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雖然目的沒問出來,但嚴歇忱來也不抱什麽希望,聽聞此言他手背抵唇假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但嘴角卻是忍不住翹起。

此時他忽然又想起此前同風橋說過的話,于是又狀似不經意地問:“你不嫌我雙腿有恙?”

嚴歇忱知他先前所言應該是在給自己戴高帽兒,可他聽林卷這麽說着心裏就是覺得舒坦,而且,大家沒事互相吹捧一下,有什麽不應該的呢?

而且說的都是事實好嗎。

嚴歇忱問心裏就開始默默地模拟回答,不嫌不嫌,嚴大人赤血丹心、嚴大人堆金積玉、嚴大人所向披靡……

可誰知道林卷沒皮沒臉,思緒自成體系,只見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嚴歇忱一眼,幽幽道:“又不是那條腿不行……”

說着他眼又往那處移了移,小聲嘀咕:“……不會真不行吧?”

“?”

怎麽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想到此處嚴歇忱才猛地反應過來林卷在說什麽,笑容霎時凝固,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些,其實他聽了這等露骨話下意識裏的反應是有點羞赧的,可任哪個男子聽了這話想必都不會甘心忍着,于是他情急之下脫口而出道:“你才不行!你又沒試過,少在那兒胡言亂語!”

林卷卻很淡定,聳了聳肩無所謂道:“你惱什麽,那今晚試試不就知道了呗。”

嚴歇忱聞言雙目圓睜,耳朵一下子爆紅,吶吶地再說不出一句話。

這下好,想騷一把的是他,最後騷不過面紅耳赤的也是他。

是了,嚴大人內裏真的還是很清純的一朵小白花,他實在接不下去這個話,趕緊轉移話題道:“你叫什麽名字?”

“……阿九。”林卷也是話趕話地逗他,于是這會兒給了臺階就下了。

嚴歇忱皺眉:“你唬我?怎有人連全名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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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卷垂下眼皮,做出一副失落樣:“大人怕是不知,這世上有多少人活在爛泥裏。沒有名字又算什麽。”

林卷頓了頓,又道:“大人若不信,自可找人去南陽查驗一番。”

嚴歇忱道:“我沒說不信。”

林卷得了便宜還賣乖,又上趕着道:“那我全都已經說了,大人以後可得護着我,這殺身之罪我可承受不來。”

“知道是大罪你還敢做?”

嚴歇忱雖沒應聲,卻是默認了的意思。就沖着這張臉和他心裏那股怪異的熟悉感,他就得把他好好留在身邊。

林卷卻不依他這樣,央道:“大人你得給我個保證。”

嚴歇忱聞言便笑了,挑挑眉道:“你我既成了夫妻,還要如何保證?”

林卷點點頭,煞有介事道:“也是,大人不會做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

嚴歇忱其實有點受不了林卷這樣一正經地說這種話,但他覺得不能露怯,于是又不知死活地反問道:“賠了你嗎?夫人?”

“哎呀夫君~”林卷卻不得了,徹底不要臉皮了,“事已至此,你就從了我嘛!”

嚴歇忱深吸了口氣,強行忽略林卷如此矯揉造作的語氣。

他眼睛飄向一邊咳了咳,随後才略微正色:“最後一個問題,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幫你?若我把你交出去,欺君之罪,就是季叔常也脫不了幹系。季叔常遭殃,我可是樂見其成得很。”

雖然知道嚴歇忱不認得自己才是對的,也刨開他自己之前的種種考量不說,可這會兒不知怎地,林卷心裏驀地有些不舒服,他居然會覺得,嚴歇忱就是該幫他才對。

他暗自笑了笑,暗道是自己癡心妄想了,這世上誰會心甘情願地幫你?不在你跌落塵埃時踐踏一腳都算好的了。

況還是他自己隐瞞身份在先。

于是林卷實話實說道:“不覺得,所以我只是在搏一搏,搏大人光明磊落,不屑于把我這麽條小蝦米丢進鱷魚塘。”

“你別恭維我。而且,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小蝦米?”

“那如果不是,大人豈不就是引狼入室?”林卷仰着頭問。

“無礙,甕中捉鼈豈是難事?”嚴歇忱答是這麽答了,不過還是忍不住問了句,“若你是狼,爪牙會對着我嗎?”

林卷眨了眨眼,垂着眸道:“……不會。”

嚴歇忱并不在意這個,便也不細究他話中真假,聞言只是笑了笑,随後便伸手解了林卷的穴道。

林卷早就被锢得難受死了,是以這穴一解他便立刻起身想活動活動筋骨,可他被點得太久,這會兒血脈氣流乍時流通,渾身便爬起一股酸麻。

而林卷起得急,還沒穩便被這股酥軟打敗,直直地便撲到了嚴歇忱身上。

……兩人這是過不去撲人這個坎兒了麽?

嚴歇忱這樣想着,同時扶了他一把,扶穩之後剛想推開來着,那廂林卷就倚在他懷裏叫喚:“別別別,讓我靠會兒,啊~我的天~我受不了了!”

