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結局三部曲之一

暗夜無光。七星谷上空,懸浮着一個巨大的誅天五行陣。

五行之端,各懸浮五人。

“小星!”耳邊響起花不落嚴厲的傳音。

白星子連忙回過神來,重新斂了精神。

“若真心想救木仙,便不許再記挂兒女之情。”

她抿緊唇,沒說話。

陣中之人已被禁锢得十分難受,忍不住掙紮起來。

身體雖如入渾沌之地,但三人魂魄皆是從未有過的清醒,木仙與和清,從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她們在同一個身體中,但是,卻不再相溶了。現在的她們,是獨立而并存的。

“和清。”無比将引魂之眼傳送至她魂魄之前,“等下我破開此陣,你追尋着引魂之眼去投胎,以他的能力,他會替你尋得至陰之人,完全你的魂魄。”而且,作為長生王的女兒,注定一生無憂了。白葉與落西,一定會好好疼愛她,借着木仙來的身份,落西,會給她比白星子更甚的寵愛。

來世的她,雖然只餘一魄,但以白葉的能力,若他求月華上仙,月華上仙一定會有辦法保住她的命。

“何苦……”和清仍有些虛弱,他們抓他的時候他不掙紮,竟是積蓄了魔力準備破開此陣,非用自己的命來換她的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低低道:“我死沒關系,但你要活。你說你喜歡這個世界,而我不喜歡。”他聲音很低,很低,仿佛再低一些就只有和清一人聽得到了。

“若無你,我怎會喜歡這個世界了。”和清仙子是用心音說的,可是,他們三人魂魄相通,木仙也聽到了。

他不再說話了。

木仙也沒說話。她覺得,她有些羨慕和清仙子,有人為她做了這麽多。如果,也有人為她做這麽多的話,她唯一能做的,想必只有以身相許了吧。

在光芒漸盛的五行陣中,三人漸漸彙出各自的魂魄光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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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仙終于忍不住朝他們開口:“我不想離開他們,我想活。” 若沒有引魂之珠,她是不是就會這樣灰飛煙滅了。白星子她們,是要殺她嗎?不,他們不會殺她。那他們是以為,他們在救她嗎?他們,是不是被無比給騙了。他們都以為在救她,實際她們是救的和清仙子,不是她。

其實她,很想很想要引魂之珠去投胎。可是,無比一定不會給她的吧。不過奢望罷了。

忽而,引魂之眼動了一動。

無比知道,這是投胎的時辰到了,落西在胎動了。

引魂之眼蠢蠢欲動,無比強聚起最後的魔力,終于化作一團火焰,準備破開此陣。果然,水端有了松懈,他趁機傾洩而出。憑這五人,是殺不死如今的他,只怕月華上仙還有後招,他愈加謹慎起來。

一出五行陣,三者魂魄終于分離開來,他直取木仙之魂。只有殺了木仙,才沒有人和她争奪引魂之眼。

幾乎是同時,從夜空盡頭射來一道箭矢!果然,狡猾的月華上仙!這是三生箭,滅仙魔人力,讓衆魂重歸鬼界。

眼見着即将擒住木仙,可在這重要關頭,和清卻擋在了木仙的前面。不過一瞬間的猶豫,箭矢便穿透了他,将他通身魔力打破,散為星光。

幾乎是同時,和清已将引魂之眼傳遞至木仙手中。很快,無了引魂之眼的她便墜了下去。

該死的!怎麽會!怎會如此!不!不!這毀了他的全盤計劃!他精心策劃了數百年,一次又一次地逆流時間河,穿越了兩個不同的時空……千算萬算,卻未算計和清!和清,居然!居然……

無比追上,強行抓住了墜落的和清,卻是一口狠狠咬在她肩膀之上。你,休想離開我,來世,來世必會尋到你。

可惜,此時的他不過也只是一個普通的鬼魂,很快,二人魂魄便墜入地府,兩相分離。

木仙未來得及看清眼前的一切,便被引魂之眼牽引着離開了。離開時,引魂之眼帶她劃過月牙身邊,一股熟悉的仙氣,她未看清月牙便竭盡全力喊了出來:我想活……

明明是費盡力氣喊出的話,可是卻細若蚊聲,連她自己,也聽不清……

月牙,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你是師祖,你一定有辦法救我的……你說過你會救我的……你一向是說話算話的……從來沒有騙過我……

