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這脾氣不收收,将來結婚有你受的,李琛他媽可不是個軟茬。以前跟她婆婆能吵幾條街。”邬招娣道。
王與祯不滿,“你又聽誰說的?街裏人嘴上都沒個邊。”
“王蓉以前跟她婆婆一個小區。李琛他媽經常跟她奶奶,姑姑小叔子吵架,是出了名的潑婦。後來李琛他爸做生意賺了點錢,全家才搬出那個小區。”
王與秋道:“李琛性子挺溫的。”
“沒結婚都收着呢,要都敢露出真性子,你侄女早就被甩……”
王國勳咳了聲。邬招娣止住話不再說。
“媽,你擔心的一點沒錯,你也別煞費苦心的準備魚了,我們倆已經……”
“是不是還有餃子?”王國勳打斷道。
“有,我進去煮。”王與秋道。
“讓幺兒進去煮,順便弄碟醋。”回頭朝着王西平道:“明中午你大爺家聚,你帶着孩子也過來。咱王家門裏沒幾茬人了,以後你們小輩多走動走動。”
王西平想了下,點頭道:“好。”
“生活上有困難就跟你二孃說,鎮裏雞零狗碎的事她都管。跟你二爺說也一樣。”說着從身上掏出幾個紅包,遞給他們父子一人一個。
王西平推辭,王國勳道:“得收了,這是長輩送的福氣。”王與祯跟王與秋也掏出來,各遞給他們父子。
王與秋喊道:“王桂枝快出來,你最期待的環節到了。”
王寶甃端着餃子出來,王與秋遞給她個紅包道:“身體健康,順心如意。”
王國勳給她兩份,“連你哥的那份也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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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寶甃接了一份,“不稀罕他那份。”
王國勳收起來道:“不稀罕拉倒。”
邬招娣遞給她道:“拿着吧冤家。”
王寶甃一股腦塞進口袋,從另一側拿出兩個包,遞給王西平道:“給吧,大侄子。”
“……”
王西平不接。
“別客氣。”王寶甃塞到他手上。另一個遞給甘瓦爾道:“平安順遂的長大。”
吃完餃子散席,男人坐在沙發上喝茶,女人在廚房收拾。電視裏播着應景的春晚,只有甘瓦爾在認真看。邬招娣整理着剩菜道:“怪不得我一問李琛,你就上頭。”
王與秋努努嘴,示意她看王寶甃臉色,搖頭讓她別再提。邬招娣看她默不作聲的洗碗,這幾天游離的狀态,不再言語。
王與秋找話道:“西平屬什麽?”
邬招娣道:“屬虎吧?我過門第二天寶笙就過來報喜。”
“那有三十二了?”王與秋掰着手指算。
“立夏就三十二了。”
“他回來也一年多了,帶着孩子單過也不是回事,要是有合适的姑娘……”
“咱爸也說過。可這年頭的姑娘心氣高,好的娶不着差的咱看不上。就陳家那離了婚的老三姑娘,還拖了一個兒子,我跟他們家提了下,他們要了西平的八字說是去算算,後來再沒信。”撇撇嘴道:“他家那老三姑娘一臉痘坑,脾氣差還虛榮,我都看不上眼。”
王與秋訝異,小聲問:“陳家三姑娘?”
邬招娣道:“可不是。”
“嫂子,這老三姑娘名聲不好,被抓住了才離的婚。男方顧及臉面只字不提,兒子也不要了。”
“不會吧?那姑娘看着還算老實?”
“咱哪知道呢?陳家嫂子親口跟我說的。”王與秋叮囑道:“這事可千萬別說出去。”
“放心,我嘴嚴的很。都這樣了還嫌西平?陳家人真不是個東西,拿着西平八字去算命,他們嫌西平命不好。我快後悔死了,咱爸要知道我把西平的八字給陳家,指不定怎麽埋怨我呢!”