嚴歇忱撇撇嘴:“你這身子也太不禁折騰了吧。”

“喂,你弄得我這樣,還能不能說點好聽的!”

門外,風橋是想來向嚴歇忱回禀一下今日公務的,可這會兒,他聽見這糟糕的對話,方才想起他家大人今日大婚,以後可能便不是夜裏無事的人了,于是他默默地放下了預備敲門的手,轉身毅然決然地走了,并且暗暗決定,以後夜裏不打擾大人了,也不要再随意進大人的卧房了。

林卷在他身上窩了好一會兒,身上那股麻勁兒才退下去,可他卻沒說話也沒動作,因為他覺得嚴歇忱身上暖暖的很舒服,一時懶筋抽了,便不想動彈了。

而且他心想一開始是你嚴歇忱先捏我臉先對我動手動腳的,我這會兒讨要回來怎麽了!

可那邊嚴歇忱卻是如坐針氈,在這方面嚴歇忱是典型的欺軟怕硬、遇強則弱,平時他在風橋或是手下人面前浪得歡,但真遇上這等出格之事卻是束手束腳,俨然一個被輕薄的良家子。

他等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了,便伸出一只手指頭戳了戳林卷的肩膀:“诶,你好了沒?”

林卷身子沒動,偏了偏頭,順手摟住嚴歇忱的脖子,二人的距離便瞬間拉近,幾乎到了鼻尖抵着鼻尖的地步。

嚴歇忱身子一僵,剛想往後退,就聽林卷道:“怎麽了?你不行了嗎?”

嚴歇忱複又聽此大逆不道之言,一口老血梗在心頭,生生止住退縮之勢,惡狠狠地看進林卷眼裏:“你故意的?你挑釁我?”

林卷愣了一下,随後才反應過來,霎時笑開了,手忍不住繞過脖子捏了一下嚴歇忱的耳朵:“大人,你在想什麽?我是說你的腿,走路的腿,你腿不是傷了嗎,我怕給你壓着了。”

嚴歇忱聞言,那點好不容易蓄起的狠勁霎時又換成了不好意思,而林卷那一捏又捏得他心一蕩,居然生出些窘迫來,嚴歇忱氣急敗壞,硬是伸手把林卷給搡了下去:“下去下去。”

林卷笑得不行,被攆下來了也不生氣,他見嚴歇忱是真有點炸了,便沒再問那句到了嘴邊的‘真挑釁了你,你要把我怎麽樣?’,畢竟要真把人惹急了撓人可就不好了。

于是他換了個問題道:“你的腿怎麽傷的?”

“人太出色,總遭人惦記。”嚴歇忱眉間似有傷感,語氣也并不像開玩笑。

“……”林卷強行為嚴歇忱挽了一下形象,他估摸着嚴歇忱可能是不想和自己多說才這樣迂回地避開話題的,嗯,一定是的,這人應該沒這麽不要臉。

他這樣想着于是就知情知趣地閉了嘴。

此時林卷偏頭往窗外看了一眼,他見外面天色已晚,看着都快三更了,于是主動道:“天晚了,沐浴之後便歇了吧,你要我幫你麽?”

嚴歇忱警惕地看他一眼,然後更加警惕地說:“我今日就是來走個大婚的過場,以後你自己歇這兒吧,我自個兒找個院子。”

“那怎麽行!洞房花燭夜,你讓我獨守空房?”

“行了別演了,你人都是頂替的,還在乎這個呢?我告訴你,你休想占我便宜。”

林卷卻不依,他既然回來了,以後又想得嚴歇忱庇護,那便必然是要和嚴歇忱搞好關系的,可如果一分居,兩人連面都不常見,那關系能好得了才怪。

于是他曉之以理道:“你這樣做,讓我以後如何自處?先不說你府裏的人會不會看人辦事,以後不拿我當一回事,那萬一傳出去了,我還要不要面子的呀。”

“反正毀的都是季霜白和季家的名聲,你在乎什麽。”

“可我人在這裏,聽人話看人臉色的人都是我啊。”

林卷攔在嚴歇忱面前,死活不讓他走。

嚴歇忱雖無奈,但根沒想過依他,他先好聲好氣地解釋:“我府裏沒有多嘴多舌的人,此外也沒誰敢放探子放到我府上,你這些擔心毫無意義。”

林卷聞言憋了憋,一時間沒有還嘴的理由了,幹脆就賴皮上了:“我不,反正我想和你一塊兒睡。”

林卷頂着這張臉說出這種話,嚴歇忱真覺着自己這回是招了個禍害,可他仔細想了想,一來此人底細不知,也不知道是不是個危險人物,二來此人跟個小狐貍精一樣,過于難纏了點,所以他覺得,還是不行。

他也不和林卷扯了,自行推着輪椅就往門口走,林卷剛剛見識過嚴歇忱手有多快,估摸着自己應該不是他的對手,他怕自己在前面又被嚴歇忱出其不意地點穴,于是便繞到了後面,雙手死死鉗着嚴歇忱的椅背不讓他走。

嚴歇忱滑了兩下沒滑動,側臉一看這情形,差點給氣笑了,氣得他都沒想起來喊風橋。

因着他這會兒離房門口也不是很遠,嚴歇忱一怒之下,咬了咬牙便猛地了起來。

輪椅上沒了嚴歇忱的重量,一下子變得輕飄飄的,林卷又是使了大力拉着的,這會兒被一反彈,差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穩。

可他沒來得及整理自己的儀容,看着一瘸一拐向門邊靠的嚴歇忱,驚訝得嘴裏都能塞下一個鴨蛋,他指着嚴歇忱道:“你你你……你不是腿斷了嗎!”

