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

“這是……法海的原形?”許仙驚詫萬分,對妖怪銜怨甚深的法海,本身竟是個螃蟹精。

青殼大螃蟹肚子上的尖蓋子緩緩下降,變成像供乘客上下船的踏板那樣的坡道,然後嘴裏“噗嚕嚕”吐出一串泡泡。小青首先明白了法海的意思,她率先走過去,上了坡道,回頭對許仙說:“姐夫,你們都上來,法海他是要我們都進到它肚子裏。”

許仙這才明白,法海現出原形,是要犧牲自己的身體做渡船,送他們去湖底。想到這裏,他感到體內血脈贲張,英雄氣猶如泉湧,于是也一提衣服前襟,跟着上坡道,走進螃蟹體內。

“要不我在岸上等你們……”

王押司才要躊躇,魯世開伸出大手一推他後背:“少廢話,要死死一起,走!”見魯世開押後,情知是逃不過這一劫,王押司搖搖頭想道:“也罷,這次死在這裏了吧!”一跺腳,進了螃蟹。

等所有人都進了體內,青殼大螃蟹的尖蓋子緩緩合上,七只腳一起運動,走進西湖。它的尖腳踩剛碰到湖水,白煙“咝”的騰起,将它腳尖外殼腐蝕掉一層。青殼大螃蟹并未猶豫,繼續向着湖裏走去,白煙随着湖水将它全身吞沒,在它身體各個部位騰起,将它堅硬如鋼鐵的外殼上蛀出許多小孔,“咝咝”聲不絕于耳。

蟹殼內空間比預想要大很多,與保安堂的大堂不相上下,不要說許仙、小青、魯世開和王押司在裏面,富富有餘,便是再來幾十人也不成問題。殼內穹頂是半圓形,腳下一條條白色硬骨板構成地面,白色牆壁透着熒光,不是很亮,也不算黯淡。用手去摸,四周牆壁如同鋼鐵般堅硬無比,敲一敲會有“當當”的回聲。

“這是什麽!”

聽到小青的尖叫,許仙朝着蟹殼中間看去,只見中間端坐着個真人大小的白色物體,遠遠看去像是個和尚在打坐,隐隐還泛着白光。

許仙湊過來,蹲下身子湊近看,果然是個打坐的和尚模樣,依稀是個身材不高的瘦小沙彌。他的眉眼五官清晰如畫,雙手握空成心形,放在盤好的。他雙目緊閉,似乎在入定,又似乎在念經,身上白光有規律的忽明忽暗,仿佛是他的心在跳動。

“這是……”小青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觸碰小沙彌的頭。

“是法海的內心世界。”許仙說:“既不是妖,也不是人,他始終還是那個孤獨的小沙彌‘江流兒’。”

聽到這裏,小青的手似乎震了下,然後輕輕放在小沙彌頭上,無言的撫摸。

雖然是在體內,航行也比較平穩,人們還是可以感到青殼螃蟹在不斷下降。不知下降了多長時間,殼外發出“咚”的悶響,許仙感覺身體稍微晃了下,腦袋略微一暈,似乎是落到湖底了。

吱拗拗拗——咣當

螃蟹腹部的尖蓋再次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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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許仙心裏一驚,忙用手護住臉。如果現在确實是在湖底,毒水一旦湧進來,他們豈都會死在這裏?不料,尖蓋被放到地面,毒水并沒有湧入,幾個人面面相觑,不知是怎麽回事。

魯世開是軍官,膽子比別人都大些。他先順着尖蓋子走下去,左右看了看,然後回身朝着許仙等人揮手:“來吧來吧,沒有水!”