“木仙……”白星子看着漫天星光,可惜,此時不會再有人來逗她笑了。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也失去了……一個不值得她愛的人。白十諾沉重地來到她身邊,将她輕輕擁入懷中。

她擡起淚眼看了他一眼,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大哥。他的眼波,已經如同一潭死水了。大哥,大哥一定比她更難受吧……只怕,已經心死了。

她比起大哥,是幸運的吧。起碼她的心,還是活着的,會痛。她發誓,這一定是她最後一次哭了。她以後,不會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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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仙……木仙……”白星子懷抱着一個剛滿月的嬰兒,笑得合不攏嘴,眸中滿是寵愛,“木仙,木仙,小木仙……我是你姐姐哦。”她忍不住用手指點了點她粉撲撲的小臉蛋。

小嬰兒睜大眼睛,看着她,沒一會兒便沖她咧開嘴笑了起來,露出粉粉的牙床,笑得天真無邪。

白星子逗了她一會兒,很快小嬰兒笑着笑着便睡着了。白星子戀戀不舍地将小嬰兒抱給了奶娘。懷中一空,她也斂了笑,一個人靜靜來在窗前。

才過去了,一個月麽?她怎麽覺得,好像過去了一年那般漫長。

那日之後,大哥便上思過崖閉關了。不知,不知他要閉關多少年,興許一年,十年,百年,直到小木仙長大,成親,老去,死去。

他,或許不會來看木仙一眼吧。為何,偏偏是寄生在小妹身上呢……難道真是天意弄人麽。大哥心中的苦痛,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他需要找個沒有人的地方,靜靜舔舐自己的傷口,血流不止的傷口。旁人,如何能感同身受了。

誅天五行陣後,第二天她也下山了,如同二哥一樣。她可能此生,再也不會上山了吧。

山上,埋藏着她最美好的記憶,就讓這記憶,一直這麽美好下去吧。

留憶瘦說,木北離去了高麗,她沒問為什麽,只是冷冷說了一句:最好別回來了。或許吧,或許她心中真是這麽想着,寧願和他此生,永不相見。

山上的好友們,或是繼續留在山上修煉,或是下山回家成親……像石相思就繼續留在了山上,而明朝……明明死了之後,所幸他沒有憎恨木仙,木北離走了,他不能追随,只是靜靜守着思過崖下,他願意追随着大哥,便随着他吧。

笑懷香也下山了,不過不是回家成親,聽說她娘又懷上了,不知此胎能否生個兒子。

柳棄叔師姐,聽升藍印的師弟說,在大荒地中見過她,她在鏡中,披上了嫁衣……

長大,或許就要離開吧,離開原來的生活,離開原來的朋友。又或許,就是一個失去的過程,失去原本的純真的快樂,失去的同時,你會得到一些你想要或者不想要的東西,以作為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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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星子不知,當木仙的魂魄飄進長生殿時,她看到了産房中的婦人,那是一張,和白星子一模一樣的臉,再看到一旁,酷似白十諾的一個男子,她終于明白了什麽。

木仙搖頭,她不要,世上千萬戶人家皆可投生,可她就不要投生在這戶人家。

她不要,不要當白十諾的妹妹,她不顧引魂之珠的牽引,強行離開,卻在門口遇到了一團嬰靈,它哭泣着。它娘不要它了,它進不去。

木仙心生憐惜,毫不猶豫将身上的引魂之珠給了它,嬰靈終于飄蕩入內。

聽着屋內響起嬰兒響亮的啼哭聲,木仙微笑。又在不知不覺中飄蕩至其中一間屋子。

這是一個男子的寝室吧,沒什麽人氣,顯然是空了很久。但仍是幹淨整潔,想是每日都有人細心打掃。

床前擺放着一個黃花梨木書櫃,上面擺滿了許多沉悶的書集,木仙目光一一掠過,心中恍惚有了一個人想。

漸來到窗前,窗外種了一棵楓樹,有風吹落一片紅楓,紅楓飄入窗內,穿過了她的心……她的心像是有感覺似的,她追随着紅楓轉過了身子,看到了牆上挂着的一副畫。

這是,一家四口,一個和白星子長得很像的年輕婦人,笑得開懷,只是左臉上多了一個淺淺的酒窩,她懷抱着,好可愛的小白星子。婦人身後,一個,和他長得好像的男子,只是額前的美人尖上有一抹白發,氣質出塵不在他之下,但這不是他,她知道。畫上還有一個,立在一邊的少年,這是白千木。

