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窗影

季迦禾上高三那年,家裏氛圍忽然變得如臨大敵起來。

媽媽耳提面命:"你哥寫作業你就回自己房間呆着,他上晚自習的話,你就自己步行回家,他要幹嘛就你多讓着些。"

說着還順帶沒收走了季姜的游戲機,并且殘忍的拔掉了家裏的網線。

季姜頓覺人生無望,每天寫完作業只能無聊的趴在桌子上自己和自己下跳棋玩。

高三辛苦程度遠超乎季姜的想象,有時候他都睡了一覺,半夜起來上廁所,季迦禾的房間還亮着燈。

有天晚上他蹑手蹑腳跑過去,小心的趴在門邊往裏聽,結果裏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不禁小聲嘀咕:"這人該不會早就睡了,開着燈裝用功唬人呢吧。"耳朵貼着門,聽得正起勁,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把。

他吓得一個激靈,回頭看見是他媽。

"你怎麽還沒睡。"媽媽壓着嗓子,皺眉道:"明天起不來,又要你哥去床上拽你。

季姜看了一眼身後的挂鐘,指針已經是淩晨一點,他做了個鬼臉,後背貼着門板,一點點的移走了。

媽媽推開門,悄悄走進去,将手裏的熱牛奶放在桌子上,季姜透過門縫,果然看見季迦禾趴在桌子上,臉上蓋着一本化學練習冊。

看樣子是睡着了。

媽媽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人推醒,溫柔道,"迦迦,去床上睡。"

季迦禾睜于眼,被臺燈刺的縮了一下瞳孔,茫然的看了一圈,在媽媽關切的眼神中,他用手搓了一把臉,道:"媽……沒事,還有一張物理卷,寫完就睡,不用管我,你先睡吧。"

媽媽看着季迦禾因為長久熬夜而浮于眼下那淡淡的黑,用手摸了摸他的頭,心疼的嘆了口氣:"那早點寫完睡覺,要不明天上課肯定會犯困。"

“嗯,媽也休息吧。”季迦禾轉了轉筆,他等媽媽走後才端起牛奶一口喝完,然後起身走到洗手臺前将杯子沖幹淨,伸手打開冷水迅速的沖了個澡,徹底醒神後,這才頂着濕漉漉的頭發重新坐回書桌前。

媽媽小心的關上門,一回頭就看見巴在門縫邊偷看的季姜,果然臉一黑:"還不睡覺看什麽?"

季姜在媽媽發火前飛快的蹿回自己房間。

他扣上門,側着耳朵聽見父母那邊卧室門關上的聲音,這才幾步跑到自己房間陽臺上,對着隔壁的房間小聲喊道:"哥,哥,哥。

父母當時買這套房子主要是看中了學區,所以面積并不大,這套房子裏也就這兩個房間挨着小區裏面比較安靜,一個是主卧,另一個是大一點的次卧。兩房間呈60度夾角,站在季姜卧室陽臺就可以看見季迦禾的房間內裏。

隔着玻璃,季迦禾又在假裝聽不見,連頭都不擡,筆尖繼續在a4紙上嘩嘩運算。

季姜再接再厲又喊了幾聲,外面已經是初冬,半夜的風有些刺骨。

他拉長睡衣的袖子裹住手,一只腳疊在另一只腳上取暖。

果然沒堅持到一分鐘,季迦禾就打開了窗戶,冷着臉道:"回去睡覺。"

"哥,你屋大燈全開着照的我這邊敞亮,我睡不着。"他撇嘴道。

"進去。"季迦禾又重複了一遍,語氣有些嚴厲。

季姜吐了吐舌頭,幾步跳回屋裏,被裏面暖風一吹渾身一哆嗦。

他剛扣上陽臺門,那邊房間果然将大燈滅了,只剩下一盞微弱的小燈,而那片燈下的景,透過反光的玻璃剛好斜落在季姜卧室木地板上。

季迦禾埋頭寫字的影子清晰投射下來——沒有打理過的散亂頭發,筆挺的鼻子,握着筆的纖長手指,骨骼分明。

季姜的目光沿着影子輪廓游走,任憑腦子一遍遍勾勒出邊際,再描摹出內裏。

一點點的,那人的側影融化在一片溫柔的暖光裏,讓季姜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句,同桌從書上看來,又講給他聽的話:“是落日彌漫的橘,是天邊透亮的星。”

