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日宮中口角之後,林卷很是安分了一陣子。

既不往嚴歇忱跟前兒湊了,也不同嚴歇忱玩笑了,甚至就是在用飯的時候,彼此碰上了,林卷也只冷冷清清地喊上一聲‘嚴大人’便罷。

嚴歇忱一開始心裏後悔不疊,感覺自己就跟個被抛下的糟糠之妻一般。

可漸漸地,嚴歇忱那廂在感嘆林卷氣性大又莫名其妙的同時,脾氣也跟着又上來了,他想——我為什麽要由你左右呢?

于是他也不刻意出現在林卷面前了,只是周身氣壓低得很,府裏的人見了大氣兒都不敢出。

這日嚴歇忱坐在書房裏剪花枝,一邊剪一邊嘴裏還在念叨着什麽‘小氣鬼’‘我才不稀罕’……之類的。

風橋進來的時候看見那盆被毀得不成樣兒的盆栽,不忍地閉了閉眼,忍不住道:“大人,您歇一歇,手累不累?”

“哼。”嚴歇忱瞥了他一眼,放下剪刀問道,“消息回來了嗎?”

此前嚴歇忱沒想過要去查林卷的,因為他既然敢來,過往便肯定是沒什麽問題,可那日宮中一行,嚴歇忱心裏對他身份的懷疑更添一分,是以還是叫風橋差人去了南陽。

風橋禀道:“回來了。根據探子的消息稱,嫂夫……他确實是叫阿九,是季寒的娘親雲拂煙八年前帶回來的,此後便一直同季寒母子一起生活。雲拂煙早年彈琴攢了些錢,後來在南陽開了個茶樓,前幾年雲拂煙去世之後,這茶樓便是阿九和季寒在打理。”

“八年前……”嚴歇忱喃喃。

林卷十年前離京,阿九八年前出現,這時間倒是對得上,可那空白的兩年,又作何說法呢?

嚴歇忱揉了揉眉心,心裏感覺不太好。

空白的時間,任你填補進什麽樣的經歷都可以,或者春光明媚,也或者匪夷所思,更或者痛不欲生……所以,這不太好。

“其他的呢?把時間往前移,比如這阿九的來路?”

風橋搖搖頭:“時間太久了,沒有線索。據附近的老街坊所說,這阿九是雲拂煙在一天夜裏突然帶回來的,此前他們從未在南陽見過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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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麽說,便極有可能是從別處過來的。

“有人還記得當時阿九的樣子,說是瘦得狠了,臉上也沒二兩肉,就空蕩蕩的一雙眼睛黑得吓人,渾身也髒兮兮的,他們說看那孩子當時那樣子,若不是被雲拂煙帶回來,估計也離死不遠了。”

‘況我欠的還是救命之恩。’

是了,那阿九當真沒有說謊,欠的真是救命之恩。

可林卷八年前年已十六,若他真是林卷,以林卷的聰穎,怎會讓自己落到那般地步?

嚴歇忱手上微微顫抖,竟是不敢細想那夜裏那樣狼狽的那個人。

若那阿九只是阿九,嚴歇忱許會嘆一句人各有命,此後再待他厚道一點;可若阿九是林卷……他又該如何是好?

風橋又補充道:“哦,對了,此外還有一點很奇怪的是,他們說除了雲拂煙把阿九帶回來的那天夜裏,此後有大半年的時間他們都沒再見過此人,可他再出現的時候,除了還是瘦得過分之外,也沒什麽異常,接觸下來也發現他性格其實并不似那夜裏所見那麽陰郁,是個很好相處的人,那周圍認識他的人對他的品評都不錯。”

又是半年空白時間?

