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車子緩慢的行駛在公路上。

鐘銘安靜的開車,隋心幾次将視線移向他那淡然自若的側臉,都見他目不斜視的盯着路面,像是很專注在開車這件事情上。

直到隋心第五次看過去,鐘銘的聲音突兀的響起:“看我幹什麽?”

隋心有些不知所措,解釋道:“其實剛才的事,只是一場意外……我有阻止過,不過沒成功,還造成了誤會。”

鐘銘淡淡掃了她一眼:“你有作檢讨的時間,不如想想下回怎麽避免同類事件再發生。”

“不會有下次的。”

“是麽?”鐘銘一手扶着方向盤,另一手舉到隋心面前,相繼伸出兩根手指:“小學五年級,別的小孩子砸破了鄰居的玻璃,某人挺身而出說自己幹的。初中二年級,某人被同學教唆作弊,又被該同學舉報,被老師抓了個現行。”

頓了一秒,鐘銘又伸出第三根:“這回呢,是被室友帶着偷竊……”

隋心臉上一熱,一把握住那幾根手指:“我知道錯了,求你別說了!”

鐘銘終于轉頭,看了一眼被握住的那幾根手指,和白皙柔軟的拳頭,嘴角泛起微笑:“看來還會有下一次。”

“不會再有了!”

底氣卻很虛……

——

半個小時的功夫,車子輾轉在一家地下pub門前停下。

pub的門臉不大,卻頂着一個巨大的霓虹燈招牌,古樸而老舊的牆壁被雨水洗刷的有些斑駁,整體看上去很有披頭士年代的風格。

隋心不明所以的跟着鐘銘一路下樓,樓梯的牆壁沒有經過米分刷,磚頭露在外面,腳下踩着的木質樓梯也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拐彎時顯得有些擁擠。

直到踩下最後一節臺階,視線豁然開朗。

燈光昏暗的pub裏錯落有致的擺放着十幾套桌椅,腳下踩着旱冰鞋的服務生,穿梭在擺放着各種洋酒的吧臺和擁擠的小通道中。幾乎所有位子都坐滿了,而且華人居多。

隋心好奇的睜大眼,環顧四周,見五彩壁燈映照着的牆壁上挂着不同年代的照片,有彩色的,有黑白的,大部分都是七、八十年代流行大喇叭牛仔褲、大墊肩和蓬蓬頭時留下的。

再轉頭一看,鐘銘不知何時靠在吧臺邊,和老板正在交談,很熟的樣子。

然後,就見鐘銘回過身,對她指了指角落的那套桌椅。

隋心走過去坐下,這才看到桌上擺放着留座的牌子。

——

鐘銘折回時,隋心問:“這裏有什麽特別麽?”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話間,服務生開始麻利的上菜,隋心看了一眼,全是快餐,就賣相來說這裏沒有什麽特點。

她撿起薯條嘗了一口,味道也很一般,不明白怎麽這個時間就客滿了,于是下意識看向鐘銘。

他依舊維持着那個姿勢,一手撐着頭,視線仿佛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他這麽看了多久了……

隋心別開臉,又用餘光掃了一眼鐘銘,見他還在看自己,更尴尬了,連忙找了個話題:“對了,你來了這麽久,覺得怎麽樣,還喜歡這裏麽?”

鐘銘端起水杯抿了一口:“還可以,說不上喜歡。”

“那和北京比呢?”隋心拿起一副刀叉交到鐘銘手裏。

鐘銘接過刀叉,切下一塊牛肉放進隋心的盤子裏:“當然是北京好。”

隋心邊吃邊含糊道:“嗯,也是,加拿大沒有可愛多,沒有來一桶,沒有豬肉韭菜餡餃子……”

鐘銘掃了她一眼:“你要是想吃甜筒,這裏有更純的。超市裏也可以買到韭菜和肉餡。你喜歡吃泡面,這裏也有出前一丁。”

“既然這裏什麽都有,你怎麽還說北京好?莫非,是北京的姑娘比較好?”

