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木仙會魔君無比

陰暗的地面下,在更陰暗的地獄深處,那裏,綻滿了遍地血紅的曼珠沙華。花開上空,飄蕩着各色孤魂野鬼,它們聞着花香,仍留戀紅塵的記憶,不願歸去。

木仙行走在這片無涯的彼岸花潭中,每踩一腳都會微微下陷,像入了沼澤地一般,那黏膩的,潮濕的感覺讓她十分不舒服。有時會下陷得深一些,就像從泥濘中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腳将她往下拖一般。

無盡的彼岸花海,微腥的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腐爛的屍朽味,時不時傳來幾語孤魂的呢喃,天微微有些陰沉。

她原地轉了一圈,眼前只有灰色的天,血色的地,灰天血地相接相連。

“其實,你也可以住在好一點的地方。”木仙輕聲道,“并不一定魔界的人就得住在地獄的。”

話剛落音,周圍變得十分光亮,這讓木仙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再睜眼時,已在一片碧綠的青草地上,天空也變得十分湛藍,只是萬裏無雲。木仙聞到的,也是新鮮清淨的青草味。

木仙淺笑,雖然這只是幻像,但還是讓她感覺十分舒适。或許來自地獄的人,反而是更向往光明的吧。

“你要怎麽救她?”木仙靜靜躺在青草地上,睜眼看着碧藍空曠的天。草有些紮人,像彼岸花的觸須。

“你說呢?”有幾分陰郁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木仙覺得有人一步一步朝她走了過來。木仙坐了起來,回過頭望向他。

這是……無比嗎?魔君無比?

“有何可笑?”他淡淡問道。

“你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

“你想像中的我是如何?”聽他語氣,倒像是在和多年不見的故人敘舊一般。

木仙沒說話。

魔君無比,确實和她想像中的不一樣。他生得十分清秀淡雅,像……像一株青竹,似還沾染着潔淨的晨露。他挽着墨發,一襲月白色長袍,俨然一副書生的模樣,看服飾卻是前朝的了。這應該,是他當年還在人間的模樣吧。

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皆是一副無害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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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下身子,輕輕擡起木仙的下巴,木仙也認真地看着他。這麽一雙清澈幹淨的眸子,若不是眸底沉着的陰戾,木仙差點都以為他不是那個動動手指就擾亂了她一生的那個魔君了。他實際,也是生得這般的面目麽?

二人四目相對,不知情的人若見了,只怕會以為這二人是比目鴛鴦,情深似海。

他的眸中,确實是帶着情意的。可惜,他看得極為深入,木仙覺得,他的眼神已經透過了她,看到了另一個人。

察覺到木仙想看穿的目光,他收回了手,立起身俯視着她,他唇色的蒼白讓他看起來有一些虛弱。

他靜靜立了一會兒,又擡頭望了望天,木仙看不見他的神色,亦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覺得,他有些不快樂。他看到的也是這麽一片湛藍的天空麽?還是入目的只是一片灰濛濛的絕望的天空?

她忽然覺得他和月牙有點像了,都是讓人猜不透他們心中所想,都有着自己的心事,而選擇靜靜埋藏在心中。哦,那種感覺……木仙意識到,那是孤獨,他們擁有着同樣的一種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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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谷中。

白星子忽然從石屋中奪門而出,沒一會兒,木北離也緊跟着跑了出來。

又有幾人陸續從石屋中走出,留憶瘦面色冷然,白十諾沉默不語,而花不落雖然戴了面具掩住臉,但怪神仙仍能覺察到他的怒意,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看也不敢看他。

許是淚遮擋了視線,白星子狠狠摔了一跤,卻沒有爬起來,反而是趴在草地上痛哭不止。

“白星子!”木北離沖過去跪在她身邊,一把将她擁入懷中,狠狠抱住了她。白星子卻掙紮得利害:“你別碰我你別碰我!”

木北離卻抱得更緊了,幾乎讓她無法喘氣。

“我們不能在一起!我們不能在一起!”白星子趴在他胸前哭得一趟糊塗,連話也說不清了。

今日發生這麽多事,實在是太讓她震驚了,她幾乎都快崩潰了!她沒辦法接收那麽多那麽多的殘忍的事實真相!這、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就在剛剛不久前——

“當年,誅邪殺了落西。” 說話的是花不落,他負手而立,一張白色面具散發着冷意。

當年那誅心一劍,他仍歷歷在目。

“怎麽可能!”白星子第一個叫了起來,“我娘明明活得好好的!”難道……難道她娘,不是她娘?那怎麽可能!她和她娘生得一模一樣!白星子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我爹,殺了她娘?”木北離也難以理解,小西阿姨,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白十諾似是知情,沉思了一會兒後緩緩開口:“不落君當年盜取還魂丹救我娘,是因為我娘被人殺死,而不是難産對嗎?”

