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寶甃穿着身家居服,拎着兜酥肉包子,咯吱咯吱踩着雪,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大槐樹走。

大槐樹是一個分水嶺,槐樹上頭是南坪鎮中心,位于正常的平原上。槐樹下頭是下溪村,算不上是山坳,也說不上是山谷。因左邊是陉山,右邊是南坪鎮,下溪村就被挾持在了中間。鎮上人都管下溪村為“坳裏的”。

南坪鎮轄十八個行政村,二十六個自然村,總人口約十九萬。鎮中心有一家上市的制藥廠,普通的大型電器廠,汽配廠。鎮政府扶持的還有養殖業,種植業,等等不提。單一家上市企業帶來的稅收跟就業力量,就不可小觑。

鎮裏除了留不住大學生,下到中學辍學,上到六十歲老漢,都能在家門口找份工作。

鎮裏兩大姓為首,王家與陳家。繁華喧鬧的鎮中心,住的是陳家。王家住在鎮東,距鎮中心有一裏地。兩姓都自恃家族大,橫鼻子豎眼,誰都看不上誰。

王寶甃摸着老槐樹皮,眺望坳裏的下溪村。村裏沒幾盞燈亮着,村民都搬到了新農村居民樓。亮着的那幾盞是民宿。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初讀陶淵明,王寶甃腦海裏浮現的就是下溪村。

因地形土壤關系,下溪村種不出田,曾荒廢了幾十年。王寶甃爺爺任村長時,不願看着大片的土地荒廢,請了專業的團隊進行大整改。自那後,杏花落了桃李開,每年的2—5月份,下溪村整個彌漫在花香裏,春賞花夏摘果。好景沒兩年,這些果樹沒人種了,結出來的果子不酸不甜,實在乏味。

七年前暑假,王寶甃哥哥帶了班同學來,他們在下溪村游泳溯溪,叉魚抓蝦燒烤露營。有同學拍照到校論壇,随後兩個月裏,家裏接待了一批批的大學生。王寶猷的同學還沒離開,王寶甃的同學就來了,那年暑假過的兵荒馬亂。

王家族人都快讨厭死這對兄妹了,因自家安排不下,各個投宿到大伯家,姑姑家,但凡沾親帶故都投宿了遍。

暑假家裏光吃喝,就招待出去近萬把塊。也因此契機,王寶甃大伯看到商機,鎮裏大力扶持下溪村,開發了條世外桃源的路線。春賞花徒步,夏溯溪露營,秋爬山打野,冬踏雪尋梅。每逢周末節假,鎮中心異常擁堵,起初沒兩家住宿,現每隔十米一家,最高标準可達四星。

王寶甃看了看,若沒猜錯,前邊有光源的院落就是王西平家。這條路偏不好修繕,左邊是幾道簡陋的鐵護欄,護欄下頭是下溪村,足有二三十米深。

這條路被鎮裏放棄了,索性路燈也不按。路的盡頭原有十來戶人家,近些年全部遷了出來,只剩孤零零的王西平家。

王寶甃打開手機照明,不急不緩的往前走。她對王西平沒印象,跟她妹妹王西琳坐過同桌。早在讀初中時,王西平全家就搬到了武漢做生意。他父母只在清明節才回來。只聽說生意做的很好,兒子分配到了武警部隊,女兒在新西蘭念書。

邬招娣每提及他們家,語氣滿是羨慕。

去年清明假回來,邬招娣唏噓的提起,王西平父母妹妹未婚妻全部遇難。王寶甃問及原因,邬招娣搖頭不語,鎮裏人也都默契不提。今年清明假回鎮上,邬招娣随口提起,王西平帶了個孩子回來,她正忙着幫上戶口,安排到小學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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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王西平這個人,她只知是西字輩,比她大個六七歲,曾一影見過,後面跟着倆小孩,追着喊:“傻平。”

有火光從籬笆牆裏映出來,還有道若有似無的歌聲。院外是大片的閑置地,地裏有幾棵大樹,兩樹中間系了根晾衣繩,繩子上晾着凍僵硬的衣服。院門口停了輛摩托,定眼一看,正是那輛老牛氣喘的摩托。

王寶甃止步在籬笆門,院裏點了堆火,火的兩端被兩根木叉棍支地,兩根木叉棍中間綁了條小指粗的鐵線,鐵線上吊了東西在火上烤,外形看着像兔子。空氣裏有股肉香。

火堆邊上坐了一男人,一半大小孩兒。

旁邊的凳子上放了個物件,裏頭唱着蔡琴的歌。王西平擡頭,跟站在門口的人對視。

王寶甃吸吸半凍出來的鼻涕,活動了下站麻木的腿,推開籬笆門進來。手裏的包子擱凳子上,拉過一個小馬紮,坐在火邊烤火。

父子倆看了她會,又看看凳子上的包子,王寶甃打了個噴嚏道:“包子跟酥牛肉,我媽讓我送來的。”