嚴歇忱眉頭緊皺,總覺得有些膽戰心驚。

當年他重返紫玉京,遍尋林卷不得之時,也是同樣的感覺。

“此外便都是些瑣碎,沒什麽有用的線索了,他們說一直沒見他有什麽異常之處,也沒見他同什麽特殊之人接觸過。”

嚴歇忱擺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心下卻很是有些挫敗,當年他在紫玉京沒穩腳跟,沒有可以供他驅策的人,所以他沒辦法在這泱泱天下尋到一個林卷;可如今穩了,卻也還是找不到他,甚至有了個疑似對象,他也查不明白他的那些過往。

風橋彙報這樁事,卻沒急着出去,等嚴歇忱默了一會兒之後他又道:“大人,還有兩樁事,一是昨日有人在紫陽河裏發現了一具男屍,經廷尉司驗作閣查驗過後,得出的結論是那人乃是禁軍大統領蔣炎作的侄子蔣昀,死因是醉酒後失足落水,不救而亡。”

嚴歇忱皺了下眉,掀了掀嘴皮子諷道:“這年頭還真有這種蠢貨?誰信哪。不過罷了,不幹我們的事,誰愛查誰查去吧,另一件呢?”

“東宮失竊了。”

“什麽時候的事?”

“昨夜,丢的是聖上禦賜的玉如意,太子已悄悄把東宮翻了個遍,還是沒尋着蹤影,今日紫玉京也已戒嚴了,這東西應該出不了城。”

嚴歇忱想了想,突然問道:“檐上月最近有露行蹤嗎?”

風橋知道嚴歇忱的意思,于是道:“沒有,自上次之後便一直沒他蹤影,昨夜之事也不知是否是他所為,但已有人這麽猜測了。”

“若以檐上月的作風,這東西恐怕不日就會出現在太子的對頭府上。”嚴歇忱笑了笑,斂眸道,“太子的對頭……那四皇子可還安好?”

“四皇子宮中調了比平時多三倍的人手,恐也是怕此事确乃檐上月所為,然後把髒水潑到他們頭上。”

“誰知道是不是欲蓋彌彰?”嚴歇忱又問,“是誰先把這事兒往檐上月身上推的?”

“是鄭循。”風橋道,“昨夜失竊之時東宮附近是他當值。”

一聽這個名字嚴歇忱就忍不住撇了撇嘴,這人屁用沒有,失了職脫責倒是脫得挺快。

還害隔壁院兒裏那小氣鬼和自己置氣這麽久……

“算了,讓他們折騰吧,幹我何事。”嚴歇忱道,“過兩日太子召的宴席應該不會因為這事兒散了,你叫管家備份禮。”

“屆時直接送入東宮麽?”

“不,我親自去。”

風橋怔了一下,心想往年不是都不去的麽,後來轉念一想便也明白了,那是‘季寒’首次出現在衆人面前,大人自然是要親自帶他去的。

林卷那邊沒想到自己已經被安排上了。

這陣子他和嚴歇忱疏遠了些,嚴歇忱沒管他,他便樂得自己得空搞事。

林卷此時在城中一茶樓,他在二樓攬了個雅間,就茶聽曲好不自在。

倏地,旁邊一道溫溫吞吞的聲音點評道:“琴曲清茶皆不如南陽。”

林卷偏頭,看向面前眉目溫柔恬淡、正小口小口捧着茶喝的人,笑道:“你在南陽的時間還沒紫玉京久,怎麽還分出個高低來了呢。”

那人腼腆笑笑,看着林卷道:“好就是好,不關時間長短,卷哥哥先前在的那家茶樓就很好。”

林卷垂眸,把玩着手中杯盞,勾起嘴角笑了一聲:“可惜了,此後再沒人打理。沒想到當時那一關門就沒了再開張的時候。”

“卷哥哥莫要傷心,待來日萬事無憂,總有再開張的時候。”那人皺着眉頭想了一下,提議道,“不過既然卷哥哥和霜白都回不去,我倒是可以回去替你們先打理着。”

林卷聞言徹底笑了,探手過去揉了揉那人的腦袋:“墨墨怎麽這麽乖。”

梁盈墨抿着嘴笑,也不阻攔林卷手上放肆的動作,只等他停了之後再自己理順弄亂了的頭發。

林卷一口飲盡杯中茶,撐着下巴道:“不過算了吧,我可不敢使喚你,到時候你段陵哥哥可得念叨死我,算了算了,我可怕了他那滔滔不絕長篇大論了,诶墨墨,你說,他那當夫子教書的是不一樣哈,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梁盈墨彎着眼睛溫溫道:“卷哥哥,若真論起唬人來,誰說得過你?”