白星子捂住嘴,當年,不落哥哥居然是為了她娘?莫非不落哥哥對她娘?白星子有些懵了,不落哥哥和她娘?又一想,不落哥哥只小她娘兩歲!但是……可是……白星子瞬間覺得她的三觀毀了。

“不對!”木北離忽然想到,“當年師兄你并沒有盜成,反而因此被囚于思過崖面壁十年不是嗎?”

“他沒有救成。”在一旁沉默了許久的留憶瘦忽然開口,“但是,有人救了。當年墨家第一大弟子,金瘦風,為了複活她,甘願堕入魔道。他是我爹。”

語畢,他喉結動了動,他終是親口說出此事了。他終于也得知了他爹的下落了,若有得選擇,他或許會寧願選擇不知道吧。他為了一個女人,甘願守地獄之火百年,沒有來生。這個女人,卻不是他娘。

幾人目瞪口呆,竟不知他們的上一輩竟有這麽多的恩怨情仇。

花不落猶豫了下,看了一眼白星子和木北離,終是将上一代人的恩怨避重就輕說了出來。讓他們知道真相,或許是最好的,不能一錯再錯了。

白星子整個人都懵了,一字一句,如同一道道晴天霹靂擊打在她頭上,她在極度的吃驚後眼神卻是漸漸變得渙散起來,喃喃自語:“所以,我們的奶奶,是一對雙生子……雙生子是嗎……”

花不落道:“嗯,你娘,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

木北離怒道:“什麽亂七八糟!為什麽不能在一起?”話雖如此,卻見白星子神色已然不對。

她像點穴一般一動不動立在原地,,搖頭喃喃道:“三代以內的旁系血親是不能成親的……我……你……我們的爹是……他們是……”

白星子的模樣實在是吓到木北離了,這事情似乎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嚴重上許多,這讓他連說出來的話也失了底氣:“我不明白,四國中表兄妹成親多的是……他們都說親上加親,這有何不可?若、若是因為我爹當年……對你娘做過那樣的事,我、我可以受你娘一劍……”

他說什麽白星子都沒有聽進去,而是怔怔望向白十諾:“那大哥、大哥就可以和木仙成親嗎?大哥修成仙身了……我和你不行……不行的……”白星子眼淚終于掉下,推開門跑了出去。

“小星!”木北離連忙追上。

白十諾垂眸沉默着,而留憶瘦仍是靜靜倚靠在石牆上,冷眼看着跑出去的二人。

他爹,居然是為了白星子的娘。這不可避免的,讓他對白星子有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花不落雙手抱臂看着不遠處的二人,真是造孽!當時時間匆忙,只大概交待了白十諾幾句卻并未細說緣由,本想着另尋個時間和他細談來龍去脈,誰知後面他一到無無峰師祖便讓他為他守關,不曾想一守便是兩年多,出來後竟發生這等事。而怪神仙!當年他交待得清清楚楚的那般話,沒想到都被他抛到九霄雲外了!想到這,他又看了怪神仙一眼。

覺察到他的冷意,怪神仙低下頭,別過了身子不敢面對他,當時他說的話他明明都記住了,只是一回頭就喝了三壇酒,醒來後居然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後面又不好意思再問他。

幾人陷入冷得讓人窒息的沉默中。

花不落微微嘆了口氣,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也無法多做改變,既來之則安之吧。留憶瘦默然離開,怪神仙也灰溜溜地跑了,只餘白十諾仍靜立在門口看着那二人。

花不落來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離我自小看他長大,初時他性子如他爹那般深沉,我好不容易才将他□□得如今這般單純,若是他能修成半仙,與你妹妹倒并無不可。可是,木仙早已輪回棋子,我聽生門羅師尊說,她已與和清仙子溶魂……你應該知道的。”

白十諾抿緊了唇,袖袍下的指甲幾乎要掐入掌心。

“不行!不行!我們、我們不能成親的。”白星子淚流滿面連連搖頭,娘從小對她耳提面命,直系血親和三代以內的旁系血親是不能成親的……“基因,基因不行……”

她不知道什麽是基因,但從小在她娘的教導下,這個她無法接受。別人家表兄妹成親她可以接受,但換到她這裏……哪怕是隔了一代人,她仍無法接受!無法接受!不、他們家的人都無法接受!