真的像極了此時此刻的季迦禾。

他總是像落日餘晖般,帶着一種散去溫度的溫柔,卻又像淩晨時分的星,漏出長夜裏最後一縷光。

是矛盾的,卻又複雜的,不可琢磨的。

季姜縮回床上,把自己包回被子裏,暖和的長籲一口氣。

他屋裏的暖風每年開的最早,而且還獨占了有大陽臺的主卧,這也是家裏位置最好的房間。南北通透,天天有陽光直曬。

父母為了照顧兩個兒子,搬去了另一邊靠街的小次卧去住,将安靜的大房間留給了兄弟倆。

季姜就那樣默默的看着,看着那片投在自己屋裏的影子輪廊,閉上眼,抱着季迦禾小時候的玩具熊睡着了。

正在夢中流哈喇子的時候,就聽見他哥拖鞋走來走去的聲音,他翻了個身,在半夢半醒間祈禱時間慢一點,可以讓他再睡上個三分鐘。

下一秒門就被毫不留情的推開,季迦禾叩了叩門道:“季姜,起床。”

季姜動了動,把自己往被子裏藏的更深一點。

季迦禾對他多了解,為了每天早上這一輪叫醒服務,他在這張床上可謂有過非常豐富作戰經驗,知道小崽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癢,于是故技重施,直接曲腿坐在床沿,用剛用冷水淋過的指頭精準的摸上了季姜的助骨下皮膚撓了撓。

季姜在睡夢中被撓的又癢又痛,哼叫了出來,眼睛裏進出一點淚花。

眼皮還沒睜,求饒的話已經脫口而出:"哥,哥,別,別弄了...

南風知我意

“……”季迦禾住了手,将人一把撈過來,把那張睡得熱乎乎的臉掐來掐去,捏的幾乎要變形時,才慢悠悠的說:"今早是張老師的早讀,你還有五分鐘的洗漱時間。"

季姜一半神志還落在夢鄉中,一半因為恐懼已經被提前喚醒。

他用腳踹着被子,将床蹬的拍啪作響,像一條垂死掙紮的魚,渾身每個細胞都透露出不甘心。

“啊啊啊……困困困困,不想起.……好冷!”

季迦禾冷眼看他表演完和床生死不離的戲碼後,直接将人一把薅了起來。

季姜頂着一頭雞窩,渾渾噩噩坐在餐桌前,看着季迦禾幫他盛湯,木着一張臉,腮幫子鼓鼓的嚼着煎蛋。

玉米排骨湯是媽媽提前一晚用砂鍋預約好的,文火溫了一晚上,早上起來可以直接喝。

雞蛋是季迦禾早上起來自己煎的,為了讓媽媽可以不用跟着他們一起這麽早起,季迦禾主動包攬了兩人的早飯。

但往往不是煎蛋就是速食水餃和湯圓,季姜早就吃膩歪了,但是在季迦禾威逼利誘下,他必須要吃幹淨了才準離開座位。

等他慢悠悠的從廁所出來,季迦禾早就按好了電梯,已經等的不耐煩,忍不住催促說:“季姜你要是再多磨蹭一分鐘,就自己坐公交去學校。”

學校離家不遠也不近,剛好五站路,公交不好等的時候,季迦禾會用小電驢先送季姜去學校。

兩人下了樓,外面天還黑着,只有露天的早餐攤子亮着燈。

季姜被風吹的鼻子一吸一吸,

季迦禾剎住車,從包裏把圍巾和口罩掏出來給人裹上。

季姜掙紮着不想戴:"這才幾月就戴圍巾,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多弱不禁風!"

季迦禾一手按住他,綁了個死結,又繞了幾圈。

“藥帶了嗎?新買的那瓶,"季迦禾又向了一遍。

季姜不耐煩的擰了擰被捂的有些難受的鼻子,"帶了,帶了。

反正忘了帶的話 季迦禾那裏肯定有備用的。

原本高中上學要比初中早半個小時,但季姜他媽給他找了一個英語輔導老師,那老師就住在校內,每天要求他們提前去完成前一天預留的的背誦任務。

季姜抹了一把眼角打哈欠擠出來的淚水,捂住嘴,慢吞吞向教職工宿舍樓下的小花園走去,一副睡眼朦胧樣子。

旁邊一輛白色的自行車剎在身邊,将他攔下:“早飯吃了沒?我帶了涼皮,等會兒偷偷去樓道吃。”

他同桌,蕭婕,一個行走的女漢子。

季姜沒理她,繞過繼續往前走。

"唉,你怎麽這麽小心眼,不就昨天害你手機被老師沒收了嗎,多大點事,至于記這麽久麽?"小姑娘又攔在他前面,一把扯住他寬大的校服袖子

“你那是不小心嗎,我看你就是存心的。"季姜喪着臉道。

小姑娘慢悠悠跟在他後面道:“你還是個爺們不,給你道了那麽久的歉還不松口,還真是被你們家裏人給慣壞了,一副公子少爺脾氣。”

