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到府上,嚴歇忱在進書房之前對林卷道:“明日你随我一同進宮謝恩,晚上早點歇息。”
“那我獨自一人輾轉反側,睡不着怎麽辦?你就不能陪陪我嗎?你監督着我,我肯定乖乖睡覺。”
林卷這會兒其實已經歇了要和嚴歇忱同住的心思,那天晚上他也是一時腦熱才要留他,後來冷靜下來想想,兩人就一層假模假樣的關系,再日日同起同睡,是有點尴尬。
而且反正他白日裏沒什麽事,要和嚴歇忱搞好關系也有的是時間,嚴歇忱不來見他,他沒事兒去他面前晃悠幾下也是可以的。
林卷這會兒也知道嚴歇忱不會理他,所以才會和他開這種玩笑。林卷覺得自己近日似乎沾惹了一種惡習——老是喜歡蹬鼻子上臉的。
他一邊念着這樣不好,一邊卻又樂在其中。
果然嚴歇忱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一進書房就‘砰’地關了書房大門。
風橋遠遠地蹲在牆上,不小心聽了這一點點牆角,心裏回味着他大人那疑似氣急敗壞的躲避舉動,越品越有那麽點像少年時候才容易有的不好意思在裏頭,風橋默默回想,他家大人的臉皮何時這麽薄了?
還是說,一山更比一山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念及此,風橋對他們家嫂夫人不禁肅然起敬。
能這樣別出心裁地制服他家大人,真是心狠手辣,失敬失敬。
隔日一早,嚴歇忱又像昨天一樣坐在馬車上等着他,等了好一會兒林卷才來。
林卷一上車,也懶得和嚴歇忱打招呼,挪過去靠在他肩上就睡了。
嚴歇忱肩上一僵,大清早就有些着惱。
這人嘴上過過瘾就算了,怎麽還老喜歡挨挨蹭蹭的!
嚴歇忱剛想推開他,偏頭卻又見他閉着眼睡得香甜,一時便不忍心了,只嘴上嘀咕道:“叫你早點歇息你不聽,你看你現在成什麽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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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卷這幾年過得懶散,一向是想睡了才睡,睡飽了再起,反正也沒人管他,可他最近來了紫玉京,先是在別莊要防着季家家仆,後來在嚴府又連着兩日起早,今天實在不行了,早上勉強起來了也恹恹的沒精。
他嘟囔着還不忘頂嘴:“那叫你陪我你不陪,你現在數落我?”
“……”
嚴歇忱哼了一聲,随後閉了嘴,任他睡去了。
後來也一直沒打擾他,一直快到宮門口的時候,嚴歇忱才把他叫起來,又把放在提盒裏溫着的粥和糕點遞給他。
林卷看着食物,方才想起來自己沒吃早飯,其實他一日三餐來就不定,自己覺着餓了就會吃,可這會兒有個人這麽妥帖地替他安排好,他也沒覺得煩,心裏頭只是熨帖。
林卷捧着粥碗,只小口小口抿着喝,卻并沒有趁機說什麽。
嚴歇忱歪頭看了他一眼,沒聽見他叽歪心頭還有點驚訝。
後來又想,我這是犯什麽蠢?乖乖的才好呢。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林卷殷勤着扶了嚴歇忱下來,又一路推着嚴歇忱前行,看起來可乖巧聽話了。
林卷這會兒其實還有些迷迷瞪瞪的,腦子裏面也沒想什麽,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可愈走嚴歇忱那邊卻愈發疑惑,林卷對于這皇宮的路,是不是太熟了一點?