話一說完,隋心故作鎮定的就別開臉,雙頰微熱。

鐘銘側首看她,濕漉漉的頭發貼在白皙的面頰兩側,昏黃的燈光籠罩在那張小臉上,顯得細致而柔軟。

“那要看和誰比。”

隋心往嘴裏塞了一口蔬菜:“也是,不管在哪兒,都有帶的出門的,和丢人現眼的……”

話說了一半,尾音就消失在臉頰旁突然多出的溫熱觸感裏。

隋心下意識的捂住臉,臉上的溫度又揚了幾分。

鐘銘指尖在空中停了一秒,便繼續着方才沒完成的動作,将她鬓角的散發別到耳後。

“頭發亂了。”

隋心胡亂捋着頭發。

鐘銘突然說:“找女朋友是找給自己看的。所以丢人現眼那些,也不該讓別人來界定。”

“那如果你自己也覺得她很拿不出手呢?分手,還是……”

鐘銘看了她一眼,眼神沉靜如水:“應該會教好的。”

然後将切好的牛肉,一塊塊撥到她盤子裏:“來,趁熱吃。”

——

隋心将最後一口牛肉塞進嘴裏時,場內的燈光一下子全暗了下來,與此同時舞臺那邊卻亮起一束光。

沒有貝斯手和吉他手,只有一套像是歷經了風霜的架子鼓。

臺下發出一陣陣歡呼聲,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口哨聲,轉瞬間就見一個身材修長高挑的男人走上臺,穿着龐克風的皮衣,搭配着蹭着磨白的牛仔褲。

然後,就見男人拿起麥克風,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第一首歌rday.”

沒有音樂伴奏,也不見鼓手,男人很快清唱起來,聲音低沉和煦,透着滄桑和不羁,微卷的流海柔順的貼着額頭,若隐若現那雙多情的眼。

隋心一下子醒過神。

方町?!

——

唱了一小段歌,方町的聲音嘎然而止。

就見他神情一變,漫不經心的看向角落:“我說兄弟,你打算讓我清唱多久啊?”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隋心眨眼的功夫,鐘銘已經起身,走向舞臺,邊走邊解開領口的兩顆扣子,并将袖子挽到手肘。

然後,就見他邁開長腿,跨坐在架子鼓後面的矮凳上,與此同時臺下發出更激烈的歡呼。

直到劇烈的鼓聲驟然響起,歡呼聲戛然而止。

鐘銘很快開始一段獨鼓表演,十幾秒的熱身,開始的突兀,結束的迅速,一手将鼓槌抛起,又接住,修長的眼掃向立在一旁用腳打拍子的方町。

眼神交彙,默契使然。

heyjude的鼓點很快響起。

“'tmakeitbad……”

隋心拖着腮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臺上。

她一下子就愛上了這個地方。

——

幾首歌匆匆即過,臺下聽衆意猶未盡,不少華人将加幣用服務生提供的橡皮筋綁成一卷,向臺上投過去。

有一個穿着小短裙和高跟靴的華人女孩,甚至攥着一疊大鈔跑上舞臺。

方町微微側頭,眼尾上挑,嘴角漫不經心的勾起,腳下劃着舞步,卻絲毫沒有向那個華人女孩挪動。

然後,就見那女孩靠了過來,擡起手,亮出手裏的大鈔。

方町卻沒有接,舞步緩而慢的圍着女孩繞了一圈,像是貼着女孩在跳,卻又恰到好處的沒有任何肢體接觸。

舞臺下,女客人紛紛屏住呼吸,男客人吹起口哨。

直到方町在女孩旁邊停下,揚起一抹笑。

那女孩就像是受到了什麽蠱惑,抖着手将那疊鈔票輕輕塞進方町的褲腰……

舞臺下立刻發出一陣驚呼。

然後,就聽方町慵懶的開了口:“thanks,mylady.”

尖叫聲此起彼伏,氣氛瞬間直達沸點。

——

就在這時,幾個不速之客出現在pub裏,是頭發染成五顏六色的飛車黨,塞鈔票給方町的華人女孩一下子臉色大變。

悠揚的歌聲戛然而止。

就見為首的那老大就一屁股坐到距離舞臺最近的桌邊,華人女孩就乖乖地坐了過來,“啪”的一聲,一個巴掌甩下來,連聲都不敢吱。

所有在場女性都倒吸一口氣。

幾個小弟開始轟人:“滾!全他媽的給老子滾!”

服務生走上前,要制止幾人,卻被一個小弟推開。

與此同時,一個小弟已經走到角落,準備趕走隋心,但她卻一動不動。

小弟一瞪眼,伸手就要去揪隋心的衣服。

下一秒,就聽一聲殺豬似的哀嚎,卻不是出自隋心的口,而是被方町手裏的麥克風用力砸中後腦勺的小弟。

——

接下來所有的一切都發生的很快。

賓客們四散逃逸,老大帶着小弟沖上臺,方町一個人應戰衆人,礙事的小弟一個個被踢下去。

不到三分鐘,一個回合結束,方町收了手,一邊活動着手腳,一邊回頭看向雙手插袋面無表情的鐘銘。

就聽方町說了一句:“嘿,兄弟,該你了!”

