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血影重
禦塌前,宮人俱是噤聲垂首,長公主與貴妃娘娘這兩位齊國地位最尊貴的女子肅立在塌前,靜靜地等待神手妙醫的妙仁先生取了金針,替皇帝陛下紮針續命。
一個時辰之後,躺在明黃軟緞上的天子悠悠轉醒過來,貴妃心中仿佛一塊巨石轟然落地,猛然撲到了龍塌旁,哽咽道:“皇上……”
皇帝只覺自己好似睡了許久,嘴巴緩緩張了張,才驚覺自己虛弱得發不出什麽聲音,伏在塌前的貴妃只顧自己一味哭泣,他眼珠略轉了半圈,一旁的長公主鄭淣見狀忙上前一步道:“父皇可有什麽吩咐?”
皇帝并未說話,只用眼珠朝着妙仁看了看,鄭淣忙又道:“這位是淨空大師專程帶入宮中給父皇治病的名醫妙仁先生,”她見皇帝眼中尚有一絲不解之意,又解釋道,“昨日午膳後,父皇用過麗妃所獻的丹丸後突然驚厥,從昨日起已昏迷□□個時辰,幸而妙仁先生妙手診治,也是父皇洪福齊天,總算是有驚無險。”
她頓了一頓,四周除了貴妃低低的嗚咽再無旁的聲音,她不禁擡起頭來,卻見皇帝眼珠竟然帶着點渾濁而呆滞的神情,仿佛并不曾聽懂方才她講的話。她暗嘆一聲,原來那個英明神勇的父皇也漸漸的老去。她往前一步,一旁早有眼尖的內侍捧來了上好的瓜片茶來,她親自捧了奉到龍塌上的那個人的面前,扶了他起來,溫言道:“父皇喝口茶潤潤口罷。”
皇帝勉力支撐起身體,喘了一口氣,啞聲道:“鄭溶鄭洺等諸位皇子身在何處?”
鄭淣倒沒料到他甫一開口并不過問丹丸之事,卻首先問及鄭溶鄭洺,只好如實回道:“昨日父皇驚厥之事事出突然,為免宮闱大亂,貴妃娘娘下了手谕,并未向宮闱之外傳遞父皇驚厥的消息,只命人暗中請來淨空大師為父皇診治,故而除開太醫院太醫與淨空大師,并無內宮之外的旁人知道父皇驚厥之事。”
皇帝緩緩地點了點頭,一雙眼睛盯着鄭淣,緩聲道:“你做得很好。”
鄭淣退了一步,拜了一拜:“女兒不敢居功,乃是貴妃娘娘當機立斷,行事果決。”
“當機立斷,行事果決?”皇帝擡起手來,慢慢地端了擱在軟榻上的茶盞抿了一口,突然“啪——”地一聲将那茶盅狠狠擲在了地上,一時間茶水飛濺,一盞滾燙的茶水悉數濺在長公主鄭淣的織金鳳紋裙裾之上,驚得四圍宮人俱伏跪下來,瑟瑟發抖,他本來乃是剛剛轉醒過來,這一掼用了全身的力氣,陡然間便劇咳不止,鄭淣猛然間擡頭,不解道:“父皇!”
“你們都打量朕今兒就咽氣了麽!”皇帝緩了一口氣,目光冷冷地掃過衆人,舉起手顫巍巍地指着跪在下頭的鄭淣,“貴妃這幾十年來何時當機立斷,行事果決過?這封鎖宮禁的主意都是你拿的罷!朕乃天子,昏厥□□個時辰,外頭幾位皇子居然都蒙在鼓裏!你竟敢在這宮闱之內專斷獨行把持消息!若是朕一口氣上不來,就此撒手人寰,你又有何算計?”
鄭淣方才見皇帝醒來,雖不至于像貴妃那般喜極而泣,可到底是心中歡喜的,此刻聽聞他厲言叱責,心下早已一派凄涼,喃喃道:“父皇就是這樣看女兒的麽?”
皇帝并不看她,只疲憊地揉了揉額頭:“仁孝長公主已擇定吉日舉行大婚,不日便将啓程前往西涼,着長公主鄭淣于芳華宮中專心繡完大婚嫁衣,不得與外私通消息。來人,即刻請長公主回宮!”
鄭淣唇邊掀起一抹極諷刺的笑,只重重叩頭下去:“女兒領旨謝恩!”她站起身來,緩聲道,“父皇,女兒之心天地可鑒,不過是略有謀略便得如此懲戒,女兒等着看慫恿麗妃送上丹丸謀害父皇性命的人到底是個什麽下場!”
說罷再沒有看衆人一眼,斷然轉身而去,長公主的長衣裙裾迤逦而出,遠去的孤清身影冷然絕決。
謝貴妃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了一驚,瑟縮道:“皇上,長公主雖有僭越,可到底是救了皇上的命……”
皇帝嘆道:“既是僭越便有觊觎之意,她不久便要嫁入西涼,也該靜心在自己宮中好好養養心性。你本該統領後宮卻訓誡不嚴的過失,扣罰貴妃半年俸祿以儆效尤!”他微合了合雙眼又道,“麗妃之事到底是怎麽回事,現下人在何處?”
不過片刻,麗妃便被內侍帶了進來,昔日明豔照人的寵妃被押上來之時雖未五花大綁,可雙手卻被教習嬷嬷牢牢地扭在身後,仔細一看那白玉一般的手臂之上早已經紅痕斑斑,怕是已吃了不少的苦頭,本绾成斜月髻的如緞青絲一縷縷地垂散下來,頭上珠翠委頓,衣衫零落,神色倉惶不堪。
那麗妃被押解上來,一見到皇帝便放聲大哭,一面哭一面用盡全力掙脫轄制,只想往前撲到龍塌前頭去:“皇上救我!救我!臣妾是冤枉的!”