“那是,多年聖賢書可不是白讀的。”林卷下意識裏便接道,接之後卻又暗自懊惱,可別辱了聖賢二字吧。

好在梁盈墨并未多說,只從旁邊拿出一包東西,遞給林卷道:“你要的東西在這兒。”

林卷目測了一下包袱大小,驚訝道:“怎麽這麽多?我就要一點點點點就夠了。”

“陵哥哥說你獨自在紫玉京,怕你需要什麽不好找,為了以防萬一,便樣樣都備了一點,解毒丸護心丹金瘡藥什麽都有。”

林卷笑着接過,也不忘打趣:“這段移丘,以為我來紫玉京賣命呢?”

“卷哥哥別亂說,你所處的位置乃是風口浪尖,光是那嚴大人身邊便是個不平靜的,我們只是擔心你。”

林卷聽他提起嚴歇忱,忍不住撇了撇嘴,他沒跟着提他,只道:“知道了,你什麽時候回青川?”

“卷哥哥這兒還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嗎?”梁盈墨乖乖問。

“沒有。”林卷道,“這件事你不用管,我應付得來。”

梁盈墨想了一下,叮囑道:“那你一定要小心為上,陵哥哥也說,不管你此次要做什麽,先護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行了墨墨,我知道。”

梁盈墨點點頭:“既如此,那我多留無益,今晚便走吧。”

“你出城之時小心一點,這兩日查得嚴,莫要被發現了。”

“好,我會避開的。”

待梁盈墨走了許久之後,林卷才踏着月色回了府。

他回去的時候刻意避開正廳,走旁廳回了院子,他一進屋正準備把梁盈墨給他的東西尋個地方放好。

結果關好門一轉身,就看見嚴歇忱坐在桌邊看着他。

林卷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平複之後方才皺了眉問他道:“嚴大人為何在此?”

嚴歇忱在這裏等了他許久,見他回來一開口就這樣刺他,他也不同他置氣,只問道:“怎麽不來用晚飯?”

“我在外面吃了。”

“去哪兒吃了這麽晚才回來?”

林卷垂眸默了一瞬,大大咧咧地把包裹放在嚴歇忱面前的桌子上,撿了一半事實道:“喝茶聽曲兒去了。”

林卷進來的時候身上便帶了一股茶香,嚴歇忱不疑有他,只是他在風刃司待久了,下意識裏又盤問道:“這是什麽?”

他擡了擡下巴,指的正是那包裹東西。

林卷見他注意,警惕地把那包裹東西一下子就又抱進了懷裏,但是有意無意地,抱緊之時刻意漏了一角:“沒什麽!”

嚴歇忱正對着那一角,不禁往裏面望了一眼,笑道:“不就是包茶香餅嗎,我又不跟你搶,你至于麽?”

林卷作勢又側了側身子,輕輕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了,心裏卻暗道一聲好險,幸好方才回來的時候順道要了一點那茶樓裏的香餅放在面上。

“行了行了,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明晚太子設宴,你與我一同前往。”嚴歇忱說見林卷垂着腦袋沒反應,嘆了口氣,放軟了聲音道,“那日是我不該兇你,別再同我置氣了,好不好?”

林卷一愣,反問道:“誰同你置氣了?我同你置什麽氣?”

嚴歇忱也不回答,就這麽笑看着他。

看得林卷心裏一個咯噔,他心想,他自己這幾日忙着辦事,沒空纏着嚴歇忱,原來在他眼裏就是自己在同他置氣麽?

不過……好像是有一點。

林卷不情不願地承認。

嚴歇忱見他頭埋得更低,估摸着他是別扭了,于是笑了一下,便推着輪椅走了。

此時林卷擡頭看着嚴歇忱的背影,心想,他在嚴歇忱面前,好像過于驕縱了些,連一點委屈都受不了。

他對嚴歇忱的期待這麽高的麽?可他們不是一直都是泛泛之交麽?

林卷有點搞不明白,幹脆就不想了。

哎,不管怎麽樣,反正都賴嚴飲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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