王西平無話,繼續烤火。

王寶甃也不再說話,伸手烤火。

甘瓦爾好奇的打量王寶甃,王寶甃不覺,盯着火堆走了神。不大會兒,三個人各自陷入沉思,一條黑犬緩緩過來,卧在王西平腳下。

夜很靜,空中飄起了雪花,火堆裏發出幹柴爆裂的清脆聲,很好聽。

王寶甃不自覺的添了添柴,又盯着火堆想事情。烤了大半個鐘,肉香濃郁撲鼻,王西平往上灑了調料,來回又翻烤了遍,撕下一條腿給甘瓦爾,又撕下一條腿給王寶甃。

三人全神貫注的吃,無話。

王寶甃遞了根骨頭給黑犬,它扭頭不屑。甘瓦爾出聲:“黑貝不吃人啃剩下的骨頭。”摸摸黑貝的頭,指指屋檐下。黑貝晃悠過去,鼻子在地上來回嗅,嘴裏叼了只兔子過來,眼睛盯着王西平。

王西平接過它嘴裏的兔子,準确的擲回屋檐下。黑貝又轉身回去,叼了兩只小麻雀過來,王西平接過,拿了條鐵鉗穿透,挂在鐵繩上烤。

屋檐上吊了兩只雞,王寶甃問:“野雞好不好打?”

大半晌,甘瓦爾才接話:“還行。”

王寶甃又問:“哪打的?野雞多不多?”

甘瓦爾道:“下溪村跟陉山,沒秋天多。”

王寶甃點點頭,不再作聲。

甘瓦爾起身往屋裏走,半途回頭問她,“你喝不喝野雞湯?”

“炖了我就喝。”

甘瓦爾沒接話,扭頭往屋裏走。

王寶甃借着火光打量院子,九十年代的平房,普普通通。院內非常大,屋檐下擺了幾盆花,左邊是個半塌不塌的涼亭,右邊是塊空地,門口栽了兩株樹。

花看不清是什麽花,樹看不清是什麽樹。

王西平取下烤好的麻雀肉,王寶甃看着他問:“這院子是兩塊宅基地?”

王西平看着她,王寶甃重複道:“院子很大。”

王西平撕開麻雀肉,用鉗子挑着晾,黑貝仰着頭,直勾勾的盯着肉。王西平摸摸黑貝,取下來喂給它。扭頭看着王寶甃,眼睛平淡無波,語氣平和道:“是兩塊宅基地。”

王寶甃指着門口:“那兩株是果樹?”

王西平看過去,大半晌道:“夾竹桃跟櫻桃樹。”

王寶甃點點頭,沒聽清,但也沒再問。

甘瓦爾端了個大砂鍋,拿了碗筷湯勺過來。墊着抹布揭開砂鍋蓋,熱騰騰的煙滾出來,拿着湯勺輕攪了下,盛了碗湯遞給王西平。

王西平示意給王寶甃,甘瓦爾手一轉,遞給了王寶甃。

三人悶頭喝湯,無話。

王寶甃喝完第二碗,看着瓦罐問:“還能再來半碗嗎?”甘瓦爾看看她腳下的一堆骨頭,揭開鍋蓋,傾斜着瓦罐給她盛。

王寶甃看所剩不多,放下碗道:“算了,其實也飽了。”

甘瓦爾問王西平:“盛給你吧?”

王西平搖頭,“我飽了。”

甘瓦爾蓋上鍋蓋:“我也飽了。”

王寶甃端起碗道:“盛給我吧,別浪費了。”王寶甃沒什麽胃口,但今晚吃的出奇多。有好幾年沒靜下來純粹的享受食物了。

每頓都吃的倉皇不堪。

雞湯就是雞湯,兩碗下肚,心靈都平靜了。

王寶甃吃撐了,圍着火堆消食。甘瓦爾拿了兩本書出來,遞給王西平一本犯罪心理學,自己捧着本水浒傳,父子倆站在火堆旁看。

王寶甃本來圍着火堆轉,他倆擋道了,索性站在王西平身邊,盯着他手裏的書看。王西平要翻頁,王寶甃伸手制止,看完最後兩行,翻吧。

兜裏手機震了幾遍,不情願的掏出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直接關機裝兜裏。感到腿上一陣發燙,垂頭看,棉褲冒着縷青煙。火星子濺上來了。

……

王寶甃拉開籬笆門要回家,扭頭問:“你知道我是誰吧?”

王西平看着她,沒說話。

王寶甃道:“王國勳是我爺爺,王與祯是我爸,我是寶字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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