因着嚴歇忱是常出入宮中的,所以沒有配引路的太監,這會兒嚴歇忱也并沒有給林卷指引,但他卻一點岔路沒走,直直地便往宣政殿去了。
嚴歇忱眉頭皺了皺,并沒有多說什麽。
到地方之後嚴歇忱便攜林卷跟着李榮升一塊兒去到了內殿,彼時臨武帝正在禦案之後看折子,擡眼見他二人已到,便先擺手免了他二人的禮。
林卷在嚴歇忱後面,低眉順目的樣子看着很是溫順,不過他心裏卻在細品适才所見之龍顏——臨武帝四十過半,年紀并不算很大,但許是早年風霜征戰,近年來又憂心國事,因此已初顯老态,鬓間銀絲已起、眉中溝壑深深,看起來是副板正的面孔,且臨武帝生得高大,又不茍言笑慣了,此時便很讓人有些壓迫感。
不過他說出的話倒也并不冷硬,甚至還頗有幾分溫緩在裏頭:“飲冰近日大婚,喜事當頭,氣色看起來也好。”
……你們寒暄都喜歡看氣色嗎?
不待嚴歇忱回答,臨武帝看了他的腿一眼,又補了一句:“腿上的傷可有好轉?”
嚴歇忱色不變,斂眉淡淡道:“多謝陛下關心,已無大礙了。”
嚴歇忱的腿傷并無大礙,只是因為中了劇毒又一直未得解毒方法方才動彈不得,這個是兩個人心知肚明的事,所以彼此也不說破,只走走表面的君賢臣恭。
林卷在一旁聽着,低頭看了嚴歇忱一眼,總感覺嚴歇忱這态度怪怪的,言語之間的敷衍意味未免重了些。
他此前也并未細想過嚴歇忱的腿傷由來,此時看來,怕是有點內情。
臨武帝點點頭,也并未再多提,此時他方像才看見林卷一般,對他道:“此前未曾聽季相提過你,此時看來,倒是随了季相,生得一副玲珑剔透的好人才。”
林卷低頭恭敬道:“聖上謬贊。只因着小前兒身體不好,前些日子方才回京。得聖上挂心了。”
這是季叔常對外解釋的季寒這個私生子的由來,意在表明他并沒有不重視季寒,也沒有拿外子敷衍皇帝和嚴歇忱的意思,不過到底是不是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的。
皇帝也并不在意這些,在他看來,只要此人姓季,便同季家脫不了幹系,那他的目的就算是達成了,是不是嫡出長子也并不重要。
此後兩人又謝過了臨武帝賜婚恩典,臨武帝似是很滿意,又提點過兩人要相互扶持同心同力之後便叫他們退下了。
出了宣政殿,待走得遠了些之後,林卷想嘲笑一下嚴歇忱看來也并沒有傳聞中那樣的聖眷正隆,還不是被拿來當棋子使。
可他話還沒出口,遠遠地便見一支巡邏衛隊過來了。
林卷眯了眯眼,看清走在當先的那一個人,嘴唇微抿,眼裏霎時晦暗不定。
那隊衛兵經過嚴歇忱的時候向他行了一禮之後便繼續巡邏宮禁,只當先那一位側身停轉,沖嚴歇忱拱手笑道:“嚴大人!許久不見你了!”
言語幹脆,笑聲爽利,看起來同嚴歇忱關系不錯的樣子——不然多半也不敢來和他搭話。
嚴歇忱還沒應聲,那人眸光一轉看到他身後的林卷,似是頓了一下,不過很快反應過來,又道:“這是季相的二公子吧,真真一表人才!”
他下意識裏還想添一句‘看着和嚴大人甚是登對’的,不過轉念一想,他二人雖為特旨賜婚,但婚禮卻甚是簡陋,京都裏一位大人都沒請,所以他也并不清楚嚴歇忱是否把這位季小公子看在眼裏,于是便把那等湊對的話收了回去。
嚴歇忱态度不冷不熱的,不過他和他那些同僚打交道貌似都是這麽個态度,所以也并不奇怪,他沒接這茬,只寒暄道:“近來宮中一切可好?”
那人笑道:“大人放心,一切安好。只是近來出入風刃司未見大人身影,鄭某還頗不習慣。”
嚴歇忱也笑了下:“哦?難不成你這是變着法說我玩忽職守?”
那人如臨大敵,連忙拱手:“大人多心,鄭循可沒這意思。只是盼着大人早日養好傷處,就好早日回到風刃司統攝全局。也免得我等成日對着風副使的冷臉戰戰兢兢。”
“聽你這意思,看來平日裏大家還挺買我賬?不是嫌我色厲言疾的時候了?”