嚴歇忱聞言靠着牆歇了會兒,回頭咬牙切齒道:“斷了一條!沒看我瘸着呢嗎!”

林卷這時候方才細看了一眼,果見嚴歇忱是左腿虛擡着,全靠右腿在使勁兒。

這會兒他這樣子,看起來很有點滑稽。

林卷憋着笑:“那你幹嘛不拄拐?要坐輪椅?”

嚴歇忱見他憋笑憋得眼睛都起霧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惱羞成怒道:“拄拐這麽難看我才不要,我坐着還舒服呢!”

“還有,你看你看,就是你這種人!紫玉京裏不知道有多少你這樣幸災樂禍的人呢!我才不給他們笑話!”

林卷徹底不憋了,也忘記了要攔他留宿這回事,捂着肚子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你這什麽想法,說得你坐輪椅又有多體面一樣哈哈哈哈哈…”

嚴歇忱憤憤然,可又暫時拿他沒辦法,艱難挪到門邊,開門大吼了一聲:“風橋!!!”

沒一會兒風橋便從隔壁院子裏躍了過來,他見嚴歇忱在門口,沒來得及驚訝他為何了起來,也沒敢往房裏瞅,只情不自禁地問了句:“大人,這麽快?”

“快什麽快!”嚴歇忱沒明白他在說什麽,無差別地瞪了他一眼才道,“走走走,住你院兒裏去。”

風橋忍不住蹙了蹙眉,看他大人的眼仿佛在看一個負心薄幸、用就丢的人渣。

不過也就一瞬間的事,風橋問:“大人您的輪椅呢?”

“不要了不要了,快走快走。明天來拿。”

“哦。”

風橋不明所以,仍是攙着嚴歇忱走了。

林卷那廂自風橋來的時候便沒笑了,他想着還是不要在手下人面前下嚴歇忱的面子。

他都這麽貼心了,那人居然還這麽不解風情。

哼,自己住就自己住。

以後我半夜去爬你床,吓死你。

第二天是風橋去的林卷房間把嚴歇忱的輪椅給拿走的,嚴歇忱連鬼影子都沒見到一個。

林卷也沒上趕着湊過去,免得顯得自己多稀罕他一樣。

第三天的時候,是林卷要回門的日子。

來第二天二人就該給嚴歇忱的父母高堂奉上一盞茶,但嚴歇忱孤家寡人一個,也就省了這道程序。

可回門卻是免不了,季叔常那邊想不想認‘季寒’是一回事,他們這邊面子上的禮數還是要做周全。

初九清晨一大早,嚴歇忱就在府外等着了,林卷拾掇好出門,上了馬車方才看見在馬車上坐得端正的嚴歇忱。

林卷一看見他,就忍不住撇了撇嘴,故意坐得離他老遠,嘴上陰陽怪氣道:“我還以為嚴大人從此便不出現了呢。”

嚴歇忱昨日去了風刃司一趟,回來的時候都半夜了,于是便直接回了風橋院子裏歇息,這會兒他不知道林卷又在琢磨什麽,一頭霧水道:“我又沒進棺材,還能與世長辭了?”

“……”

林卷來以為嚴歇忱躲着他,這會兒看來估計沒有,所以他一下子就消了氣,便又想着和嚴歇忱套近乎了。

他笑了下,坐過去挨着嚴歇忱,笑道:“不能不能,嚴大人皓月生輝,嚴大人長命百歲!”

“有事說事,別賣乖。”嚴歇忱知道他在弄巧,但他心裏還是忍不住美滋滋,唇邊的笑意壓都壓不下去。

“也沒什麽,這不我待會兒就要在季相面前暴露了麽,心裏有點兒緊張,找你安慰安慰。”林卷随口道。

嚴歇忱看他如此乖巧,心裏一軟,忍不住道:“別怕,我在。”

林卷埋着頭玩兒嚴歇忱衣服邊上的袍帶,猝不及防聽到這麽一句輕輕沉沉的保證,心裏一下子湧上許多情緒。

當年他被迫離京之時、身陷淵沼之時、生不如死之時……若是能得誰這麽一句安撫,怕是為他刀山火海都值當。

此時嚴歇忱雖然可能也只是随口一提,可林卷就是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這話背後的重量。

也許是他多年沒嘗過得人撐腰的滋味了吧,這會兒猛然一聽,也并不覺得來得晚,只是心裏酸酸澀澀,竟生出許多無處訴說的委屈來。

林卷依然埋着頭,忍不住撲過去抱住了嚴歇忱,在他懷裏悶悶地應:“嗯,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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