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水波翻滾裏,白魚潛伏,撲棱中濺了一地潮潤。

紀榛靠在浴桶邊緣,烏黑的濕發黏答答地纏繞着他的身軀,他仰面張唇,盯着梁上木,濃睫一顫,委屈地小聲地哭。

沈雁清把他丢進浴桶裏親自動手清洗,甚至拿特制過的軟刷細細刮過每一寸領地。

紀榛飲過芙蓉香,如此的對待中,竟在疼痛中産生了些許酣适。

水一涼,沈雁清就把濕漉漉的白魚撈了起來,拿幹布随意裹着丢到了“砧板”上。

清洗幹淨過後便是檢視。

白魚撲騰得厲害,只好拿細軟的紅綢緞捆了。

大腿內側未痊愈,幸而并不是極嚴重的傷,只是仍往外滲着血絲。沈雁清嗅着血腥味,十指越收越緊,逼問道:“他碰了你這兒,你們便順水推舟,是不是?”

紀榛被芙蓉香折磨得意識混沌,搖搖頭,又點點頭。

沈雁清把白膩的魚肉都掐出了印子,死死凝視着春意盎然。

不僅他瞧過嘗過,也有旁的人動筷品賞。

耳邊鼓動着喧噪的呼吸聲,每一次撲息都催促着去破毀,胸腔裏一顆總是平靜的心髒也似被捏着上下扯動,要犯錯之人與他一同感受着撕扯般的劇痛。

所有礙眼的都得蓋過,重新添上印記。

可在此之前,得讓紀榛吃足苦頭。

沈雁清将人放置在軟榻上不在理會,只是站在床邊看之承受灼燒之苦。

紀榛上回飲芙蓉香只是幾滴就苦不堪言,這次足足飲了一瓷瓶,可想而知要受多大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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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開水霧霧的眼睛,手不能動,只能徒勞地哭,任由燎原大火将他從內而外燒幹。

他哭喊着一遍遍叫能助他脫離火海的姓名,“沈雁清,沈雁清.....”

可無論他如何哀鳴,對方都只是冷眼注視着他的醜态。

“救我——”

紀榛猝然緊握住十指,瞪大雙眼,高高擡起又落下,噤聲倒在泥濘裏。

他得到片刻清明,急急望向沈雁清,抽泣道:“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騙他那是鸩毒,卻原來是比毒藥還要折磨百倍的東西。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紀榛費勁地拿被捆在床頭的手去夠沈雁清,又想到自己已經決心與對方斷個幹幹淨淨,顫動地把手攥成拳,在沈雁清的視線裏繼續幹熬。

他不要再被沈雁清瞧不起了。

又是一場烈火襲來。

紀榛連眼淚都被蒸發了似的,像是被撈上岸邊的深水魚般劇烈掀騰。

滿榻異香。

沈雁清就這靜默地望着紀榛受盡欲念磨折,一刻鐘,兩刻鐘,半個時辰。紀榛又哭又鬧,到最後似是全沒有了力氣,埋着臉細碎抖着,只時不時猛烈地拱成橋。

這樣的教訓不足以讓忘性大的紀榛學會“忠貞”二字怎樣寫。

沈雁清終于親自教導。

“知錯了沒有?”

紀榛得以放下軟綿綿的手,小口小口呼吸,委屈得不肯出聲。

沈雁清半捏着他的兩腮,湊近了說:“沙場刀劍無眼,蔣蘊玉要是不小心戰死疆場以身葬國也不失為佳話一段。”

紀榛陡然瞪大眼,艱澀道:“你別動他。”

沈雁清摩挲着紀榛的唇,冷笑,“你與他做出這等茍且之事,還敢跟我提要求。”

若不是戰事告急,為了邊境百姓着想,沈雁清當真會想方設法誅殺蔣蘊玉。他無比後悔放蔣蘊玉離京,否則就是不死也定要對方扒下一層皮。

待來日,他定要親自報渎妻之仇。

紀榛喉嚨幹涸,用力地吞咽一下,這才顫巍巍道:“錯了,我知錯.....”

“既是知錯,理當領罰。”沈雁清虛虛掐住紀榛的脖子,“你熬過這三日,我不殺蔣蘊玉,還替你救紀決,如何?”

紀榛迷蒙地眨了眨眼睛,遲鈍地反應過沈雁清的話,雙手竭力地攥住對方的衣袍,“你,你肯救我哥哥?”

沈雁清掐着細白頸子的力度微緊,默認。

在烈火的炙烤裏,紀榛湧出滾燙的熱淚,仿若劫後餘生,哇的哭出聲。

他哭得渾身都在抖動,淚水糊了滿面,半晌才尋到一絲清醒,小聲地絮絮問:“那現在就去,好不好,現在就去.....”

說着,四肢并用要爬下床,卻被沈雁清一把扯了回來摁住。

沈雁清用手背很輕地拍了拍紀榛的臉頰,在紀榛不解的眼神裏接着說,“你我的賬還沒有算完呢。”

紀榛很怕眼前陌生的沈雁清,卻又不得不屈服,噎道:“那你,你算吧。”

只要兄長無事,沈雁清想怎麽罰他就怎麽罰,他眼一閉,又乖乖地躺好了。

“不準閉眼。”

紀榛只好緩緩地掀開眼簾,怯怯地看着不過幾寸距離的沈雁清。

熱浪襲來,紀榛微張唇,難受地蹬了下腿。

沈雁清望着唇間一小截柔軟的舌,俯身去尋。

紀榛黑瞳爍爍,驚愕地凝視着愈來愈近的薄唇——他曾無數次想偷親沈雁清未能如願,可現在他已經不奢求了。沈雁清明明不喜歡他,怎麽反而要來撩撥他?

