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衣服破了。”
說完這句話,鐘銘就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
“什麽……”
隋心下意識擡手去摸,指尖卻碰到了一條痕跡,已經暴露在被扯破的肩膀的布料之外。
是她的……內衣肩帶。
她立刻将外套穿回去,臉上的溫度越來越高,低着頭,有餘光瞄向駕駛座上的鐘銘,卻只見他動作利落的拉動手剎。
——
車子很快開出學校,駛向大路。
與此同時,鐘銘語氣淡淡道:“車載箱裏有急救包。”
隋心打開一看,果然。
随即拿出消毒棉花球、碘酒棒和創口貼,并将視線上方的車載鏡翻下來。
一看之下,吓了一跳。
臉色酡紅,頭發蓬亂,眼睛晶亮,身上還披着男人的外套,怎麽看怎麽都像是一副被調戲過的樣子……
心慌意亂之下,動作也有些局促,連撕開酒精棉花外包裝的手指也使不上力,加上車子在行駛中,前後折騰了三四分鐘,隋心也沒能把自己打理幹淨。
直到車子降速,停靠在路邊。
然後,就見鐘銘伸出修長的手指,解開安全帶,側過身只看了她一眼,就拿走她手裏的棉花球。
“擡頭。”他說。
隋心下意識的仰起下巴。
冰涼而刺激的酒精,撫過脖子上的劃痕,然後是碘酒棒和創口貼。
從頭到尾,鐘銘都沒有說話,只是目光專注的處理那些指甲痕,撕開創口貼的動作快速而用力,貼上時卻柔和緩慢。
緊接着,連個招呼也不打,就将她肩上的外套用力向後拉開。
隋心剛要叫,就聽他說:“別動。”
微涼的手指時不時蹭過肩膀的皮膚,連車廂裏的熱度都在躁動發酵,她的心跳得厲害,一下下,卻不敢大力呼吸,胸口每一次的起伏,都像是要碰到他的手臂。
直到鐘銘停下手裏的動作:“早就跟你說過,打架要先保護自己。”
同時還将她肩膀上的外套拉回原位,又收拾好棉花球等垃圾,重新發動引擎,動作一氣呵成。
隋心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真打起來,誰還顧得了那麽多。”
雨夾雪不知何時停了,偷偷從雲朵背後鑽出來的暖陽,為鐘銘的黑發染了一層柔光,他聽到這話時,側頭看了她一眼。
然後,就聽到他不鹹不淡的聲音:“那你這場架是打輸了還是打贏了?”
“贏了。就是贏得不太漂亮。”
隋心頓了一下,又說:“不過你教我的我都記着,要護住要害,要搶占有利位置,如果對方人多勢衆就……”
——跑。
她一下子噎住。
鐘銘涼涼的聲音傳了過來:“如果今天我沒來,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你想過麽?你就不會找人幫忙?”
“那些人根本不會幫我。”
——
靜默了一會兒,鐘銘向左轉了一下方向盤,将車子拐進一個大型地面停車場,同時說:“車載箱裏有部手機,是我以前用過的,你先拿着用。有事打給我。”
隋心依言将手機翻出,屏幕上全是英文。
鐘銘将車子停進車位,熄了火,轉頭一看,隋心還在研究。
他一把将手機抽走,迅速在上面設定。
然後問道:“寄宿家庭電話多少?”
隋心連忙從書包裏翻出一張紙條,遞給他。
號碼輸入後,他将手機和紙條一起扔進她的書包裏:“一號鍵,我的電話,二號鍵,寄宿家庭。”
隋心應了一聲,就見鐘銘打開車門。
“咱們這是去哪兒?”
他回過頭掃了她一眼:“買衣服。”
——
shoppingmal裏通道寬敞,店面稀疏,工作日的下午,這裏的顧客似乎還沒有店員多。
鐘銘邁開長腿走在前面,走得并不快,每走一步,隋心都有時間跟上兩步。
一路上了二樓的服裝區,店員迎了上來,目光快速打量起披着男裝外套的隋心,挂着專業的笑容問了一句。
隋心沒反應過來:“?”
只聽鐘銘回了一句,那店員将兩人引向一排貨架前。
這時,鐘銘的手機響起,他退開一步,低沉的聲音徐徐傳來。
接下來幾分鐘,基本上就是店員在推銷,隋心心不在焉的邊聽邊看,卻遲遲拿不定主意。
倒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尺寸和喜好,而是……
隋心有些小心翼翼的回頭看了一眼,卻正和鐘銘漆黑的眸子撞個正着。
緊接着,就見他走上前,越過她從貨架上拿出兩件,遞給店員。
店員立刻抽掉衣架,領隋心往試衣間走。
裏面是白底小波點的打底襯衫,外面是暖色調的毛衣,搭配着隋心今天穿來的牛仔褲和球鞋,比她那件被扯破的衣服還要合适,真是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可是,她卻一點都不滿意。
這麽會給女人買衣服,尺寸又拿捏得這麽好,到底練習多少回了……
——
隋心走出試衣間時,還有些心不在焉,望了一眼不遠處那道背對着講電話的高挑身影,又對着試衣間外的鏡子審視了一下自己。
然而這時,就從鏡子裏看到一個神色緊張的女生。
再仔細一看,不正是新室友的kinki麽?
kinki動作熟練的将一件體恤衫上的吊牌撤掉,然後将衣服團成一團塞進包裏。
目睹這一切時,隋心已經走到距離kinki身後,一下子就愣住了。
但她還來不及走開,kinki就回過頭來。
乍一照面,kinki下意識的雙手捂嘴,隋心比剛才還要尴尬,四目交接,又同時錯開視線。
幾秒鐘後,隋心才打破沉默:“你這樣就不怕被抓?”