王寶甃擦擦手出來,拿着置物架上的手霜塗,看了眼坐在沙發上的甘瓦爾,轉身翻抽屜找出支凍瘡膏,遞給他道:“睡前熱水敷敷手,這個膏塗上兩遍,戴上手套睡覺。”
甘瓦爾搖頭道:“沒用,我塗過好多種。”
“這支管用,你太太爺腳塗了都管用。”
王國勳接話道:“我腳趾頭年年凍,去年塗了這個今年沒凍。癢了就說明管用,千萬別撓。”
“爸,大哥已經泡上茶了,讓我們過去呢。”王與祯接着電話道。
“行,咱們過去坐坐。”朝王寶甃道:“等會跟你姑一塊過來。”回頭看王西平道:“憨站着幹啥?領着孩子一塊過來。”
廚房都收拾妥當,邬招娣解着圍裙喊:“王桂枝,把屋門後那筐龍眼拎上,寶源跟纓子愛吃。”
王與秋端着醬牛肉道:“嫂子,這肉不行了。”
王寶甃換了身家居服,下來道:“我說不上桌,我媽說沒人能吃出來。”
“扔了吧。”
“扔了幹啥,淨浪費?”看着王寶甃道:“去你大伯家你換身棉衣幹啥?”
“穿什麽不一樣?”
“你大伯家一屋子人,你就不能講究點?村裏靠牆吐瓜子皮的婦女就這麽穿。你上去換那件紅色的羊絨大衣。”
“我冷,我不換。”
“你不換就別去,大過年的穿着身棉衣丢我的人。”
“稀罕去。”
王與秋拎起龍眼,拉着邬招娣道:“你們娘倆讓人清淨會。”朝着王寶甃道:“我們先過去,你換了衣服再過來。”
王寶甃剝了顆牛軋糖,看着離開的倆人,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正不想去呢。拿着遙控器換了一圈臺,除了央視春晚就是省臺春晚,沒多大勁。看了眼餐桌上的牛肉,用袋子裝起來,拎着出了家門。手機照着到了王西平家,整個院裏黑咕隆咚,摸索着推開籬笆門,黑貝叫着竄了過來。
王寶甃摸摸黑貝的頭,黑貝不搭理她晃到屋檐下卧着。推開堂屋門,開了燈,湊到火爐邊取暖。挑開火爐蓋看了眼,拿着火鉗子夾了塊蜂窩煤壓上。黑貝搖着尾巴進來,半蹲在門口看着王寶甃。
王寶甃捏了塊醬牛肉喂它,它鼻子嗅嗅,不情願的咬住,嘴裏嚼了嚼,吐到王寶甃腳邊。王寶甃瞪它道:“沒壞能輪到你吃。”
王寶甃在屋裏晃了圈,随手抽了本書,半倚在陳舊的實木沙發裏。看了不大會,手裏的書掉地上,屋裏響起輕鼾聲。
甘瓦爾蹑手蹑腳的進屋,看到沙發上的人,回頭道:“是那女人。”心下松一口氣,以為進賊了。王西平撿起地上的書,拿了張毯子替她蓋上。
甘瓦爾站在門口問:“她怎麽在我們家?”王西平搖搖頭,輕聲道:“去洗漱。”
甘瓦爾道:“我又不瞌睡了,我想守歲。”
王寶甃翻身動作大,感覺身子失重的時候,人已經摔到了地上。爬起來看了眼,甘瓦爾坐在火邊泡腳,王西平含着牙刷站在門口。
王寶甃迷迷糊糊的問:“幾點了?”甘瓦爾指着牆上的鐘,已淩晨一點。
王寶甃睡眼惺忪的坐下,精神頭還沒緩過來,渾身沒勁。甘瓦爾泡着腳看她,水聲嘩嘩作響,像下溪村的夏天。王寶甃突然懷念起了夏天。
“你怎麽了?”甘瓦爾看她愣神。
“你們剛回來?”王寶甃又躺下。
“十二點就回來了。”
王西平端了牛肉進來,黑貝吃了兩塊,趴在那恹恹的閉着眼。王寶甃道:“我喂它它不吃。”
“牛肉有味了,我剛處理了下。”
“它都吃新鮮的?”
“基本是。”
王寶甃不再說話,狗比人都講究。
甘瓦爾端着盆出去,換了個臉盆進來,雙手浸泡在熱水裏。王西平蹲在黑貝身邊,掰開它牙齒,擠了支滴劑進去。擡頭跟王寶甃對視了眼,擦着手問:“你是跟着兔子發現的蛇窩?”
王寶甃愣了會,盤腿坐起來道:“我以為那是兔子或黃鼠狼洞。”
王西平看她道:“是蛇窩,我剛去看了。”
“夜裏能看清?”
“有手電筒。”
“你打算怎麽處理?”
王西平沉默不語,大片刻道:“趕出來填平。”
王寶甃沒接話,突然問他道:“西琳是不是怕蛇?我們倆曾坐過同桌,有人拿了條凍僵的蛇吓我們,西琳好像還生病了?”
