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父親, 陛下此舉寓何意?”陳熹望着不遠處大片興起的廟宇與鎮守的官兵,來來去去的人流供奉。不禁疑惑詢問。
“前些日子不是傳有人在皇宮飛升成仙了嗎?當日我也在書房, 那兩人憑空出現古怪得很。”陳太師喝下手中的清茶, 才慢慢擡起眼眸, 似老狐貍般眯起眼睛,“陸景聰明一世, 卻也怕是着了道被他們哄騙住了吧。”
“可是大力推行姻緣神,對他又有何好處呢?”在兩方勢力鬥法的緊要關頭, 陳家父子不得不更加謹慎。
陳太師老奸巨猾, 對陸景也更了解。稍加揣測便道:“估摸是那兩人許諾了什麽好處,才會讓他瘋了般做這事。”可不是瘋了嗎, 蠻軍占據了一座又一座南朝城池,眼看着大軍就要直達國都了,這關頭陸景不想着團結一致, 反而不管不顧來挑釁陳家,還費大把精力來供奉什麽新神。
就算陳魏一向謹慎,此時也不由在心中輕視了一番陸景。
“南朝他不要了?”陳琯皺眉, 陸景最近像瘋狗般。在朝堂說要推行新神, 有人認為現下時刻不妥, 剛出列反駁就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莫不是被那兩個妖道下了降頭?”
陳太師等人并沒有見過張塵鏡等人, 只是憑着感覺不肯相信世上真有神仙。就算他們身居高位, 知曉世上真有修真人士也不會深想, 畢竟就算是修真的仙人也沒聽過能随意點化人成仙的啊!
所以李大山之事, 外面傳的紛紛揚揚, 他們卻是半個字都不信的。心中則更傾向于是哪妖道使了手段,辟如障眼法一類才騙了大家。
只是他們萬萬料不到陸景竟然上當了,與他鬥争多年,他也不像這麽傻的人啊?陸景此舉打的陳魏父子幾人措手不及,不由苦苦思索揣測其用心。可他們萬萬想不到,這句話是真的。
陸景不想要南朝了,從他舉措來說,他很可能就是想跑路了…
“只可惜嬌嬌現下被禁于宮中不見外客,不然我便叫你母親進宮詢問,她在宮中或許有什麽消息。這個關頭她有了身孕,到底是對是錯…”
如果陳嬌沒有懷孕,那麽陸景不會這麽急于向陳家出手,陳魏等人也不會有了底氣,敢放大膽子與陸景作對。
陳太師扶額嘆息出聲,陳琯陳熹皆隐于黑暗,三人均陷入沉思。
而引起這場軒然大波的女主人,陳嬌又在幹嘛?
景陽殿內。
陳嬌正在與玉屏讨論新上任的廚子手藝,忽然湧進大片人。平日裏跟在陸景身後對她畢恭畢敬的小太監笑着道:“陛下有令,貴妃您還請接旨吧。”
陳嬌慢慢收斂住笑,由玉屏攙扶着起身,福身跪拜。
“陳貴妃在宮中橫行霸道,長期不尊皇後以下犯上,為人嚣張跋扈更是對其他妃嫔多加苛責,今朕貶去其貴妃身份,降為四妃禁足宮中反思。”
周圍低頭的奴才均是驚詫,不由得瞥向那個風光一世的女主人。可陳嬌卻沒有衆人想象那般的吵鬧争執。她或許是早就料到今日,仍是保持着淡然回答:“臣妾接旨。”
“陳貴妃起身吧。”待說出這句話後,那小太監便格外訝異地輕打自己嘴,譏笑道:“瞧奴才這嘴,現下可是陳妃了。”
玉屏恨不得立馬沖上去跟他打起來,可終是怕自己在這關頭給主子惹事,強忍住後眼中卻仍是氣出了淚水。
陳嬌倒是見怪不怪,宮中本就踩高捧低。自己當初與陸景多有嫌隙,她無法拿皇帝出氣,但對陸景身邊的太監宮人可就是從來都不假辭色的。這小太監估計也是吃過苦頭,因此懷恨在心今日才報了大仇。
陳嬌輕微皺眉,按理她只是降了一個階位而已。這個小太監就敢踩在自己頭上這般作威,她也只能揣測大概是朝堂上自己母家也遭了難。想到此她心中頓生快意,自己計劃已經成功過半,剩下就看陸景和自己父親繼續相争,鹿死誰手了。
她心中百轉千回,面上卻只猶豫了不過一秒。待送走宣旨的一行人後,陳嬌不管周圍或驚訝或竊喜的眼神,揮退宮人只留玉屏一人在殿中。玉屏眼中的淚頓時忍不住,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面露擔憂地看着她。
陳嬌見此暗中嘆氣,玉屏什麽都好只一條,這眼淚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流。只不過她心中思緒萬千,暫時無暇顧及她。
陳嬌手扶着木椅,緩緩坐在那張自己最喜歡的梨花榻上,搖着宮扇神游天外。玉屏見她神色無悲無喜,更是害怕陳嬌今日受了辱想不開,卻不敢出聲打斷她,只得默默侍奉在旁獨自抹淚。
等陳嬌回神時,才見這個傻子眼睛都快哭腫了。她連忙拿出手絹替玉屏擦拭道:“你在幹嘛?”