季姜垮下臉繼續往前走,這下是真的生氣了。

“唉,季姜!早上是你哥送的你麽?我剛剛看見有個一模一樣電動車倒在馬路中間,好像是在校門口和車撞了!”另一個同班的學生剛好進了校門,朝着他們這邊遠遠喊道。

季姜一聽,直接把書包一丢,什麽都顧不得拔起腿就跑。

“不太嚴重……”那同學還沒補完後半句,就看見季姜像一陣咫風似的,嗖的一下就刮走了。

季姜學校臨主幹道,又是慣常擁堵路段,早上交通狀況确實不太好,經常出事故,特別是家長紮堆送孩子這一段時間。

季姜一口氣跑到校門口,果然看見裏三圈外三圈圍滿人。

他扶着膝蓋,釀釀跄跄的往前撲,拔開人群往裏走,一眼看見一灘血,吓得差點癱在地上。

"……"他想喊什麽,但是一口氣憋在胸口,怎麽也吐不出來,字句卡在嗓子裏,變得支離破碎“………”

他臉被哽的通紅,只覺得巨巾勵脖子,伸手去扯,手卻抖的厲害,怎麽也拽不住。

他倒在路邊的綠化帶邊,呼吸變得急促,耳朵裏聽到響亮、彌濕的哮鳴音,心率快的吓人,心髒以一種要彈出來似的可怕力度在跳動。

"哥……"劇烈會跑外加冷風一吹,季姜的哮喘果然犯了。

他講不出話來,意識也變得模糊起來,只覺得自己身邊也圍了一圈人,攢動的腦袋壓迫的他呼吸越發急促和無力。

"快看看……這孩子…怎麽了?"

"好像……是十二中的……學生。”

季姜胡亂抓了一手落葉和枯草,手心汗水糊的灰塵到處都是。

忽然間,他被人一把抱起,白色的毛衣,熟悉的藍色條紋校服外套。

還有和他身上一樣的草青沐浴露香氣。

像是一場驟然落在枯葉上秋雨。

季美抓住了那個人的胳膊,埋進對方的懷裏,“哥……”但對方沒有回答,而是将他從地上拉入懷裏後,一股藥味緊接着撲入口鼻。

他被激的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滾落,想伸手去擦,卻被捂住雙手。

幹燥的掌心和他攥滿灰塵枯草的粘糊手心在一起握緊,“季姜。"他聽見對方喊他。

他意識清醒了一點,覺得尴尬,将臉往對方懷裏藏了藏。

季迦禾脫下外套給季姜裹上,将人橫抱起,跟着過來的保安一起往校醫務室走去。

“別哭了,這麽大的人了,你同學可都看着呢。”季迦禾居然低頭,悄悄說了一句。

季姜将臉貼着他的胸口,聲音悶悶的:"我沒哭。

沒哭麽?

明明眼淚都快把他的胸口薄毛衣淹沒了,沁出明顯的一行水痕。

"你剛剛……被人撞了麽?"季姜緩了過來,斷斷續續問。

季迦禾抱着人,感受了一下手中的份量,漫不經心的回答:“一個小貨車剎車壞了,撞了好幾輛車,我沒躲開,被後車刮蹭了一下,電瓶車後燈掉了,沒事。”

“真的沒事麽?”他又問。

季迦禾松手将人放下來,說:“我看你也沒事了,自己走吧。”

季美沒臉沒皮的拽着他哥的手,臉蹭在對方的頸窩裏,死活不松手,樹袋熊一樣巴着人往身上跳。

“咳。"走廊傳來一聲清亮咳嗽聲,"季姜,多大的人了,還抱着哥哥撒嬌,你是沒斷奶麽?"

季姜用他哥的衣領偷偷抹了一把眼淚,然後擡頭,兇巴巴瞪過去。

"怎麽哪哪都有你,瘟神嗎?看見你就沒好事!"

“唉,我聽說你犯病了被送校醫院,好心來看你,還罵我,你有沒有良心!”蕭婕道,她板着臉陰陽怪氣起來,“那就別怪我無情了,是誰上次期末成績單改成績,用膠帶不小心撕了個洞,把我的搶去黏上糊弄家長簽字來着,是誰用我的號裝人妖,騙小哥哥帶飛最後板無情揭穿,慘遭舉報封號來着?"

季迦禾本來扶着季姜的腰,聽了這話,眉頭一皺,手臂不由收緊。

“嘶。"季姜疼得當即咧嘴。

眼見着季迦禾面皮發冷,季姜趕緊補救道,“哥,別聽她瞎說,她血口噴人!”

"呵,"季迦禾冷笑一聲,将人一把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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