聽說沒有水,許仙、小青和王押司将信将疑的也跟着走出來。果然,青殼螃蟹降落的湖底,竟然一滴水也沒有。水草、貝殼之類俯拾皆是,看來這裏不久前還是湖底,只是不知什麽人用什麽法力,将水位擡高了。

想到這裏,幾個人都忍不住擡頭去看,只見頭頂數丈處,碧綠的湖水在頭頂上蕩漾,映照得他們的臉也都變成了綠色。“要是這毒水被放下來……”想到這裏,許仙覺得心都涼了,那樣恐怕就要屍骨無存了。

正前方有個巨大洞穴,看來青殼螃蟹停在這裏,就是要他們進到洞裏去。

“法海,你現在……”許仙才要叫法海變回人形和他們一起進洞,回頭卻發現,小青用額頭頂在青殼螃蟹的口器上正在抽泣。

青殼螃蟹的七支腳和兩個大鳌都被融化掉了,只剩下點根還連着身體,腹部朝下趴在地上。蟹殼被毒水腐蝕得斑斑駁駁,沒有一處好的地方,眼睛有一只已然沒了。為了把他們運送到湖底,法海用盡了力量。

小青用額頭碰着青殼螃蟹的口器,螃蟹口中一直吐着泡泡。小青輕輕地說道:“你這賊禿,待我回來再陪你從頭修煉,管他百年千年,切切不可死去。”

說罷,小青擦掉溢出眼眶的眼淚,吸了下鼻子,對許仙說:“走吧,姐夫,救我姐姐去。”說罷,一馬當先,頭也不回地走進洞穴。魯世開和王押司也跟着進去,許仙走在最後,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青殼大螃蟹,只見它還在原地吐着泡。

他一咬牙,快走兩步跟上同伴們,身影很快就被洞穴堙沒了。

洞穴的洞口不算很大,剛好夠三四個人并排而入。地面很是光滑,似乎是有什麽進進出出,把地面的岩石都打磨光了,走在上面不小心能摔個跟鬥。魯世開在路邊發現一片桌面大的白色鱗片,許仙看着很像白娘子變成蛇後的鱗片,只是上面花紋略有不同。可想而知,這必是那蛇怪的鱗片。許仙摸摸鱗片內側,裏面還有些潮濕,手掌上有少許粘液,大概脫下不久,估計蛇怪不久前還在這裏呆過。

再走一程,洞穴豁然開朗,原來這是個小口肚洞,洞口小,裏面卻大得很。洞深處吹來陣陰風,帶着濃濃的血腥味,衆人被吹得毛發皆立,連骨頭都瑟瑟冰涼。

噠——噠——噠——

随着這陣陰風傳來的聲音,似乎是有人拖着一條腿在慢慢走路。小青拔出寶劍,魯世開也握緊樸刀,許仙和王押司沒有功夫,只好後退幾步。

噠——噠——噠——

人影從洞深處的黑暗裏走出來。

“是七殺僧!”小青先認出了來人。如果不是小青眼尖先認出他,許仙等人只怕還要再辨認一會兒才能看出他,因為他的臉已經被血完全糊住,只有兩個眼球還能看出時白色。他的身上都是傷痕,衣服被血浸透,一條腿斷了,所以走起路只能才會發出那樣的怪聲。

“快逃吧,你們打不過他,只能發動……大日如來……”

說完這句話,七殺僧似乎是用盡了最後的生命力,“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再也不動了。小青走過去,蹲下伸出手指探他鼻息,朝着許仙搖搖頭。

許仙看看魯世開,魯世開是見慣軍陣的,臉色并沒有什麽變化。再看王押司,這回他也沒顯得多害怕,只是面無表情,一臉的生無可戀。許仙沒再說話,邁開步子,繼續朝着洞深處走去,小青趕緊站起來跟上。魯世開拍拍王押司肩膀,王押司歪着肩膀冷笑一聲,在魯世開前面先跟了上去,鬧得魯世開反倒愣了半晌,然後搖頭晃腦的一起繼續走。