木仙笑,可是,畫中卻沒有他。

怎會有他了,他是畫畫的人。她的眼光落到畫的右下角,那溫潤的一個“諾”字。她嘴角彎彎一笑,伸出手去,想觸摸這個字,卻摸了個空。

她也只能憑空存個念想了,手指停留在空中,假裝自己已經摸到了,她在心中描繪出觸摸到的觸感,那觸不可及的感覺……

窗外,兩個鬼差經過,看着她輕得像煙霧般的背影。

“這魂魄,怎麽尚未投胎?”一鬼差說着,便要入內擒拿。

“且慢,”另一鬼差阻止了他,“這魂魄,非我世之人,怎可投入我世。”

“那便如此任由她飄蕩于陽間?”

“不會,她僅餘一魂,天亮便會消散了。”

“可憐。如此絕色之人,竟誤入我世。”

“生死皆載生死冊,生死冊外無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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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仙睜眼醒來,入目是低矮的閣樓木板,陌生又熟悉,帶有一點幹燥的木屑味。

她眼中一片空洞。

忽而,眼前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哦,牆上爬過一只小壁虎,這是她的舍友。

她仍是靜靜坐着,不知坐了多久。忽而,樓梯傳來咯吱咯吱的響聲,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阿來?”樓梯口漸漸浮現出菜婆那慈祥的面孔,她用力撐着扶手踩上最後一層木梯,蹒跚着步子走了過來,“你今日怎麽起得這麽晚……喲,怎麽哭了?”

哭……哭了?木仙有些詫異,手慢慢撫上臉,果然,臉上有水。她怔怔道:“剛剛,做了個夢。”好長的一個夢。

“做惡夢了?”菜婆在她床邊坐下,粗糙而溫暖的手探在她額頭上,“壓壓驚兒,明個兒我去庵裏給你求道符回來。不吃也沒關系,拿符水來洗個澡。”

木仙搖頭:“不,我,做了一個美夢。”

“做美夢還哭啊?”

“因為……夢要醒了。”木仙吞咽了一下,“今天,是,幾號了?”她有些記不起來了。

“昨天剛過完初七呀。怎麽又忘了?”菜婆笑道,“現在你們這些小姑娘,這記性還不如我們這些老婆子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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慵懶的午後,柔光煦日暖照着盎然的菜園。

絲瓜開出黃色的小花了,新枝吐着嫩絲兒;石榴結出深紅色的小小果實,但還不到摘的時候;幾株向日葵已經生得半人高了,花開得有些雜亂,不是特別漂亮,時不時引來幾只蝴蝶蜜蜂。

木仙推開木栅欄,拎着一桶水進來了,波紋蕩漾的水面上飄着個葫蘆瓢,像一葉小船在湖面上晃蕩着。

她放下水桶,兩下便爬上了低矮的水泥屋頂,昨晚晾曬的剩飯已經變得又幹又硬了,仍是一團團的,木仙用手指将它們揉散開來,又抓起一把下了屋頂,把幹米灑在一個缺了個角的大碗裏,“羅羅”招呼了幾聲,很快,柴房中的木瓜子便一步兩步搖晃着走了過來,身後跟着三五只黃色小雞。

木仙又往破碗中丢了幾片白菜葉,靜靜蹲在一邊,看着它們吃食。鬼使神差的,她又回過了頭,同時也站了起來。她踮起腳尖眺望,入目的只有一片連綿的屋瓦。

她,總感覺有人在看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從她最開始來到這裏的時候,她便感覺到了。但只是偶爾,偶爾感覺到……

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似有目光追随她。她覺得……有人在望着她,只是遠遠地望着她。但很奇怪的,她不覺得冒犯,反正覺得在那未知目光的注視下很舒服……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她一直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但這次,她又感覺到了,她有點想抓住這種感覺了。

她三兩下爬上水泥屋頂,站在上面,這個水泥屋頂是後來才擴建的,屋裏的其它屋頂,就如同村裏的大多數屋頂,皆是紅瓦片,煙囪裏開始升起袅袅的煙,菜婆在燒水準備洗澡了。

忽然,她看到了一雙眼睛,哦,是一只灰色的野貓,躲在隔壁家的屋頂上,審視着她。就是它,老是來搶她家木瓜子的飯吃。見她在,灰貓也不敢進來,只能灰溜溜地跑去別人家了。

木仙幹脆坐了下來,夕陽的餘晖曬得她很舒服。她抓起屋頂上曬着的花生,剝殼吃了起來。花生曬得剛剛好,不幹不濕的,有許多三格五格的……她只吃了兩顆,便沒什麽胃口了。

他們,還好嗎?