kinki左右看看,反應極快的說:“這裏也沒別人啊!”
kinki随即打量了一下隋心身上的毛衣,又看了一眼挂在毛衣下的吊牌。
然後也不等隋心說話,她拿起貨架上一件差不多款式的毛衣,就拉着隋心走進試衣間。
一關上門,kinki就脫掉身上的外套,并将包裏的體恤衫穿在裏面,接着是毛衣,最後是外套。
一串動作看下來,隋心這才明白kinki在做什麽:“你還是脫下來吧,要是抓着了,後果可不小。”
“我知道,可能會被遣返。老外最忌諱偷竊和作弊。”kinki邊說邊對着鏡子整理衣服,“本來我也不想,只是找點刺激。我以前在香港,經常和同學一起幹。被抓到了就給錢呗。”
接着,kinki露出一個很陽光的笑容,繼續說,在她原來的班裏要是哪個同學沒試過偷東西、逃單、打人、抽煙、喝酒、接吻,就會被全班同學一起鄙視,別說是卡子,就是衣服褲子也照拿不誤,東西大件才能體現技術含量。不夠有時候是集體出動,推選出一個人動手,其餘的人會幫忙放風,動手的人只有完成才會得到團體認可,臨陣退縮則會受到鄙視。
隋心對這種劍走偏鋒的驗證方式實在不能理解,回身擰開門上的鎖:“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誰知這時,毛衣的下擺卻被kinki用力一拉,隋心還來不及動作,吊牌已經被扯了下來。
“啊,你這件好貴啊!”
“你幹什麽!”隋心沉了臉,用力抓住kinki的手。
kinki說:“別告訴我,你沒試過偷東西。我會看不起你的。”
隋心瞪了她一眼,搶過吊牌,打開門,準備出去後拿給店員結賬。
——
誰知試衣間的門剛打開,兩個黑影就堵了上來。
是商場的工作人員。
一個工作人員迅速走進試衣間,在地上搜索。
隋心最先反應過來,立刻将手裏的吊牌交給另一個,并告訴對方她會付錢。
然後,又望向傻呆呆的kinki:“你帶錢了嗎?”
kinki一下子慌了:“沒有。”
“那你趕緊把衣服脫了吧。”
可kinki還來得及動作,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工作人員,就叽裏咕嚕語速極快地說了一串英文,讓她們報上學校名字和電話,還要請她們去辦公室,并且通知家長。
kinki一下子白了臉,也不管是不是在試衣間外,着急忙慌的就要把衣服脫下來,誰知動作太急,只聽“嘶”的一聲,裏面的襯衫一下子就被扯開了線。
隋心也是一驚,剛要去看,工作人員就快一步走上前,低頭看了一眼扯壞的部分,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一把抓住kinki,要将她強制帶走。
隋心下意識的就要回身去找鐘銘,誰知卻另一個工作人員用力抓住,動作十分粗魯,一下子就将她拽了個趔趄。
隋心驚喘一聲,向後踉跄。
下一秒,後背卻撞入一片溫暖。
緊接着,一道更為堅定的力量,扶住她的另一只手臂。
頭頂傳來鐘銘沒有溫度的聲音:“怎麽回事?”
隋心匆匆擡了一下頭,又低下,但是心頭卻松了一口氣。
“我剛才遇到我室友,他們誤會我們偷東西。”
到底是不是誤會,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這樣的解釋太扯淡。
可是鐘銘卻沒有絲毫質疑,轉身和原先服務他們的工作人員說了些什麽,并從身上拿出幾張加幣,那個工作人員便向其它兩位解釋起來。
一番澄清後,那兩個工作人員終于放開了kinki,相繼離開。
kinki也從驚吓中回過神,看了眼冷着臉的隋心,又看了難辨喜怒的鐘銘,一言不發的回到試衣間裏,将身上的衣服換下來。
——
就這樣,良久過去,隋心都不敢擡起頭。
直到腦門被人彈了一下,才聽到頭頂傳來鐘銘低沉的嗓音:“又沒有人說你,你這個樣子是做給誰看?”
“對不起。”
隋心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原本被藏得好好的委屈湧了出來。
從早上到現在,交換日記被曝光,被男同學陳聰威脅,被姚曉娜陷害作弊,又打了一架,現在又和新室友一起被冤枉偷竊……
這是她活了十八年最狼狽不堪的一天,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偷偷療傷,無論心裏多麽柔軟,也不會将它們放出來。
可是,眼淚到底是管不住。
然後,就聽到頭頂傳來一聲輕嘆,後腦勺被一股力道輕輕按住,她一下子就被圈進他的世界,隔着那層柔軟的布料,額頭觸上一片厚實堅硬的胸膛。
耳邊傳來的聲音柔軟了幾分:“你還有臉哭。”
隋心用力呼吸,想哭得像模像樣些,卻又很快就意識到,無論怎麽哭都一樣丢人。
她只好吸吸鼻子,說:“我哭不是為了這個。是日記本……丢了。”
然後,就感覺到他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在笑:“丢了就丢了,有什麽話想說可以打電話。”
可是隋心還來不及點頭,就又聽到一句:“哦,你要發的牢騷太多了,話費可能不夠。”
原本還團結在一起的委屈,一下子潰散了,隋心抽噎着擡頭,對上那雙寫着調侃的眼睛:“有你這麽安慰人的麽……”
鐘銘不語,笑容漸濃,修長而白皙的指尖,緩緩蹭過她的眼角,那雙眼睛濕漉漉的,透着可憐,眉宇間的羞澀,也讓人移不開眼。
他這才意識到,以前那個跟在他後面耍賴的小身板,如今已經亭亭玉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