越是往洞深處走,血腥味越是濃重,氣氛卻安靜得可怕,誰也沒有說話,但都明白即将看到什麽。

再轉過一個拐角,到了洞穴的最深處,也是最大的地方,這裏大得幾乎可以裝下半個臨安城,洞高得幾乎看不到頂。地面上的景象只能用血流漂杵來形容,幾百具武僧的屍體,鋪散在地面上,許多人身體都殘缺不全,像是被撕爛或者炸碎的,難以辨認出原貌。他們的兵器或者扔在一邊,或者被折斷,另一半不知去向。洞壁和地面到處插着飛刀、标槍和弓箭,可知經歷過相當激烈的戰鬥。

許仙先是看到了天機僧的查克拉圈,四個圈子的刃口都卷了。天府僧的箱子也在不遠處,被打得只剩半邊,七殺僧的八棱銅棍被像折小木棍那樣折成三節。天相僧、天同僧的鐵杵也被找到,似乎被熾熱的火焰燒過,居然像蠟燭那樣被融掉半截。

地上的血幾乎要沒到腳面,許仙等人小心地跨過屍體,盡量讓自己不要踩到,艱難前行。

許仙在最前面,低着頭在屍體間見縫插針,艱難尋找可以下腳的地方。走出不多遠,他看到眼前出現一雙幹幹淨淨,繡着并蒂蓮的寶藍緞面。再往上看,雪白淨面的襪子,白綢褲子,白衣襟,白袖子。

他有點不敢擡頭,側過身偷眼觀看後面的小青、魯世開和王押司,只見三個人站在那裏瞪圓雙眼,眼神發直,正在瑟瑟戰栗。但事已至此,一直低着頭也不是辦法,他心一橫,慢慢直起身,眼睛朝上看。

只見,那人上半身也都是白色,白鶴氅、白折扇半開,手也是雪白雪白,白得幾乎和白扇面融成一體。再往上看,白色的面孔,下巴幹幹淨淨沒有半點胡須,白色的頭發上戴着白色帽子,帽子中間還縫着塊白玉帽正。

“看起來是個書生,莫非他就是蛇怪?該不該站直了?”許仙心中念頭一閃,感覺自己的腰好像有些直不起來,手裏都是汗。他的腳踩在血上,鞋底滑得很,現在渾身發抖,身體重心朝前一傾,竟向前摔去。

一只雪白的手扶住許仙胳膊,許仙借力站穩。他擡頭一看,只見白衣書生正神情冷漠地看着自己。

許仙不自覺的稍微直起來些身子,袖手朝着白衣書生作了個揖。白衣書生見他施禮,也稍稍躬身回禮。

這景象看得小青等人呆若木雞。

金山寺善財院大堂,幾百面鏡字映照出臨安城內的景象。整座城市在激戰中幾乎都化作瓦礫場,失去控制的毒化人和巨人七長八短躺得到處都是。負責監控的僧人們跑來跑去,十分嘈雜。

大堂中間的高臺上,十一架銀禪床環形排列隐在黑暗中,十一位長老的身體也都只能看到陰影,高臺中間的曼陀羅圖案上被投射出星象圖。

金山寺長老雙手一轉,中間的星象圖被轉了半圈。他對其他十位長老說:“列位看到了?臨安城中局勢雖已控制,但南鬥六星都黯淡了,其他各寺的武僧也都沒有聯絡,看來只怕也兇多吉少。”

少林寺長老在黑暗中默然道:“如果達摩院的武僧都犧牲了,那麽只怕沒人能阻擋住蛇怪。我看,啓動大日如來應該提前了。”

“濟颠和風波和尚還在支撐阿耨多羅罩,許仙和法海等人還沒有消息傳來,也許情況并不像你們想得那麽不妙。約定好的時間尚有半個時辰,若我們提前啓動,豈不是會功虧一篑?”靈隐寺的長老還是有些不甘。

“事已至此,還有什麽辦法。”白馬寺長老轉向金山寺長老說:“我等諸寺精銳盡出尚不能壓制蛇怪,主座請下下決斷。”