早有嬷嬷在一旁喝道:“禦前不得喧嘩!”
皇帝本已累極,見此情此景心中不免煩悶,只森然道:“那丹丸是何人給你的?你可知那丹丸有何功效?”
那麗妃不住叩頭泣道:“臣妾的丹丸乃是高人所獻,那丹丸皇上素日都服得好好的,哪裏會有什麽問題!分明是貴妃記恨皇上寵愛臣妾,設計要陷害臣妾罷了!求皇上給臣妾做主啊!”
貴妃氣得渾身發抖:“你這賤人還敢滿嘴妄言!現下已有定論,你所獻給皇上服用的丹丸乃是摻加了大量朱砂和雪狐胎血,累日服用有損聖躬,水華寺淨空大師亦可做證!到了這個時候,你竟然還在抵賴!”
麗妃一驚,擡眼朝着淨空大師望去,眼中滿是祈求之色。
淨空大師見此情狀,心中不由喟嘆一聲,雙手合掌道:“這丹丸确如貴妃娘娘所說,的确有損聖躬。”
麗妃眼中最後一點光亮随着淨空大師的話漸漸熄滅,只剩一片晦暗,仿佛是炭火燃燒後餘下的慘淡不堪的灰燼,厚厚一層覆蓋在她的眼中,将唯一的一點希望也盡數掩埋。她一只手撐在地上,一只手握在嘴上,渾身顫抖不已:“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她仿佛陡然清醒了一般,直起身子往龍塌的方向匍匐跪行,放聲大哭,“皇上,臣妾是被人騙了啊!臣妾怎麽會害皇上您啊!您就饒了臣妾這一次吧……”
皇帝手指微動,眼眸仿佛越過她望向更遠的地方:“說罷,這丹丸到底是誰給你的?”
麗妃眼神猛然瑟縮,仿佛含着無比的恐懼:“這丹丸……乃是……乃是高人所獻……”
“高人現在何處?”
麗妃嘴唇微顫:“臣妾不知……”
“不知?”皇帝朝着她的方向探身過去,“是不知,還是不敢說?或者是不想說?”
麗妃揚起頭來,一張如花面容上盡是哀然之色,淚痕滿面,雙手雖是顫抖不已卻緊閉了雙唇,再未吐露出半個字來,顯然已是下定了決心。皇帝靜默片刻只覺寒徹骨髓,他手指按在床榻邊的雕龍紋式上,慢慢靠了回去,“朕已給過你機會,你既是不知,朕多問也無異。朕念在你侍奉多年,操勞辛苦,現押入冷宮嚴加看管,等你合族之罪俱是定了,再對你另行處置。”
麗妃臉色陡然慘白至極,櫻唇微張,身子陡然間軟倒在地上,旋即便被兩旁侍立的內侍架了出去,直至被架到了門口,才發出一聲慘烈凄厲的叫聲:“皇上——求您饒了臣妾一家啊——”那聲調極高,仿佛一把利刃直插人心,在場之人無不唏噓不已,噤聲垂首。
皇帝恍若并沒有聽到那麗妃的哭叫,只吩咐道:“召鄭洺鄭溶鄭清立即進宮見駕。”
三人進宮之時已是華燈初上之時,皇帝寝宮之中,侍女宮人掌起高燭華燈,照得殿中一片爍爍,華彩生輝,皇帝斜依在床榻邊上,精神已比下午初醒之時好了不少,正由貴妃親自坐在塌旁,捧了鬥彩小碗盛了碧玉水晶粳伺候着皇帝進膳。
皇帝見他三人進來,略擡一擡手道:“你們幾個都過來嘗一嘗這碧玉水晶粳,按禦膳房所奏,此乃由今年的新稻所熬制,朕喝着可口得很。”
話音一落,旁邊早有內侍盛了三盞碧玉粥來,鄭清最年少,剛過弱冠之年,到底掩不了少年心性,哪裏還有心思看那一碗碧玉粥,忙上前一步,滿臉焦慮之情溢于言表:“父皇,兒臣方才進宮之時,聽宮人說父皇聖躬欠安,可有請禦醫過來替父皇診治?”
一旁的鄭溶鄭洺俱道:“父皇聖躬大安乃是天下萬民之幸,還請父皇千萬珍重。”
皇帝嘴角略微勾動了一絲笑意,一雙眼睛淡淡地掃過下頭的幾個兒子,道:“麗妃妄圖下毒加害于朕,索性貴妃護駕有功,及時宣召太醫救治,現下已并無大礙。”
“麗妃娘娘?”鄭清顯然沒有料到那個明豔動人的女子會做出這樣毒辣的事情來,驚了一驚,“怎麽會……”
一句未了,皇帝的聲音冷冷的在殿中響起來:“方才內侍來報,麗妃半個時辰前撞柱而亡,已是認罪伏株。現下禦林軍已奉了朕的手谕帶兵圍了麗妃府上,既是犯上作亂,謀害君王的大逆不道之罪,少不得滅了九族斬了滿門。”
他擡眼看去,下頭的幾個兒子一時間俱是默不作聲,徒留一殿兀自跳動的燭光,殿內幾人的人影映在金磚之上,搖曳不已。
鄭溶叩頭道:“亂臣賊子自然是人人得而誅之,可這事關系重大,還請父皇收回成命,将麗妃阖族交給大理寺細細審問,徹查此事。”
一旁的鄭洺跟着跪下道:“兒臣附議三弟所奏。”
作者有話要說: 遲到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