五年了吧,但那個夢還是恍如昨日。

木仙忍不住又擡頭望了望天空。可惜,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只怕,看到的天空,也不是同一個天空,他們甚至不在同一片天空下。

他們那裏,過去多少年了呢?也是五年麽?

白星子,想必不再哭了吧。

白十諾,會想她嗎?

木北離,和白星子成親了嗎?他們生了幾個孩子呢?生出來的孩子,會像白星子,還是像他呢?

還有明明……她,殺了明明,盡管非她所願,卻是她親手所做,她,甚至不敢想起明朝,不敢回憶起他那天真的面孔。

“木仙師姐……”那有些腼腆的聲音,回想起來在她耳旁是那麽地刺耳……她殺了他姐姐啊。好在她離開了,這一切也過去了。對,她情願當逃兵。

後鬥卵,木仙對它的感情是很複雜的。如果它沒有殺手後敲和腳頭有的話,或許她想起它還不會那麽難過。可是,它卻殺了它們。手後敲和腳頭有會投胎嗎?若有得投胎,它們會變成什麽呢?

月牙,她一點都不擔心月牙,月牙總是很冷淡的。想到月牙那淡漠的模樣,木仙就覺得沒必要想起他。想是他,也不會難過的吧。成為那樣的仙人,只怕早已看透生離死別。

白十諾,他應該會很想她吧。他将來會成親嗎?他總不至于終生不娶吧……他的妻,将會是怎樣的一個絕色女子呢。天下,真有女子配得起他嗎?

可惜了,她連個玉佩也沒有,甚至不能給她留個念想。她只剩下回憶了。

木仙瞄了一眼屋頂角落裏的瓦罐,昨天下了雨,瓦罐底還積了一些水,清透的水面上映着有幾抹淡雲的天空。

木仙用食指沾了些水,在水泥地上寫起了字:白—十—諾。未待她寫完,字很快便幹了。她一遍遍地寫,但水泥地總是幹得極快,等不及她寫完最後一個字,第一個字便漸幹了。只有月牙,牙字寫完最後一撇,月字還是完整的。

木仙不知道寫了多少遍,手指磨得痛了,終于停了下來。

她又察覺到了一道如影相随的目光。她知道,回過頭去,仍是什麽都沒有。她仍是回頭了,仍是什麽都沒有,天邊只餘晚霞了。

一天又這麽過去了。

入夜,木仙靜靜看着窗前搖曳着的白燭,有飛蛾在撲火,她吹滅了蠟燭。角落裏,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将許多影子放大。

木仙躺下,輕輕拉過一床舊舊的薄被蓋在了肚子之上,又借着暗光在牆上做起了手影,漸漸地手松懈了下來,閉上了眼睛,還未入睡,耳邊忽聽有人喚她:木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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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月宮中。

窗前垂挂着一幕約莫一人高的白色畫布。

雪發的雙月宮主人手執畫筆,細細描繪出畫中人的顏色。畫中人,是一個女子,玉足立地,墨發長至腳裸,雖無五官,卻已能從身形中窺出其仙姿。

一雙,不流淚的眼睛麽。

那就是,一雙笑起來像月牙般的笑眼,只垂珠,不落淚。

他提筆,看似輕松的一描一畫,畫中人便有了一雙遠山黛眉,有着極為柔和流暢的眉峰。他神情極為專注,認真地描繪着她的每一根睫毛,連眼神中的每一滴光芒都力臻完美……

硯臺旁,靜靜立着一個淨玉瓶,瓶中有光微亮。

當他落筆時,已過去不知幾日幾夜。

北方流光草作發,南海鲛人珠為目,東山流雲霞點唇,西邊漫天雪成膚……共106種。

最後,是玉淨瓶中的一魂,以及他的這滴心頭血。

木仙,你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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