金山寺長老沉吟不語。

“濟颠那邊應該也快撐不住了,”大相國寺長老說:“阿耨多羅罩消耗法力的速度遠比預計的要快,只怕撐不到預定時間。尊主,我看可以考慮大日如來。”

“嗯……”金山寺長老的目光在陰影裏閃爍了下,說:“那麽諸位長老表決下吧,同意提前啓動大日如來的請舉手。”

白馬寺長老首先舉起手,接着又有九位長老舉手,靈隐寺長老見其他長老都舉了手,只好心有不甘的也将手舉起。

看十位長老都同意,金山寺長老“啪啪”拍了兩下手,手結法印,低頭吟唱咒語解放大日如來封印。其他十位長老也和金山寺長老一樣,手結法印齊聲吟唱起來:“唵,缽啰末鄰陀寧,娑婆诃……唵,缽啰末鄰陀寧,娑婆诃……唵,缽啰末鄰陀寧,娑婆诃……”

原本嘈雜的大廳頓時安靜下來,數百名僧侶站着的停下腳步,坐着的從自己的位置站起來,眼望高臺,雙手合十。

濟颠和風波和尚閉目屏息、四掌相對,正在專心結阿耨多羅罩。窗外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他的耳朵動了動,仔細傾聽。突然,他睜開眼:“不好!”想要回頭去看,但此時正在和風波和尚結罩,難以抽身。

“為什麽提前啓動?為什麽會提前啓動?”濟颠咬緊牙關,汗珠從額頭頂上如斷線般滑下來。

金山寺大雄寶殿從中間分成兩半,露出碩大無朋的黑洞,寺院原來是建築在中空的島嶼上。巨大的佛頭從黑洞裏探出,接着是肩膀、胸口……一整尊白色巨佛緩緩升上天空,停在雲層之上,這是一尊大小和島嶼不相上下的大日如來坐像。坐像下方是放射可以摧毀城市的毀滅武器的炮口。

大日如來浮到雲層齊平的高度,校準臨安城方向後,開始提速移動。

洞穴深處的廣大空間竟然有殿宇樓閣,而且像有太陽般明亮,這是許仙所想不到的。他跟着白衣書生走過八重大門,依舊能夠看到遠處的亭臺館榭,飛橋高臺,恍惚像是進入漢宮仙境。

誰說不是仙境呢?再向前的第九重門門楣上不是正寫着“太虛幻境”四個大字?

過來第九重大門,迎面是一座種滿奇花異草的庭園,孔雀和麋鹿在花叢中游走。庭院中間的廳堂古樸素雅,整座建築都暴露着原木的顏色,飛檐鬥拱都是木制,并沒有一片瓦片。廳堂沒有門窗,每面由九根方形木柱支撐,又各挂着八幅竹簾。白衣書生一招手,十六只仙鶴從屋頂上輕盈地飛下來,用喙銜住竹簾的繩子一拉,正面的八幅竹簾被卷起,廳堂頓時暴露在光線下。

“這是!”許仙、小青、魯世開和王押司都被驚到,原來他們每個人看到的東西竟然都不相同。王押司看到的是銀錠堆成的山,魯世開看到的是一架架的名刀寶劍,小青看到的是華美的首飾和寶石。

“在我太虛幻境裏,無所不包,無所不有,任你所思所想欲望之物,都可得到。”白衣書生的表情依舊冷若冰霜,他側身擺手做出“請”的樣子,要客人們自己進去:“廳中之物,任諸位自取。”

許仙感到頭腦有些暈眩,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看到成書架的書籍,都是他夢寐以求的孤本。“不行,不要被迷惑!”他努力晃晃腦袋,又狠狠掐了大腿兩下,這才感到清醒很多,眼前的書架也都消失無蹤。

“覺得清醒了?”白衣書生一直在冷眼看着他的舉動。

“嗯,我心底裏的欲望并無你所想象的那般強烈,所以不會被這些所迷惑。”許仙知道眼前這白衣書生連數百武僧都無法奈何他,要殺自己更是在彈指一揮間,但他不想對他唯唯諾諾。