紀榛猛可地偏過了腦袋,咬唇,“我不要。”

沈雁清大力卡住他的下颌,咬着牙根,“他親你了?”

并未指名道姓,但紀榛思索的神态還是印證了沈雁清的猜想,一時間,滔滔怒火席卷,沈雁清近乎有些控制不住地顫着手。

紀榛垂着腦袋忍過體內流竄的火苗,斷斷續續道:“我在廟裏跟菩薩娘娘說了悄悄話,我以後再也不會喜歡你了,你不想我親,我也,再不要你親.....”

他在沈雁清這裏碰了太多壁,終于也拿起闊斧鑿牆。

紀榛不敢欺神,他又堅決地瞪着沈雁清,哭着重複,“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所以也不奢望對他沒有情意的沈雁清與他交頸擁吻。

沈雁清像是被巨石砸中,眼前有一瞬的恍惚與渺然,只剩下紀榛那雙炯亮的、飽含水色的眼睛——有怯意、有堅韌、有委屈、有悲楚,唯獨曾滿滿當當的愛慕所剩無幾。

他伸手擋住這雙眼,不顧紀榛的掙紮,俯首含住兩瓣柔軟的唇。

動蕩的床幔裏有低語傳出。

“是你先招惹的我。”

“你哭什麽,以前不是最喜歡如此嗎?”

“當真不喜歡,那怎麽水漫金山了?”

“三日為期,這只是第一日。”

“這就受不住了,紀榛。”

“榛榛。”

身穿黑衣的護衛恭敬地站在院外禀告,“三殿下,張老太師已在京郊外。”

李暮洄将看過的宣紙湊近火燭。

信中交代了與廢太子聯絡及邀老太師回京之事,無一疏漏。與此同時,還夾雜着一封廢太子的親筆信——太子黨在京都花大量財力多年部署的兩家收集情報的酒肆,李暮洄曾多番尋求,而今終從廢太子的口中撬了出來。

兩家情報館,換紀決的一條命,可見廢太子着實看重紀決。相鬥多載,他的兄長的确是方正之士,在這一點上,李暮洄自愧不如。

他用茶水澆滅還在燃燒的紙張,只餘下落款一個清字。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暮洄倒是不懷疑拎得明的沈雁清會有異心,只是為了紀榛,竟冒着與他生嫌的風險也要留紀決一命,當真值得?

李暮洄咂摸着,順手撫了下腰間的玉佩。

皇子送的東西也敢轉手贈予別人,真是膽大包天。

如今紀家隕落,若張牙舞爪的紀榛沒了沈雁清的庇護,倒還有幾分趣味。

一個足智多謀的臣僚和一只伶俐愚鈍卻只可供賞玩的幼鹿,孰輕孰重太易分清。

不知吓破膽的紀榛會是何等的有致。

可惜,可惜。

地龍呼呼燒着。

沈雁清推門而入時,紀榛正躲在角落的桌底下,聽見聲響,身軀微抖,雙手抱住了桌角,掩耳盜鈴一般地将自己縮了起來。

前兩日的混亂他只是想一想就面紅耳赤。沈雁清言出必行,說是三日便是三日,半點兒都不含糊,可紀榛卻着實被整治怕了。

這四載每每都是他使勁渾身解數向沈雁清邀歡,對方才會勉為其難地與他行房。在榻上雖偶有失控,但大多數皆還算體諒。

如今沈雁清卻忽然變了個人似的,接連着兩日逼他飲下芙蓉香,還從櫃子裏翻出了不少他藏起來的春宮圖一一踐行。他看得多,也并非那般寡廉鮮恥,能做出那麽多毫不要臉面的姿态.....

紀榛一閉眼就是醜态百出的自己,耳尖紅得像被烙鐵燙過。

“出來。”

沈雁清已來到桌面,垂眸看着躲避的紀榛。

“我不喝了。”紀榛披散着發,裏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大片大片新鮮的痕跡從寬松的衣襟裏露出來,他順着沈雁清的鞋尖往上看,盯着手中的瓷瓶,嘴一抿就要哭。

沈雁清不為所動,只低聲問:“你當真不喝?”

紀榛忙不疊點着腦袋。

“好。”

還不等他松一口氣,就見沈雁清揭了紅布,仰首将瓷瓶裏的液體一飲而盡。

紀榛像是被捕進鐵籠裏的獸,驚慌不安地瞪大了眼。

沈雁清動手去擒他的腳腕,要把他從躲避的洞巢裏抓出來。

紀榛想到将要遭受的,崩潰地抱着桌腳不肯撒手。可終究是難敵,被拖着擁入了溫熱的懷中。

桌面上還有攤開的春宮圖,沈雁清随手一翻,大幅大幅的穢圖鑽進紀榛的眼裏。

紀榛被推到桌上,撲在滿桌圖冊裏。

沈雁清指着只可意會的栩栩如生的圖畫,用與之滾燙身軀不符的清冷音色道:“今日學這冊。”

“學好了,明日便可救你兄長。”

紀榛軟着腿,站也站不住,終是抽着鼻翼照做。

“你不要再诓我。”

他在滿身熱潮裏混混沌沌地想,他喜歡的沈雁清不是這樣的。

儒雅靜秀的沈雁清不會如此欺負他,也不會用那麽難聽的字眼羞辱他。

縱然沈雁清救了他兄長,他也再不敢交托真心了。從這一刻開始,紀榛要學着讨厭沈雁清。

作者有話說:

魯迅說過,愛就是要面目全非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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