木北離咬牙道:“你究竟在怕什麽!我一定要娶你為妻!”他伸出手用力擦幹她的眼淚,但她眼淚卻是如決堤般地止不住。

“不行的不行的……”白星子害怕,她好害怕……可是,她想要嫁給他,她想要給他生孩子,她想要和他生孩子……

“那、你等我,等我修成半仙!我修成半仙舍棄肉身,到時便來娶你!”他将她緊緊擁入懷中,吻着她的發,這是他的承諾。

白星子哭得更利害了,修成半仙,哪有那麽容易。他可能,終其一生,都修不成啊。不行,最多,最多他們不要孩子就是了……她要和他在一起,一定要和他在一起,誰都不能阻止他們!

可是,娘說過的話歷歷在目,此時此刻,仍不斷回蕩在她腦海中。她害怕,她好害怕。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是緊緊抱住了木北離,哭得像個淚人一般。此時此刻,白星子覺得她與木北離比那牛郎織女還凄涼。

送回白星子後,木北離回到七星谷,花不落還在。

“阿離,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是關于你爹娘的。”事到如今,也無需瞞他了。

木北離沉默。他知道,發生了這麽多事,想必也不會再有好消息了。

第二天,榕樹下一片空蕩,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木北離倚坐在榕樹枝上,目光看向遠處的聖樹。

高高的聖樹上,白星子坐在無葉的樹杈上,攏着腿,靜靜望着初升的紅日,一雙紅腫的眼睛終于無淚了。

有些人,注定要一夜之間長大。比如白星子,比如他。

這日下午,白千木突然出關了,而且,他并未有所修成。

師祖雖然有心點化他,但他仍是放不下俗世凡塵,他不願修仙了,他想回家,承歡在父母膝下,守護在妻子身旁,那是他的思念,停不下來的牽挂。

出關後不見師祖,卻是聽聞師祖仙音入耳:生老病死是另一境界,入塵修道,亦是一種修行。

他微笑。

下崖後聽聞大哥未死,反而因禍得福修成半仙,他竟忍不住喜極而泣。他以為,他真的以為,大哥不在了。大哥不在,他便成了家中獨子,自當回去孝敬爹娘。

可是,便是如此,也難改他下山的念頭了。

他與大哥追求不同,他寧願留在塵世間,經歷悲歡離合,生老病死。

修仙,雖然不老不死,未來卻遙遙無期,而且總會眼睜睜看着身邊的人老去,死去,你卻還要看透這一切。他不願意将來成為這般看得透的仙人,他寧願自己有血有肉,懂痛會哭。

白千木很快便下了山,準備第二日就帶文曲回南國。

二人久別重逢,這日晚上,二人正欲歡愛以解多日相思之情,門外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一個身材高大的紅衣者立在明月前,低低道:“小木,如今還不是你該下山的時候。”

第二日,文曲一人回了南國,而白千木又上了山。

文曲馬車剛出城,卻忽然被人攔住。

侍女推開車門,見是白星子。白星子入內後摒退了車內其他人,不知與文曲說了些什麽。一會兒後,才匆忙下了車趕回山上。

車內的文曲,卻是緊皺着秀眉,四國中,誰人不知長生王寵長生王妃寵得近乎病态。小姑,怎地這般為難她。她心中頓時七上八下的,偏生又不能找夫君商量,這該如何是好。這麽想着,她又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帕子,手帕中,隐約有暗光透出。

白星子一上山,便遇到了白千木。

“你怎麽下山了?”

“我、我去買、買點東西。”

“若不想說便不說,何需撒謊。”

“我、二哥……”白星子本不想欺瞞他,可是,她真的不能告訴任何人。

“小星,你想救木仙嗎?”他鄭重問道,沒有計較剛剛之事。

不曾想,閉關這陣子,居然發生了這麽多的事,而大哥和小妹,竟這般隐瞞于他。若不是有需要他的地方,只怕他此生也就這麽獨善其身了。

“二哥這是什麽意思?”白星子詫異問道,二哥知道木仙的事了嗎?他知道怎麽救木仙嗎?

“修成紅印。”他毅然道,白星子在他眼中看到了決然。白星子不知他這般的自信,究竟是何人給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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