“呵呵!”白衣書生第一次笑了,說是笑,不過嘴角微微上翹而已:“看來這些确實迷惑不了你,不過他們就不同了,他們所見之物,都是心中最渴求的。”

白衣書生袖子一揮,許仙看到了其他人所處的世界。王押司正躺在金銀堆上打滾,懷裏塞滿了珠寶;魯世開拔出把龍泉劍眯縫一只眼正對着光看,他腋下已然夾着好幾把刀劍;小青的手腕上戴着好幾只镯子,卻還在舉着兩只欣喜地對比。

“看到了吧?這就是人性,貪婪、愚蠢、充滿欲望。無論人還是妖,都有自己的欲望弱點,你之所以沒有被迷惑,大概是我沒有找對你渴求之物。”

說罷,白衣書生雙手伸到耳邊,“啪啪啪”輕輕拍了三下。只見內室的竹簾被卷起,鬥室內四名衣着華麗的侍女手拿熏香提爐,在她們中間跪坐着一位白衣勝雪的女子,她未施粉黛,頭上也沒戴首飾,只是用一根桃木簪簡單将發髻梳起。

“娘子!”許仙認出來,中間的白衣女子正是自己的夫人白素貞,她果然還活着。他的心化了,忘記了正在進行的戰鬥,忘記了所處的危險,百煉鋼化作繞指柔,百感交集。他想沖到娘子身邊,但看到白衣書生在身邊,終于沒有敢邁出腳步。

木然端坐的白素貞聽到許仙柔聲輕喚,忽然全身一震,眼睛略微睜大,嘴巴稍張想說什麽,卻轉眼又冷下臉,神情與往日溫柔賢淑大不相同。

許仙不明所以,說道:“娘子,你怎麽了?是不是嫌我來遲了?”

白衣書生一笑:“她不是嫌你遲,而是想起了一些別的東西。”

“不要說了,這些事,和他說又有何用?”白素貞冷聲打斷白衣書生的話。

“我偏要說,這千年來,我被鎮壓于此,你卻逍遙自在,這份怨氣總要吐露一二。”白衣書生看向許仙,“秦末時,天降白蛇,身懷莫大使命,要統領妖族,禍亂天下,與人族争鋒。其時,妖族已與始皇帝展開毀天滅地的大戰,卻敗于十二金人與白髙俑之下,實力一蹶不振。

白蛇情知不可力敵,便吸收天地罡氣、日月精華,漸成大道。不久後,秦二世胡亥當政,白蛇略施小計鼓動漁陽戍卒陳勝、吳廣造反,攪得秦朝天下岌岌可危。

見時機已到,白蛇自稱白帝,下山準備推翻推翻秦朝,不料在芒砀山巧遇赤帝劉邦,被劉邦一劍斬為兩段。

白蛇的肉身被斬為兩段後,元氣大傷,便逃入這人妖共存的一界。前半身修煉成公蛇,後半身修煉成母蛇。公蛇時時意圖與母蛇再次合體恢複原先的法力,只可惜母蛇早已不知去向。公蛇只好潛藏在山中吃些童男女将養身體,打聽母白蛇消息。誰知張天師路過本地,聽說白蛇吞吃小兒女的事,用法力将白蛇降服,立石碑、結符咒,将它鎮壓在西湖底。千年後,公白蛇機緣巧合擺脫束縛,才知母蛇竟然嫁了凡人為妻,把自己的使命忘了個幹淨……”

許仙聽到白蛇被一分兩段時,已經隐隐覺得不對,到後面聽到母蛇嫁了凡人,心中一涼,便看向白素貞:“娘子,他說的可是真的?”

白素貞目光看向別處:“我和他确實不是這一界的土著,但我不是故意瞞你,白蛇一分為二,他是頭,我是尾,我自然記不得這些東西……”

許仙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你既想起這些,是不是以後就要回去重做妖王,與天下人為敵?”

