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 江瑟坐在馬車柔軟的褥墊上,身上披着李霁的大氅,發梢上還懸着雨珠兒,顯得有些狼狽。她抿緊嘴唇,眼睫毛輕輕地扇動了一下。這麽多年來,她還未真正怕過什麽,但此時,她的心卻一點兒一點兒地提了起來。
李霁就坐在她對面,倆人緊挨着,她的膝蓋還觸着他的衣袍。他在生氣,江瑟瞧得出來。人還是那個人,只不過是消瘦了些,眼底暈着一層淡淡的青影。面色冷然地另江瑟感到有些心顫。這樣的李霁,她還從未見過,心底霎時有些無措,立馬心虛了起來。
江瑟一臉心虛的模樣落在李霁眼中,自然就變成了另一種意思。太子府中的暗衛,各人有各人的本事。江瑟能進入太子府,自然有她的過人之處。而這份過人之處背後,所付出的艱辛,常人難以想象。
他見過的暗衛死士不知有多少,可他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她以為自己是個冷漠無情手辣心狠的姑娘,可她從來都不是。雙眼清明,眼角眉梢溢着淺淺笑意而不自知。他的瑟瑟,應當在父母親兄的關切下,無憂地長大,而不是被人送入宮中淪為權利的工具。可他心底又帶着絲暗暗的慶幸,如果沒有當年,他可能不會遇見她,更不會娶她為妻。
他想憐她愛她護她,可她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失了蹤,受了傷。
江瑟垂着眼皮暗中思忖着該怎麽安撫李霁,一聲不吭地就跑出府确實是她思慮不周,可她現在不是沒事了麽。要說他心中有氣,這麽大會兒功夫,氣應該消了吧。想到此處,江瑟厚着臉皮伸出手覆上了李霁的大手,面上帶着絲罕見的讨好之意。
李霁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淡淡地瞥了江瑟一眼,輕嘆了口氣,大手一揮,把江瑟環入了懷中。接着又從暗格中抽出一條巾帕,捧起她的臉,細致輕柔地擦拭了一遍。拇指一直在摩挲着她臉上的那道疤痕,眼底浮着一層怒色。
“以後不準擅自出府,你已經不是太子府的人了。”于公于私,自家媳婦兒都應當遠離太子府。在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多日來的擔憂霎時消弭于無形,但此時李霁說這話時,臉上卻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江瑟這時只有點頭的份兒,哪有反抗的資格。她眨了眨眼,笑着點了點頭,随即指着馬車外,眼中帶着詢問。
李霁見狀臉色微沉開口道:“你的嗓子?”她眼中滿是喜色,但自從他見到人開始,她還未開口講過一句話,難道是被人毒啞了!
江瑟環住李霁的腰,把頭埋在他胸膛中,心中一片安然:“我……沒事,暫時的。”說這話時,江瑟感到喉間火辣辣地疼,好在能發出音了。
李霁垂首摸索着江瑟的手背,看不清神色,接着輕聲道:“他們不願說出你在哪兒,情急之下,我不得已命人脅迫了倆人,方尋到此處。不過他們一家既然救了你的性命,我不會虧待他們的。”他哪能看不出她眼神中的意思。
江瑟輕輕舒了一口氣,待她養好傷,她定會問個明白。
李霁見她這麽關心外面的那戶人家,眼底閃過一絲不悅,摟着江瑟的手不禁緊了緊。
“嘶~~”江瑟忍不住輕輕叫出了聲。
李霁聞聲扶住她的肩頭,微微拉開倆人之間的距離,低聲問道:“瑟瑟,你受傷了。”說着就要扯開江瑟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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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瑟拽住衣領,忙開口道:“沒……沒事,已經好多了。”聲音有些語無倫次,她下意識地不想讓李霁看見她身上的那些個傷痕。
李霁見她護得緊,心底反而愈發起了疑,但當下也未堅持,安撫性地撫了撫她的後背。
馬車緩緩地向前行着,其間夾雜着陣陣馬蹄聲。輕晃間,江瑟覺得身子有些疲憊,靠在李霁懷中睡了過去。
李霁輕輕拉了層薄被給江瑟蓋上,修長的手指輕撫着她的肩頭,待視線落在她臉上的那道疤痕上時,面上霎時罩上了一層寒霜。
***
待衆人行至将軍府時,暮□□臨,雨已經停了。
李霁看着懷中還在熟睡中的江瑟,雙手微微收緊,抱起她下了馬車。