“嗯,她發燒了。”
“哦,那是要趕出來填平。”想了片刻道:“那兔子也很玄乎,腳印到墳頭就消失了,底下就露出一個洞。”
王西平看着她。王寶甃道:“按理說雪應該覆蓋了洞,但當時的洞口很明顯,周圍都是積雪。”
“冬天蛇都冬眠了。”甘瓦爾插話道。
“對。”王寶甃符合。
“你怎麽看這件事?”王西平問她。
王寶甃想了大半晌,斟酌道:“我念中學的時候,王棟他奶奶突然就發了瘋,躺在床上喊着莫名其妙的話,幾個女人都按不住她。後來有人找了神婆,那人拿着針不知紮了哪,王棟他奶奶就不鬧了。我爺爺說這是被不幹淨的東西沾了身。我理智上不信這種事,但情感上有保留。”
王西平沒作聲。
“以我對這件事的理解,最好是把蛇引出來,丢到遠遠的陉山後頭。趕出來不是上策,萬一它再返回來,或在咱家別的墳頭打洞呢?”
王西平問:“怎麽引出來?”
“找個人去墳頭看看。總之不宜打死。”
王西平點頭,“我考慮看看。”
“這事可以找我爺爺,他路子廣哪號人都吃。”
“好。”
甘瓦爾笨拙的塗着手,王寶甃道:“我幫你塗。”
甘瓦爾拿着凍瘡膏坐過來,王寶甃塗着他手問:“怎麽凍的?”
“我冬天經常鑿冰,慢慢手就凍了。”
“鑿冰幹嘛?”
“捕魚吃。”
王寶甃想起什麽,擡頭問王西平:“羊溝村你去過沒?”
王西平鋪着宣紙道:“沒。”
“下溪村的溪水就是從羊溝村過來的。那村不比下溪村差,只是要翻山繞的遠。當初鎮裏規劃要打通路,帶動羊溝村的輕旅游,耗資太大就不了了之了。”
甘瓦爾問:“你怎麽知道?”
“我哥同學是羊溝村的,我跟着去過兩次。那邊有個小河堤,堤兩邊是成片的楊樹林。夏天在那露營燒烤游泳,有蟬鳴鳥叫,有楊樹葉聲。”
“比下溪村還美?”甘瓦爾看她。
“下溪村是裝扮出來的美,羊溝村原始一些。裏面就十幾戶人。”擡頭看王西平道:“裏面有條河,估計這會可以鑿冰捕魚。”
王西平抄寫着經書道:“魚多刺,狗不吃。”
“不讓狗吃。我會做水煮魚,酸辣魚,麻辣魚,剁椒魚,松鼠魚……”
王西平看她道:“好。”
王寶甃看他抄寫的小楷,問道:“能靜下心?”王西平沒接話。
“樹欲靜而風不止。”王寶甃輕飄飄的丢了一句。
甘瓦爾坐在沙發上,腦袋往下一栽一栽。王寶甃讓他回屋睡,他說要守歲。王寶甃看王西平問:“你也要守歲?”
“我不困。”王西平看她道:“我送你回去?”
“都這個點了,我媽肯定鎖大門了。我也不困。”
王西平猶豫了下,指着裏屋道:“裏面有床。”
王寶甃往裏屋轉了圈,一張雙人鐵架子床,一排老衣櫃。鐵架子局部生了鏽,衣櫃上鑲的穿衣鏡裂了條縫。屋頂掉了盞曾經時興的燈,牆角有大片的石膏脫落。關了燈出來,朝王西平問:“這是主卧?”
“嗯,我跟西琳住外頭東西屋。”
“這房子需要簡單修繕。”指着牆道:“以後會滲水更嚴重。”
王西平放下毛筆,看了圈道:“開春後會簡修下。”
“院裏路面鋪青石板嗎?”
“不鋪,栽的有果樹。”
“中間可以鋪層鵝卵石,下雨天好走。”
“我考慮下。”
“你要是整的話,我可以給你出張圖,我大學讀的建築。我會在原有的建築結構上,給你設計出簡約的日式風。”補充道:“你家庭院深,能發揮的空間大。涼亭利用起來栽幾株葡萄藤,另一邊可栽花樹可劈成小菜園。”又改口道:“不用,院裏不需要菜園,你家門口大把空地。花樹那邊可設計成半封閉式陽光房。冬曬太陽夏乘涼。”王寶甃一股腦規劃完。
老半晌,王西平沒接話。
王寶甃看他道:“我拿過最佳設計獎。”
“我沒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