白素貞聲音凄然:“我降臨前,姆皇已經交代清楚,法旨神威,非我能抗拒。”

白衣書生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着許仙、白素貞夫妻二人的精彩演出,這場表演是他特意安排的,欣賞倒自己排演的戲劇如願上演,任何一位劇本作者想必都會覺得有趣。

不過,他安排這一切,也非是閑的發慌,他想與白素貞合體,必得同心同德。但如今白素貞心裏有這書呆子,難以與他心弦同步,若是硬生生吞了,只怕也難以吸收。這次擺出真相,就是讓許仙和白素貞翻臉,讓白素貞也斷了對着書呆子的念想,好死心塌地與他合體。

許仙微微嘆息:“娘子,我明白了,你雖然無法抗拒法旨,但心裏還是不願意。你那麽軟的心腸,如何做得了塗炭生靈的妖王。”

白素貞此時終于繃不住,淚如雨下:“相公,若我心中放得下你,又何需等到此時。”

這番對話出乎預料,白衣書生面色稍冷,卻忽然笑起來,說道:“許兄,我與素貞本是一體,我也不想為難她,你看這樣如何?”

白衣書生右手手掌一翻,面前桌案上多了一副圍棋。

“不如以這盤棋為賭注,我若贏了,你從此和白素貞恩斷義絕,讓她随我而去;若是許兄贏了,你自帶白素貞走,我不攔你。”

許仙定睛一看,棋盤上擺着的居然是盤殘局。他再湊近些看,心中大驚,原來這棋局竟是自己少年時和父親下的最後一盤棋,父親當夜過世,留下未盡殘局。自己悲痛欲絕,整整一年功夫沒有再去動這殘局,是以這殘局刻骨難忘。

許仙心中一熱,現在的局勢,他确實沒有辦法救出白素貞,白衣書生提出這個方法,還有一絲反敗為勝的可能。

見許仙心動,白衣書生誘導說:“我平生從不與人機會,這次給你的機會是第一次,你若是不受,只怕後悔遲。”

“好吧!”許仙明知對方居心不良,但時間緊迫,确實別無他法,他一咬牙,伸出左掌說:“擊掌為誓。”

“很好,擊掌為誓。”白衣書生也伸出手掌,和他“啪啪啪”連擊三掌。

“以此為誓,若是不從誓言,甘願身受火煉。”

白衣書生話音剛落,忽然覺得手掌心熱熱的,好似有烙鐵炙烤一般。忍痛翻過左手來看,只見手掌心裏出現了三道帶着金光的橫杠标記,猶如用刀在手上刻畫一般,皮肉翻起,只是沒有出血。

“哎呀!”許仙也是大叫一聲,将手翻過來看,只見他手上也有同樣的符號。

“天選印記?你嫁的好人!”白衣書生面色陰沉,狠狠看向白素貞,白素貞也是不明所以。

許仙心中卻是坦然:“方才所說句句是實,現在你我二人手上都有了誓印,是以皆不可反悔,反悔必然死于非命,下阿鼻地獄,身受火煉。”

白衣書生定氣凝神,他知道,這回真是沒有退路了。

四名侍女端上香茗,給熏香爐裏換了新香,雅致的香氣蔓延在室內。白衣書生攻勢犀利,幾個回合,白色眼看連成一片。許仙本就處于守勢,黑子節節敗退,心慌意亂之下,竟然又錯了幾子,導致形式大頹,只能退保東南一角。

許仙急壞了,當年父親留下的這盤殘局,自己一直沒想出破解之法,後來慢慢也淡忘了。這白衣書生棋藝本在父親之上,自己本就處于弱勢,如今更是毫無勝算。

他急得口幹舌燥,從侍女手裏接茶一口氣喝下去,連七八杯茶,隐隐感到有些內急,腦子便更加不好用。

看看坐在旁邊的白素貞,情知無法帶她安全回家,更是覺得心亂如麻。

“娘子啊娘子,本來我是想救你出苦海,不料連我自己也要死在此處。”

