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陳琯向來是讓他驕傲, 見自己兒子露出羞愧迷茫的神色,陳太師也心生不忍道:“明日是最好的時機,秦遲遠在邊疆不能及時趕回。我們掌握負責宮城戒備的禁衛軍, 殺陸景一個措手不及,方可得一線生機…”
“可惜中郎的京城衛軍是保皇派, 不然我們定能拿下那陸景的狗頭!”陳熹恨恨出聲。他們陳家并未招惹皇帝, 但陸景卻是緊咬不放非置他們于死地。早知今日, 當初他們就是死也不會扶持他上位!
陳太師反而看淡,平靜道:“怎能事事順心如意。成敗皆是天命。”
事到關頭,他終是記起那個被自己丢出去做祭品的人,忍不住多言對着陳琯吩咐道:“至于嬌嬌,你與她從小感情就好, 她認為你離經叛道跟我決裂,更能接受你。如果事發失敗, 你不要告訴她真相,就讓她一直恨我們, 也不會因此難受。”
“身為父親,我應當替她遮風擋雨,可我卻沒有做到。起初我為了陳家安穩, 将她作為可有可無的棋子丢出, 妄圖由此來保住我們家族的繁榮昌盛,如今看來皆是錯棋…害了她和石溪,實在是小人行徑。我陳魏一世,卻對不起自己兒女,做了那懦夫。”
陳熹猶在氣頭, 冷笑着不贊同:“誰又是自由身呢?”
陳太師搖頭道:“只可惜我卻未替她争取分毫,就這麽放棄了她。”
陳琯欲言又止, 卻無法代替陳嬌說出原諒的話語,這些年她在宮中時常傳出消息,大都是嚣張跋扈的惡名,可誰知她待字閨中時竟也是天真爛漫不知事的少女…
陳太師最終嘆息一聲,吩咐他們散去。明日還有惡戰…看向背對着他各自離去的兒子,他的脆弱無人能知,只是笑着對陳琯囑咐了最後一句:“要是失敗了,至少我們家還有你和嬌嬌,尚不絕門。”
次日,陳太師及其衆多黨羽,反了。
他打着清君側的口號,率領負責宮城警備的中尉及其旗下的禁衛軍殺入了皇宮。而中郎掌握的京城衛軍,則奮起反抗。這一夜,血流成河。
天将亮時,最後關頭,秦将軍及時趕回拿下反賊。陳魏當場被誅殺,罪連九族。宮中的陳妃本應被一杯毒酒賜死,可等宮人回過神後卻發現她和自己的貼身侍女竟是憑空消失,無人知道她們去了哪裏。
這場鬧劇很快落終,還未等局外人想明白,為何一向謙恭謹慎的陳太師為何想不開要謀反時,卻冒出個更為離奇的驚天大消息。
陸景宣稱自己不日将要飛升,他要退位讓大皇子登基。左侍郎被提為國相,朝中其餘保皇派也相繼被委以重任,互相牽制照看小皇帝。
而就在南朝上下都以為陸景受刺激太大瘋了時,他真的成仙了。摘星臺上,他身穿龍袍腳踏祥雲立地飛升。只留下只言片語,大意說他飛升後會庇護自己的子民。于是南朝人更是誠心供奉他,而諸位有異心的大臣也不敢生變,只得越發盡心盡力教導輔助小皇帝。
陳嬌站在人群外,圍觀陳家人被斬首的景象。玉屏牽着她的手,小心護着免于她被看戲的人擠到。時辰一到,陳嬌本睜大的眼睛被一只大手捂住,衆人頭紛紛落地。
“二哥。”陳嬌急切出聲,想讓陳琯移開手。她想要記得自己親人的慘狀,那些仇恨不該被忘記。
“嬌嬌別看。”陳琯給玉屏一個眼色,他們便相互離開了。
待到了他們歇息的庭院,陳嬌才激動出聲:“二哥你幹什麽!為什麽不讓我看。”
陳琯忽視她語氣中的質問,安撫道:“別記着那些,嬌嬌。陸景已經走了,我們也不能生活在仇恨中。”
“可是他們都死了!”陳嬌神情激動,搖着頭辯駁:“父親,大哥他們都死了!”她曾經無數次嫉恨父親抛棄了自己,為了報複她施計讓陸景對陳家下手。可是現下事情發生在自己眼前,她卻接受不了了。
那難道不是自己所求嗎?陳嬌迷茫了,最終她看到來救自己的陳琯時才領悟,沒有了唐石溪,這世上最為自己着想的恐怕也是那些自己所敵視的親人了。雖然這一切都是他們造成,是他們害自己陷入這場噩夢…
而唐石溪,也死了。他是為了自己,明知頭懸利劍仍不願離開朝堂,只為身居高位保護自己,最終惹怒陸景設計身死異鄉。
陳嬌神色癫狂似喜似悲,她設計這一切只為報仇,可陸景卻竟是成仙走了!漫漫餘生,她該怎麽熬?
