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寶甃拐進主街,路燈下圍了一些大老爺們兒,瞅見王寶甃打趣道:“桂枝姑,你這身花棉襖真好看。”王寶甃不搭理他們。

王寶甃不叫王寶甃前,叫王桂枝。

曾六下戶籍科改名字。

出生前名字就起好了,這代是寶字輩,叫王寶甃。出生沒百天進了兩次院,一次肺炎,一次拉稀。半歲時吃紐扣卡住,八個月時發燒昏厥。

一個算命的說,她缺土缺木,缺的東西多,最好叫桂枝。

不然,兒時小病不斷,大時姻緣坎坷。

王寶甃進家,客廳沒人,空調大開,屋裏一股燒焦味,迅速過去關空調。王與祯從書房出來,王寶甃道:“爸,線路老化了,你們別不當回事。”

“這是用電超負荷了,增大變壓器就行。年前電工沒空,估計得年後了。”王與祯接了杯熱茶道:“剛櫻子過來玩了會,平常都沒開過。”

“我媽呢?”

“去你大伯家了。”王與祯示意桌上的扣碗:“裏頭是小酥肉,你拿火上蒸蒸,大晚上的你去哪了?”

“去王西平家了。”

王與祯坐在沙發角,裁着4A紙問:“他家置辦年貨了沒?”

“不清楚,我沒進屋看。”

“明個我過去看看,這孩子是個倔頭,那院十幾年沒住過人了,連電路都沒修。鎮裏安排他住居民樓,他非要住那老宅。”掏了根煙出來,在茶幾上磕磕煙屁股道:“大老爺們好說,孩子不跟着受冷?”

“他家裏有電,堂屋還燒了蜂窩煤。”王寶甃道。

“有電?”王與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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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兒子開過燈,屋裏蜂窩煤上炖了野雞。”

“那八成是找人修了,之前線路大整改,那片沒住人,線路也就沒過。”王與祯點上煙,起身站到了屋外抽。

王寶甃找了個暖水袋,往裏頭灌了熱水,跟王與祯打了聲招呼,抱着上樓休息。走到半途,返下來到屋門口,“爸,咱們家祖墳像是被兔子刨了窩。”

王與祯抽着煙道:“不礙事,有兔子窩是好事。哪座墳頭?”

“新墳頭,沒立碑。”

王與祯頓了下道:“估摸是西琳的。一般姑娘家沒出閣不興入祖墳立碑。”王寶甃抱着暖水袋,沒作聲。

王與祯問:“你們倆小學念過同班吧?”

王寶甃點頭:“嗯,坐過同桌。”

客廳的燈光瀉出來,院裏飄着零星小雪。王與祯道:“今年是個好年,瑞雪兆豐年。預報說後天就晴了,晴了好,雪化了不耽擱年後走親戚。”

王寶甃問:“西琳旁邊那座墳是她父母的?”王與祯沒接話。

“以前寶諱哥在外遇難,堂叔家要求入祖墳,族裏不讓入。為什麽王西平家可以?”王寶甃不解。

王與祯彈彈煙灰,老半晌道:“寶諱是酒駕車禍,族裏反對是合理的,本來在外遇難是不興拉回來的。西平父母是部隊裏安排送回來的,族裏有人反對也奈何不了。你在城裏工作沒回來,下葬那天族裏人也鬧了,西平父母可以入祖墳,但西琳不行,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最後還是你爺爺力排衆議給葬下的。”又傷感道:“過去的事不提了。咱們族裏人不多,西字輩就剩下了叁男丁,以後你們之間多走動走動。”

王寶甃沒接話,頓了片刻道:“爸,我想跟你說件事。”

王與祯踩滅煙頭,進屋道:“屋裏頭說,外頭怪凍得慌。”看了眼牆上的挂鐘道:“你媽就是屁股沉,到誰家不坐上倆鐘頭回不來。”

王寶甃跟進來,反手關上屋門道:“那我先上樓洗漱了。”

王與祯看她,“你不是有事說?”

“年後再說吧。”

“聽語氣就不是好事,那就擱年後再說。”王與祯往卧室走道:“想喝碗野雞湯,今年一只野雞沒打着。出門打個斑鸠被你大伯截住說犯法。”

“犯法?”