想到這裏,許仙眼眶濕潤,視線都模糊了,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棋盤上,印出朵朵淚漬。

“許仙,事已至此,只怕大羅金仙也無力回天了,不如認輸了吧。”白衣書生展開白紙扇,一臉勝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許仙手上提着一粒黑子,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事已至此,他下定決心,既然總是一死,索性推翻棋盤,撲上去抓住白衣書生的脖子,鬧個魚死網破。

正想着,突然聽到身後有人說話:“哎呀,你怎麽不下這裏?下這裏,眼不就做活了?”

聽到這人支招,許仙如夢方醒,趕緊按着所說将棋子下下去,果然就是豁然開朗。白衣書生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他也沒想到,許仙竟然能翻盤。

許仙擡頭看去,只見王押司懷裏鼓鼓囊囊揣着許多金銀,挂着幾條大東珠串子,背着雙手,歪斜肩膀,擠眉弄眼的正在看棋。

白衣書生千算萬算,只是沒算到王押司這人雖然最大的愛好是貪財,卻還有個更大的愛好,那就是看棋支招。他在臨安城人送外號叫“支招王”,不管衙門裏書吏們下棋,還是路邊野老對弈,只要看到有人下棋,他必定湊上去支招攪局。為這個他不知挨了多少罵,只是初心不改,照樣逢局必支招。剛剛見到許仙和白衣書生下棋處于劣勢,忍不住又湊上支招。

許仙是局中人,又被白素貞在旁邊看着亂了心性,自然沒法好好思量。他王押司本是局外人,反而看得清楚。

“觀棋不語真君子,別人下棋,哪有支招的道理!”白衣書生氣得臉色醬青,沒想到看着最廢物的一個人,倒壞了自己好事。

“哎!尊兄此言差矣!”許仙見局勢扭轉,心情也跟着好轉:“你我二人雖說約定下棋賭輸贏,可沒說不能有人幫忙一起下。”

白衣書生聽了張目結舌,氣得舌頭吐出三尺長,兩人雖說盟誓,卻真沒約定不許別人支招,他如今真是無法反駁。

這回,許仙變得氣定神閑,王押司又在旁邊是不是插個嘴,有時還要自己上手替許仙下子。別看這人是個爛泥糊不上牆的貨色,下棋倒真有兩手,屢出奇招,竟然将白衣書生打得沒有還手之力。白衣書生面沉似水,又不好發作,棋路大亂,居然連錯幾子,這盤棋居然輸了。

“哈哈哈哈!”許仙鼓掌大笑:“尊兄,你還有何話講?這局你可是輸了,娘子我要帶走了。”

只見一邊的白娘子渾身一震,她本已默認許仙會輸,自己也将被公白蛇吞噬,但眼見許仙贏了,她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

“娘子!”許仙撲上前,抱住白素貞,嚎啕大哭,多少話語湧上來,卻說不出。

白素貞撫摸許仙後背,只覺什麽姆皇法旨,莫大使命,都比不上眼前這片刻溫馨。

“好了娘子,我們走吧,回家去。”許仙擦幹淨眼淚鼻涕雙手拉着白素貞站起來就朝外面走。

二人走了沒十步,只聽背後一聲暴喝:“你們誰也離不開這房間!”

原本明亮的房間突然變得陰暗,黑暗從四面降下。亭臺樓閣、花園廳堂、仙鶴侍女都不見了,周圍只有陰森森的岩壁。原來,之前的那些都是白衣書生用法術變出的幻境。

許仙感到寒冷徹入骨髓,他慢慢轉過頭,只見白衣書生早已不見蹤影,有條身百丈、身粗如屋、頭大似鯨的巨大白蛇怪盤成一團,正吐着紅色分叉的舌頭,瞪着雙紅彤彤的眼睛盯着自己。

說罷,白蛇怪舌頭突然身長,分叉的舌尖将白素貞卷住拖回來,長大嘴巴一口吞了下去。

“娘子!”許仙見娘子被白蛇怪吞下肚,急得大叫。他突然感到左手手掌隐隐的痛。他翻過手掌看,只見手上的誓印還在,于是伸出手掌對着白蛇怪大叫:“尊兄,你我約定,只要我下棋贏你,你就放我和娘子回去。你言而無信,不怕身受火煉嗎?”

