在貴妃宮中,倒是這幾年都未曾有過的事情。先頭麗妃還沉得住氣,可到了第五日上頭,卻實實心中沒了抓拿,便在前日直奔了貴妃的栖鳳殿,接口獻藥求見皇帝。

正值貴妃去禦膳房查看皇帝晚膳,回到宮中,卻将将好撞見麗妃乘了步辇,面若桃花從自己的栖鳳殿中出來,貴妃只道她一心争寵,趁着自己不在之時白日宣淫,谄媚于上,饒是貴妃性子柔和,這一回見她輕狂至斯,也不由地叱責兩句,沒想到她卻舉起手中的沉香木匣,咄然道:“這匣子內是陛下隔五日必服的丹丸,乃高人所獻,臣妾不過是來将此丸進獻于陛下,恭祝我皇千秋萬代,如何就惹得貴妃姐姐動了大怒?”

不過片刻功夫,手腳麻利的宮人便從麗妃宮裏頭搜出那只雕花镂金的沉香匣,打開看來,裏頭果然有幾粒碩大如小兒拳頭般大小的藥丸,豔若凝血,妙仁挑了一點藥丸仔細一嗅,陡然失色:“就是這個了!這丹丸中果然滲入大量朱砂不說,更有加入了極血腥之物,”他斟酌片刻,沉聲道,“依我看來,乃是寒地雪狐的胎狐之血。”

衆人均疑惑道:“胎狐之血?”

只見妙仁點頭道:“寒地雪狐本就極為少見,懷胎之母狐更是少之又少,制藥之人将那懷胎的母狐捉了來,餓三天三夜後母狐為了保全懷中之胎性命,饑不擇食則會取了寒雪來食,雪狐本是性寒,食了寒雪更是寒上加寒,等母狐奄奄一息之時,殺母取胎,用母狐腹中已快出世的小狐體內之血練成這丹藥。”

衆人聽到此處無不倒吸一口涼氣,卻聽他又繼續道,“朱砂乃是極熱之物,而雪狐卻是極寒之物,寒熱入體已是大忌,更勿論朱砂含刀氣,雪狐卻含血氣,刀血之争更使得陛下龍體不堪重負。今日陛下昏厥并非一日之害所造就,乃是累日服用此物所致。”

長公主鄭淣心下寒到了極點,一介久居深宮的女子哪有這樣的能耐獲取這寒地雪狐的胎中之血,顯而易見這藥丸乃是從宮外送進來的,人人皆知麗妃的靠山是鄭洺,這麽說起來……

鄭淣冷冷地瞥了一眼下頭珠翠委地倉皇驚懼的麗妃,道:“來人,将麗妃送回她自己的宮中,就地封宮,着人嚴加看管。阖宮之人俱押入天牢,好好地審一審這丹丸的出處!”她冷然道,“若是皇上醒來之前,這麗妃出了什麽纰漏,看守之人俱是不用再留了。”

作者有話要說: 瑣事纏身,家事如一團亂麻,周末斷更,周一恢複,各位捧場滴童鞋們,小麥非常抱歉。鞠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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