幾個顯然是經過手下留情的小弟,一個個又沖了上來。

然而,領頭的那個還沒看清怎麽回事,就被一記飛踢,踢出了舞臺,重重的摔倒在地。

接着便是一連串的哀嚎,幹淨利落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

與此同時,方町悠閑地湊到吧臺邊,掏出厚厚一疊客人們的打賞,一邊看着像是拍動作片一樣的戰況,一邊将錢一張張放在臺面上。

随着桌椅擺設被破壞的越來越多,臺面上的加幣也越來越厚。

就聽那老板數着數:“150、200、250……看,又壞了一把椅子……”

方町笑了一聲:“我看你們就等着今天呢吧,正好把這些破爛清出去。”

說話間,三人都沒有注意到,一直按兵不動的飛車黨老大,這時正悄悄向鐘銘背後靠近,同時抄起一把椅子,準備偷襲。

一直死死盯着戰況的隋心,想也不想就從角落裏拿起消防栓,用盡全身的力氣向那個老大扔過去。

只聽“咚”的一聲,全場人都愣住了。

那個孔武有力的老大,手裏的椅子已經掉在地上,只見他一手摸着後背,又回頭看了一眼滾落到一旁的消防栓。

然後,雙目眦裂的瞪向隋心。

隋心下意識的向後錯了一步。

轉瞬間,就見老大抄起一個酒瓶子,往旁邊的木桌上一磕,酒瓶子應聲碎裂,瞬間成了尖銳的兇器,在燈光的折射下發出刺眼的光。

吧臺邊的方町,意識到不妙,扔下錢就向這邊沖。

但遠水卻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老大高高舉起酒瓶子,大跨步的沖着她的臉招呼過去。

一切都發生在剎那間。

隋心只覺得自己被人用力拉了一把,臉頰就一個溫熱的大手罩住,整個身體也跟着栽進另一個結實而堅硬的胸膛。

只聽“嘩啦”一聲,清脆而刺耳,那半個酒瓶子就在空中飛濺散開。

心裏一咯噔,隋心一下子就睜開眼,觸目所及的那副劇烈起伏的胸膛,包裹着毫不掩飾的憤怒,每一下都像是要将脆弱的紐扣崩開。

再往上看,是繃緊的下巴,冷冽的眼神,那舉起的右臂上劃過幾道血痕,上面殘留着玻璃碴子。

但她還來不及反應,鐘銘就像是剛才強硬的拉她入懷一樣,毫不客氣的将她推了出去。

同時說道:“方町,把人帶走!”

已經趕到身邊的方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出口拉去。

——

冬日的夜晚又冷又濕,隋心一路掙紮着被帶到戶外,卻甩不開方町。

“你放開我,我要回去!”

方町警告的掃來一眼:“等我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說。”

不由分說,他将隋心帶到一輛名牌機車前,拿起頭盔毫不客氣的罩在她頭上,然後将人拉上後座,利落的發動引擎。

透過安全帽,隋心大聲喊道:“我會照顧自己,你快回去幫他!”

方町卻不給她商量的餘地,摩托車很快駛離pub,急速沖上大路。

隋心急了,尖叫着:“你再不停車我就跳了!”

回應她的是更不近人情的聲音:“那你就跳!”

沒想到她還真要跳。

要不是方町及時剎車,人就飛出去了。

“靠!”方町一把揪起地上的隋心,雙目牢牢地盯着她,憤怒的吼道:“你他媽的想死啊!”

隋心卻沒搭碴兒,用力将頭盔摘下來扔給他,轉身就跑。

——

一分鐘、兩分鐘……

隋心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膝蓋就像是裂開一樣,腳下每一步都像是在倒計時。

木質樓梯被她兩節兩節的踩在腳下,她連跑帶跳的沖下窄小的通道,幾次都撞上拐角,肩膀生疼。

直到滿目狼藉的pub再度出現在眼前……

場地中已經找不到完好的桌椅了,倒在地上的飛車黨打着滾,呻|吟着,唯有那個老大直挺挺的仰躺着,一動不動。

而唯一站着的男人,正背對着她,胸膛随着漸穩的呼吸緩緩起伏,淩亂的發梢,在堅毅的側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汗珠順着脖頸的線條滾落,越過鎖骨,一路淹沒進純棉的布料。

這時,就見那人回過身,眼睛精準的将她鎖住。

那裏面的沉冷,瞬間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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