話音未落,許仙手上的誓印發出金色光芒,直射向白蛇怪。

白蛇怪立時覺得渾身似火燒一般疼痛,每片鱗片下都像有團火在燒,疼得它滿地打滾,打雷般“嗷嗷”直叫,震得地面亂顫,洞頂噼裏啪啦往下掉碎石頭。

“是妖怪!”幻像消失,小青和魯世開也都清醒過來。他們看到巨蛇來回翻滾,竟然也不知如何是好。

“娘子還在蛇怪肚子裏,怎麽救她出來?”許仙急慌慌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摸到腰間的白色小皮囊。

“這是……”許仙将小皮囊解下,想起這是濟颠長老臨行前交他的眉間尺劍。他将小皮囊放在地上,跪下拜了幾拜,說道:“寶貝寶貝,求你快出來解救我娘子吧。”

小皮囊并無動靜,許仙只好又拜了幾拜,将之前的話又說一遍。

只見小皮囊口突然自己解開,一道白光直沖洞頂,白光中現出把白色小劍。這小劍在空中旋轉,越轉越快,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旋轉着飛出,直沖向白蛇怪。

嗖——撲啦啦——

只聽到如刀割裂幹牛皮的聲音,白蛇怪肚子被豁開個大口子。話說,這白蛇怪本來神通廣大,若是平日裏,這眉間尺劍也傷它不得。只是如今白蛇怪違背誓言,自食苦果,正被煉火焚燒,法力自然大減。加上這眉間尺劍又是妖仙練就的神器,自然不比世間凡俗兵器。

嗷——

白蛇怪慘叫一聲,肚子開口處綠色血漿滾滾流出,白素貞也被沖了出來。

“姐姐!”小青沖上去,抓住白素貞的手,将她拽起,許仙、魯世開和王押司也都湊過來。

“怎麽辦?我們現在如何逃出去?”魯世開見白蛇怪渾身被煉火包裹,肚子上又開了大口子,可知不能活了。他們下到西湖底是法海送來的,如今法海不在了,他們該怎麽逃出去?

“我自有妙法。”這回許仙倒是不慌不忙,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你們都抓緊我,切切不可松手。”

大家不知他有什麽辦法,但既然他說了,也只好都抱緊他。許仙從懷裏摸出個小包,層層打開,裏面放着根救命頭發。之前他試過兩次都靈驗無比,這是最後一根了,他其實早早便打算好逃脫的辦法。

“降龍尊者!受命于天!”許仙将頭發高高舉起,連喊三聲,但什麽都沒發生。

“降龍尊者!受命于天!”許仙抓起頭發又喊三聲,依舊什麽也沒發生。他這下也慌了,說:“濟颠師父給我的救命頭發我用過兩次,每次都很是靈驗,怎麽這會不管用了?”

“大概是濟颠師父在阿耨多羅罩上耗盡法力,他的救命頭發指望不上了。”白素貞說罷,也不管許仙等人再回話,忽然顯出白蛇原形,也變得無比巨大,一口将許仙等人全吞下去,朝着洞外游去。

白蛇怪絕望的慘叫聲和煉火燃燒聲漸漸遠去……

許仙醒來時,發現天色已漸泛白,自己孤零零躺在西湖岸邊上,小青、魯世開和王押司不知去向。他想起自己的娘子,記得她當時将所有人都吞下,看來是她帶着大家從西湖底游上來的。想起法海變成青殼大螃蟹後被西湖毒水腐蝕的慘狀,他心裏又緊張起來,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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