“可不是?街裏牆上寫着呢,打野雞斑鸠都不行,只要捕到一定數量就犯法。野兔還能打,但沒人稀罕。”

……

王寶甃起了個大早,睡不着,多年習慣使然。下來客廳,空無一人,父母都還沒醒。

擰開屋門,房檐下有幾坨狗屎,虎仔卧在牆角的墊子上,看見王寶甃,豎着腦袋嗚嗚咽咽。

王寶甃回屋戴上手套,拎起鐵鍁清理狗屎。

待忙完進屋,邬招娣在卧室喊:“你去集市買點吃的,半個月早上都沒開竈了。”

“我爺爺呢?”王寶甃站在卧室門口問。

“就是你爺爺愛往集市上跑,早上才不開竈的。你去買倆肉丁餅,買個煎餅果子,再稍碗丸子湯回來。”頓了一下又道:“這才七點,你八點半買回來就行,我跟你爸起得晚。”

王寶甃沒話接,沒人能懶過邬招娣。除了王寶猷在家,邬招娣會用心的煮早餐,天王老子都不行。不是爺爺愛往集市上跑,八成是沒法了。邬招娣若不用心,煮出來的飯狗都嫌。

王寶甃脖子裏挂着單反,戴上帽子,往大槐樹走。大槐樹是俯視下溪村的絕佳位置,村裏臘梅正盛。

下溪村的花果樹,是被美學家規劃過的。哪種杏樹,哪種桃樹,哪種李子樹,哪種臘梅,絕不胡來。連村子裏的棄屋,外牆都統一刷了色。

暖紫色的房子後頭,是一片淡黃色的臘梅。藍色的房子後頭,是一片紅色的臘梅,冷暖色調,各有講究。哪怕如此,冬天的游客還是寥寥。村裏電路複雜不好修整,基礎用電還成,若幾家民宿同時開空調,線路打不起來。夏天開個風扇沒問題,冬天就不行,客房跟冰窟窿似的,熱水都供不上。

村裏有棟別致的藍瓦樓,煙囪裏青煙缭繞,這是姑姑王與秋的民宿。王寶甃呵呵凍僵的手,找好角度連拍幾張。低頭翻看照片,并不理想,總覺得缺了東西。

舉着相機找角度,鏡頭裏闖入一人一狗。放大了看,是一個穿黑色羽絨服的男人,身後跟着一條黑犬。人面目不清識不得,但狗認得。

王寶甃離他遠,一時跑不過去,雙手舉喇叭狀大喊:“王西平,你不要動。”連喊了幾聲,王西平停下腳步看過來,王寶甃朝他揮手,比了個暫停的手勢。

王西平看不懂,繼續往前走。

王寶甃蹚着雪追過去,想要借他的黑犬一用,沒跑幾十米,漫天雪如柳絮飛。王寶甃止住步,看看麥田中素畫般的一人一犬,看看大雪中油畫般的下溪村,果斷回到大槐樹,舉着相機先拍下溪村。呵呵凍僵的手,又擡腿去追王西平,往前跑了一截,眼見王西平要下坡了,大喊了一聲:“王西平。”

王西平回頭看過來,黑犬也回頭看過來,王寶甃半趴在雪地,舉着相機拍,沒兩張,王西平下了坡,消失在鏡頭。

王寶甃摘下帽子扔雪地,把相機擱上頭。整個人躺到雪裏,來回翻滾了幾圈。面朝天空閉着眼,任雪花落在睫毛,停在臉頰。

……

王寶甃拎着早餐從市集回來,碰到王西平父子。倆人扛着東西牽着狗,悶頭往下溪村走。

王寶甃追過去問:“你們是去打野雞?”王西平看看她,繼續往前走。

王寶甃急道:“稍上我吧?”

甘瓦爾看她道:“我們是去打野兔,黑貝要吃肉。”

“野兔也行。”王寶甃拿了個熱包子出來,咬着口問:“你們吃早飯了沒?”

甘瓦爾問:“你要跟我們去?”

王寶甃遞給他個包子,甘瓦爾看了眼王西平,搖頭道:“我不吃。”

“都是王家人,不用見外。”朝着王西平道:“你們先走,我把相機放家裏。”

王西平看她道:“我們去陉山。”

王寶甃點頭,“可以,我随後就到。”

王西平繼續往前走,不再接話。

王西平話少,王寶甃一點不奇怪。他父親是族裏有名的悶葫蘆,與王與祯關系極好。王與祯說十句,他父親接一句都是話多。王寶甃對他父親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小時候,他沉默的坐在沙發上,傾着身子聽王與祯說話。

王寶甃換了件帶帽子的羽絨服,找出副墨鏡,拿着圍巾下樓。跟邬招娣打了招呼,戴着手套不緊不慢的出了門。走到大槐樹,看了眼坳底的父子倆,戴上帽子裹緊圍巾,找到熟悉的坡道,抓着鐵欄杆越過去,坐在斜坡上往下溪村滑去。

王西平取下黑貝的繩子,黑貝撒着歡的往前跑,頭拱拱雪,再返身跑回來,樂此不疲。

甘瓦爾不時回回頭,看着王西平問:“那個奇怪的女人……”話未落兒,右邊一陣尖叫聲,坡體上滾下來一個女人。

作者話:這篇文最早的靈感來自日本電影《小森林》的春夏秋冬篇。電影裏拍出來的鏡頭很美。我就試圖想寫一篇讓生活回歸于生活的文,但文筆有限,很多想寫的意境沒渲染出來,當然,重點還是講愛情~

祝,閱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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