“奴婢就是心疼。”見陳嬌沒有阻攔,玉屏繼續道:“娘娘懷有身孕,陛下還這般對待您。”更何況今日旨意上的那些個罪狀,都是陳年舊事,如今翻出來又算什麽?何況陛下曾經還誇獎過主子是真性情,現下怎麽能說變就變!
陳嬌噗嗤一笑:“懷孕?你知道那不過是假的。”
“那不一樣!”玉屏嘴硬,眼淚更是湧出,“陛下又不知道。”
“此事跟我們無關,不過是父親在禦前不得力罷了。”好一陣安慰,才使玉屏止住眼淚後,陳嬌撇過眼神望向窗外,“這是陳家與陛下鬥法呢,我們只不過是被殃及的池魚,後面的日子就沒有這般松快啦,你且等着瞧吧。”
見玉屏吓得張大嘴,陳嬌被她這副呆樣逗笑,點了點她鼻尖道:“如今看來我這步棋,也算是走對了。激怒了他們的恩怨,這般鬥起來,倒是順利的有點可思議了。況且如今我懷有身孕,不管陸景信不信,他都受限明面上不敢對我做大懲戒。不然今日,那會這般輕易揭過…”
而陳嬌等人的心中所想,陸景時統統不知的,不過就算他清楚了也只是嗤鼻。畢竟現下在他心中只記得兩件事,一件是替自己大皇子鋪路,一件是他的成仙大道。
而第一件事,除去他少有的責任心,更為重要的是他一直謹記張塵鏡所說:小神飛升,供奉越多實力便越強大。
如若他飛升後,自己的供奉當然便是頭等大事。而由誰來繼位,還用思考嗎。畢竟誰會比自己的兒子還要盡心盡力供奉自己?
于是陸景才會這般不惜一切代價,,使南朝維持更長久,使自己血脈成功登坐大位。至少要在他成神之前,是這般。
所以在他的監督下,天宮與國師均是一刻不敢懈怠,拼盡全力推舉新神,為桃安廣積信徒。
雷霆手段之下,南朝開始興建新神的廟宇,各個月老的神廟很快被拆除一空。除桃安之外的其他司姻緣神明,均不被接納,他們的神像與信徒被驅逐出這一片土地。
陛下更是頒布朝令,凡是誠心信仰新神者,資助補貼衆多,故而很短的時間內,人們便紛紛抛棄舊神,湧入桃安的神廟。南朝數十萬人,家中有女子者皆來求拜許願。
陸景站在摘星臺,瞭望遠處歡樂的人群。他看着頭上漂浮的雲朵,暗中捏拳心潮澎湃:總有一天自己也會像那些神仙一般,腳踏祥雲立地飛升,與天同壽,無所不能。
神藤樹中,世外一刻內裏千年。
桃安本在樹中沉睡,以修補自己逝去的法力本源,忽而萬千信仰湧入被包裹在一層薄膜中的她。在這虛無的空間內,本還要熟眠上千年的她,猛地睜開緊閉的雙眼,跨過三千世界望向正在朝她誠懇許願的凡人。
她宛如天真不知事的幼女,勾出一縷爛漫的笑。自己原本正赤身裸體,曲着身子在這片無人的虛無空間。如今法力大增,使她得以擺脫目前無意識的休眠狀态。
桃安似是睡了個好覺,她輕輕打了個哈欠直起身子站立在漂浮的雲朵間。心念一動,她的下半身便化作一條條巨大的樹根,紛紛伸往雲層中。這場景委實詭異,上半身是天真爛漫的少女,下面卻是不停扭動着的密密麻麻樹根。
好似妖魔,又好似聖潔不可一世的神明。
随着樹根紮進雲層裏汲取到水分,源源不斷的将養分輸送供給給本體,桃安面色肉眼可見的變得健康紅暈,初醒的疲倦迷茫一掃而空,她神色越發光彩熠熠。
她那沾滿不知名粘液的頭發變得柔順幹淨,有生命般自動在空中飛舞,很快結成垂挂髻,用粉色桃花形狀的玉笄固定着。
桃安身上靈氣四溢,将原本表面破敗凋零的保護膜撕碎剝落,頃刻間一條通體碧綠的長裙束着白色腰帶慢慢浮現在她身上。裙上絲絲流蘇垂在腰間,無風自動。
桃安見自己煥然一新終于滿意,眼神帶笑更顯她婉約靈動極了。對比附在人偶身軀的時候,現下的她更加生動伶俐,面上瞧去便是位不過十五六歲的不知事少女了。
她一轉頭,頭上雙髻的垂發也跟着擺動。粉紅的潤唇輕啓,喝道:“霜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