鄭循此時似也是想起了平時大家背地裏對于嚴歇忱的種種指摘,恭維的話便再說不出來了,于是就只笑着不說話。
嚴歇忱也不再多說,揮揮手讓他走了。
待鄭循告辭之後,林卷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正好瞧見鄭循也正駐足回身朝他望來,兩人眼一對,彼此一愣,點點頭之後就又若無其事地錯開了。
林卷默了一瞬,對嚴歇忱道:“你和他關系挺好?”
“怎麽這麽問?”
“此前也不見你和誰多說些無用的,倒是和這位将軍能聊兩句。”
嚴歇忱道:“也聊不到一處,我覺得此人沒甚意思,不過……”
不過什麽,他卻沒有再說了。
林卷正好奇着呢,這會兒見他要說不說,便道:“你如此欲言又止,倒顯得那人特殊,你這樣我是要吃醋的。”
“……”嚴歇忱側頭瞄了他一眼,見他果然是撇了嘴假裝使小性子的樣子,心下覺得好笑,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道,“那你又作何如此關心他?莫不是就這樣看上了?”
林卷嘿嘿然:“那哪兒能啊,縱然那位将軍生得不錯,但哪兒比得上大人英俊潇灑?縱然比上了,但在我這裏,就偏偏得是大人這樣的氣度樣貌,才能讓我一見鐘情,差個一絲一毫都是不行的。”
嚴歇忱通過近日相處,已知此人俏皮狡詐,所言所語皆是當不得真,但聽來還是讓他有些臉熱不自在,他咳了咳,話不對題道:“那人才不是什麽将軍,他爹倒是個四品中郎将,而此人不過是羽林衛一支衛隊長,連衛首都沒混上呢。”
林卷摸了摸下巴:“能入皇宮當值,還是不錯了,他爹官職也并不很高,他卻能到如此地步,看來是有些能耐。”
嚴歇忱莫名見不得他在自己面前誇別人,哼了一聲道:“若不是得我提攜,他能爬得上來才怪。”
林卷聞此言眉頭一皺,嘴上道:“你都如此關照他了!還說什麽聊不到一處!”
嚴歇忱張口欲言,但話到嘴邊又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于是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你不明白。”
林卷眼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似要把他的後腦勺看出個洞來,語氣也有點怪:“哼,不明白就不明白,不過嚴大人倒是能耐,許多人可望不可即的位置,也不過嚴大人一句話而已。”
嚴歇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你還挺憤世嫉俗?”
林卷沖他呲了呲牙道:“要你管。”
嚴歇忱聽他如此無理取鬧,覺得他這脾氣毫無來由,而他自己也常年嚣張慣了,幾乎是沒人敢這樣同他說話的,于是心裏頓時也不得勁了,眉頭一皺板起臉冷冷道:“我給你臉了是吧?”
林卷見他色不虞,方才驚覺是自己得意忘形了。
自他遇上嚴歇忱以來,這還是嚴歇忱頭一回對他擺臉色。
其實細想一番,嚴歇忱待他已是多般包容,而他卻有些肆無忌憚,在嚴歇忱面前過于放縱了些。
當然尋常時候逗逗他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不過這次确實是他無理取鬧了,他一邊隐瞞着嚴歇忱許多事,一邊卻又想要他事事合自己心意,怎麽可能有這樣順理成章的好事,看來以後在他面前還是得時刻注意,遇事不能再這樣輕易松快下來了。
林卷籲了口氣,按下心頭種種思緒,盯着嚴歇忱的眼睛認真道:“我錯了。”
嚴歇忱被他盯得一愣,見他竟似是委屈得要哭的樣子,心裏頓時就後悔了。
“……算了。”嚴歇忱一邊懊惱自己适才話說得過重,一邊又默默開始哄人,“……府上新請了個廚子,會燒南陽菜,你有什麽想吃的就跟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周六 加更一章~
嚴大人,以後你想起今天會哭的。
先把搓衣板準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