候在府門口的只有福伯一人,并沒有其他的丫鬟小厮。福伯見自家主子爺抱着夫人下了馬車,立馬顫顫地跑了過去,小聲道:“少……少爺回來了。”說着說着眼圈竟紅了起來。
李霁微微頓住腳步朝福伯微微颔首,随即大踏步地邁進了府中。
如清如瀾二人還在房門口跪着,李霁經過倆人身邊時頓了頓,低聲道:“進來,待夫人醒了,你們倆仔細着點。”
如清如瀾二人聞言如蒙大赦,見自家主子爺尋回了夫人,心中雖然還是有些歉疚,但也不敢繼續跪着,當下揉着酸痛的膝蓋,急切地進了房。
李霁動作輕柔地江瑟放在床榻上,凝視了半晌,随即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聲吩咐道:“好生伺候着,多備些傷藥。”她不想讓他看,他便不看。
如清如瀾朝李霁福了福身:“是,爺。”
江瑟這一覺睡得很是沉實,她做了許多夢,好的壞的悲的喜的,每一個夢都少不了李霁的身影。有了李霁,即使是做了噩夢,她都會覺得心安。
江瑟睜開眼,自己已經躺在了将軍府中的床榻上,旁邊守着的是如清如瀾,倆人的眼睛腫的跟桃子似的。
“夫人,是奴婢們的疏忽。”倆人齊聲說着徑直跪在了江瑟面前。
江瑟揉了揉太陽穴,輕聲道:“起來吧,這不是你們的錯,這種話不要再提起了。”這事确實不是她們的錯,但天下沒有不是的主子。
“是,夫人。”
江瑟身上還穿着小荷家的衣裳,穿什麽她倒是無所謂,不過她好像有些日子沒有沐浴了。
如清如瀾自是能瞧得懂自家夫人的意思,随即上前扶着江瑟去了隔間,裏面早已備好了水。
江瑟張開雙臂,閉上了眼睛。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将軍府的那日,仍是如清如瀾倆人服侍的自己。距離那日到底過了多少日子,她已經記不清了。
耳邊響起一陣衣料悉悉索索的聲響,接着傳來如清輕輕的啜泣聲。
江瑟睜開雙眼,低頭瞧着自己身上縱橫交錯的一片,輕笑道:“大家都是習武之人,不礙事的。”擱在以往,她不會管的,不過如今,她要消了它們。
如清接着又喚了聲“夫人”,聲音有些哽咽,想說什麽卻沒再敢說出口。
沐浴完之後,江瑟裹着錦被,看着小幾上的一堆瓷瓶,又望了望如清如瀾,輕聲道:“下去吧,我自己來就好。”
如清如瀾倆人對視一眼,眼中滿是擔憂,但還是垂首道:“是,夫人。”
倆人出了房門,見自家主子爺還守在門口,忙上前行禮。
李霁瞥了二人一眼,随後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
太子妃有了身孕不久便把太子府的一幹事務交由秦側妃掌管,這也無可厚非。太子妃肚子裏懷着的可是個金貴的主兒,旁的事又算得了什麽,府中的衆人并未起疑。可是誰都沒有注意到,太子妃身邊服侍着的宮女梅香,已經消失了好幾日了。
太子妃撫摸着日漸隆起的小腹,輕笑出聲。這一胎定是個男胎,自小到大,她所希望的,從未落空過。只不過,那是在進太子府之前。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太子妃并未回頭:“殿下,人找到了嗎,或者說是屍首。”
太子的臉一半隐藏在陰影裏,他看着太子妃紅潤的面孔,臉色沉了起來。
太子妃轉身道:“江女官失蹤,都是臣妾管教不嚴,一時間沒覺察到梅香的心思,不過,梅香已贖了她的罪了。”梅香一人扛下了所有的罪責,命喪李霁之手。不過瞧着将軍府那邊的動靜,李霁倒也沒怎麽把江瑟放在心上。人死了,連屍首都不尋麽。
太子并不理會,聞若未聞。從始至終,他需要的僅僅是一個太子妃而已。
“本宮承諾過,自是不會廢了你。”如果換了一人,太子妃早已一屍兩命。阿霁顧及的,是他們倆人之間的那點情分。從此以後,他是君,而阿霁則是臣。
太子妃聞言輕哼一聲,開口道:“殿下放心,臣妾自會盡自己的本分,安然地生下這個孩子。”那個江瑟也不過如此,一枚棋子而已,是她小題大做了。
倆人皆是所答非問,但都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太子每日都會來此,他知道太子妃不喜孩子。但它是自己的骨肉,他會讓它安然降生的。
父皇說的對,女人就只是女人而已,不能對之動情。有些人死了便是死了,不過死了也好,省的人時不時地惦念着。
不過今日據探子來報,她還活着,只不過是受了些傷。太子這幾日沉在眉間的陰霾,剎那間消失個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