陳琯看着眼前的陳嬌,明智的閉嘴。他不由憶起躺在血泊中的大哥和父親。而他與大哥自幼不合,他羨慕大哥能光明正大顯露在人前,大哥嫉妒他受父親重視…如今一切已然成空。他心中也異常難熬,卻還得振作起來替自己與陳嬌打算一二。
“南朝已是容不下我們了,北邊戰亂不休并不是好去處。我已經決定好,再等三日我們便乘船出海。”陳琯整理好思緒向陳嬌交代,努力維持鎮定。
陳嬌卻冷靜下來,推開他阻攔的手整理自己衣襟,待又恢複平日裏的端莊後,才傲氣道:“我不走。”
陳琯被她的行為弄得迷茫,聽聞這句話後方回神急道:“嬌嬌你不要任性!”
“我沒有任性,我已經決定好了,我要去邊城,溪郎還在那裏等我。”說這句話時陳嬌不喜不悲,她意已決。
陳琯與她感情甚好,自是看清了她不是說笑,而是真心這般。再結合陳嬌那從小就蠻橫的個性,他不由頭疼萬分:“你去那裏幹嘛?唐石溪已經死了!”
“死了我也要去找他。”陳嬌一字一句吐露着她的決心,“生前是他一直守着我,如今我便要去尋他。溪郎那般風華無雙的男子,卻死在蠻軍鐵蹄之下,我定是要去替他收斂屍骨帶回國都的。”
陳琯氣急敗壞道:“連唐家人都未替他收斂屍骨,你又要以何種身份去做般事!陳嬌,你切勿忘記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們陳家嫡女,不要自甘下賤!”
玉屏被他這句話驚住,她從前便知二公子對小姐事事順心寵溺,從未見過他說過這般重話。但她護主心切,不由替陳嬌辯解道:“二公子不是的!唐公子對小姐真是…”
但陳琯正值氣頭,那裏容得下一個侍女插嘴。他打斷玉屏的話,那股子藏匿在心中的邪火終是迸發道:“這般沒規矩,主子說話,容得下你插嘴嗎!”
玉屏是陳家出來的侍女,且向來溫和如玉的二公子大發雷霆,實在把她吓得不輕。聞言更是渾身哆嗦,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後還是陳嬌解救了她,她将玉屏拽到自己身後,擋住陳琯斥責的視線,淡淡道:“二哥好大的威風,沖我身邊一個宮女發脾氣。”
她說玉屏是宮女,那便不算陳家奴仆,意下指陳琯沒有資格斥責她。
陳琯當然懂她的話中含義,他氣的面目扭曲,雙手握拳許久才平複下來。大約自己本性仍在,翩翩公子的性格已經刻在骨子裏,他微微張開嘴喘氣使自己冷靜,道:“嬌嬌我竟不知你對二哥也這般防備了。”居然為了一個宮女頂撞自己。
陳嬌卻不接他的苦情戲,冷笑道:“你不用激我,陳家将我推出去的時候,我便再也無法信任你們了。”
“父親那是有苦衷!”陳琯立馬急切道。他無法容忍自己尊敬的父親,他在為家族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後,仍是被陳嬌這般誤會。
“哦?”陳嬌忽然擡頭直視他,那雙眼睛因為方才哭過更顯清澈,“什麽苦衷?”
陳琯被她冰冷的視線注視着,那些腦中許多辯解的話語竟是混亂成團,一個字也說不出。
陳嬌看他模樣,面色不變繼續道:“苦衷便是他為了陳家繁榮,一聲不吭地将我推出去做祭品,企圖來換你們的周全!”
陳琯被她眼中的狠厲鎮住,終于承受不住只得囔囔兩聲:“他是不得已。身居高位,陳家樹大招風,決不能與同是世家的唐家聯姻,唯有将你送給下任皇帝,方可博一線生機。”
“而且,做那一人之下的陳貴妃,你又有何委屈…”他剩下的話吞沒在玉屏吃人的視線中。
“那是他舍不得榮華富貴!”陳嬌聲音拔高,凄厲的幾乎讓衆人以為她要嚎叫着撲上來撕碎眼前人,“是他舍不得那潑天權勢!他想當那太師把持朝政,想集結黨羽讓陳家成為第一望族!”
“他知陳家身處險境。礙了眼皇帝的眼,就應當告老還鄉丢下手中的權利!可是他不想。”陳嬌搖頭,咬牙切齒道:“于是他決定拉攏下任皇帝,怎樣的禮物才能體現他的忠心呢?當然是一個教養良好,美豔國都的嫡女了!”
“先帝忽然下旨送我進東宮,我初時猝不及防以為父親也萬分無奈,後來才聽聞原是他自己去求了這門親事!你們騙我好苦。”
“我初初進宮,離自己與唐石溪成親只有不到半年!我親手繡的嫁衣,一針一線繡了整整一年的嫁衣,我的期盼我的夢想全部落空!”
“我在宮中朝不保夕,上有皇後的壓制,轉過身還要面對陸景的三千妃嫔。我甚至被下藥不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而你告訴我,我做了那一人之下的貴妃,有何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