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抱當然是不可能抱的。

嚴大人下不去手。

想他當年在各類宴會上也是左擁右抱逢場作戲面不改色一能人啊,如今……哎,往事不可追。

宴過小半,太子攜太子妃一同出現,太子趙熾生得一副謙謙君子的溫厚樣,同臨武帝一點都不像,倒是四皇子趙煜雷厲風行,言行之中很有點臨武帝當年的影子。

不過說到底,卻又是太子親武,誰知道他是不是僅僅長了副迷惑人的謙恭樣。

太子照例同百官宴飲寒暄,到林卷處他應過了之後就覺得聽來甚是無趣,便偷偷把目光放到了旁邊的太子妃——阮紅妝身上。

只見太子妃明黃華服加身,挽流雲髻佩金玉簪,面上妝容精致,唇邊還挂着恰到好處的微笑,同太子一道宴請群臣,看着很是大方得體。

林卷思緒不禁飄遠,飄到了當初還在麓山書院上學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京城大家子弟差不多都在那裏讀書,可林卷自小聰穎,總覺得學堂的知識于他而言太過輕淺了點,但他爹總覺得人不能驕躁,得一步一步打好基礎,所以還是要他在書院待着,哪怕學些為人處事之道也是好的。

那林卷能怎麽辦,只好三不五時地逃學了啊,那會兒跟着他混的人其實還挺多,但平日裏招搖過市還行,遇上了逃學這種事,卻是沒幾個人敢做的,主要是先生太嚴,家裏大人的鞭子又太硬。林卷卻不一樣,林書溢日日忙于政事沒空管他,他又沒母親管教,而先生又喜歡他不會輕易告他狀,所以他幾乎無所顧忌。

因此逃學的隊伍一點也不壯大,林卷以為就他一人潇灑,但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被阮紅妝盯上了,阮姑娘姓阮人不軟,成日咋咋呼呼,剛烈得緊,上樹下水、打架鬧事……哪哪兒都沒缺過她的影子,要麽她是看熱鬧、要麽她就是熱鬧,那時候紫玉京裏的公子哥大多幼稚輕佻,卻沒幾個敢惹她的,但她和林卷玩得還不錯,其實是她和梁盈墨玩得不錯,而梁盈墨又愛跟着林卷。

阮紅妝和梁盈墨同歲,比林卷小兩歲,其實平時他們是不在一處上課的,但那天她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林卷要逃課的消息,便去書院門口蹲守了他,死活要林卷帶着她,主要是林卷主意多,跟着他既不愁被先生發現,也不愁出去了沒玩的。

林卷覺得一個人逃學确實沒什麽勁,就幹脆帶着她了,此後兩個人那叫一個飛揚跳脫,所過之處必得雞飛狗跳,想林卷生平第一次花樓探奇,都還是和阮紅妝一起去的呢。

而且阮紅妝看着大大咧咧,其實特別講義氣,平日捅了簍子,被她當時尚為禁軍大統領的爹發現之後就算家法伺候也沒供出過林卷。

更別提逃學被先生逮住,她更是一力就攬了所有責任,當然最後還是由于她說辭不嚴謹,林卷和她都被罰得不輕,什麽罰跪三時辰、抄書一百遍……各色新奇老舊的懲罰,他二人都體驗了個遍,不得不說那時候他們可是實打實的患難兄弟。

林卷撫着手中杯盞,不禁斂眉勾起嘴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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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變的也并不止自己一人而已。

十年終究是一場大夢,夢醒之後,鬥轉星移人事全非皆是尋常事。

嚴歇忱見林卷在出,便傾身過去小聲問了句:“怎麽了?”

林卷偏頭,見嚴歇忱眼底一片茫然,而他又還沒從過往的記憶中抽身而出,一下子便又想起了同嚴歇忱初見時的場景。

記得當時是在過年,書院放假,林卷在家閑得頭疼,便約了梁盈墨出來玩,阮紅妝聽說之後也跟着來湊熱鬧,哦,對了,當時他還有個小弟,叫鄭循的。

他們一行四人找了個酒樓吃午飯,吃到中途幾個崽子都表示想喝點小酒,可掌櫃的給他們端上來的酒全都換成了梨膏,林卷不服,便下去找掌櫃的說事兒了。

後來掌櫃的向他哭訴說好幾位大人都給他們打了招呼說不能讓您幾位沾酒,他不敢不從啊。

林卷頑皮是頑皮,但還是很聽他爹話的,所以聽了這話也就沒有為難掌櫃的,拿着梨膏又回去了,梨膏也行吧,潤喉降火。

可他剛走到樓梯口,便見樓上他們那座兒旁邊圍了好幾個人,林卷一眼便認出了為首的是季如松,林卷他們平日裏和季如松他們很不對付,每每遇上總免不了一頓龇牙咧嘴。

這會兒他遠遠地便就聽見季如松嬉笑着沖梁盈墨吹了個口哨:“嘿,淫/魔!”

梁盈墨平日裏性子溫軟,年紀又比他們小一點兒,便總容易被人欺負,不過他終歸家世在那裏,衆人也不敢鬧得太過,只敢逞逞口頭之快,喊一喊惡心人的外號。

可阮紅妝一向回護梁盈墨,又是個炮仗脾氣,這哪兒能忍啊,起來就沖季如松瞪着眼吼回去:“小雞崽!我跟你沒!”

季如松不甘示弱,叉着腰又喊:“沒就沒,我怕你啊!你個男人婆!”

季如松嘴巴賤,眼睛掃過在場的三個,無差別攻擊道:“今天林卷和段陵都不在,就你們仨還跟我沒?不對,還沒仨呢,那邊那個林卷的跟屁蟲,成天跟個哈巴狗一樣,他敢跟我們動手嗎!”

季如松下巴一揚,指的赫然是在角落裏的鄭循。

鄭循聞言氣得發抖,眼裏憤憤然像是要噴出火來,但是終究還是低着頭沒說什麽。

這邊阮紅妝還沒發作,季如松就驀地被人狠狠搡了一把,正是趕上來的林卷:“三角眼你在這兒放什麽屁呢!”

季如松不曾防備,被推得都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當時怒氣上頭,就帶着人跟林卷他們搡了起來。

他們那邊人多,而林卷也就會點三腳貓功夫,平日裏就是仗着聰明才沒吃過虧,可這會兒确實打不過了。

混戰之中,林卷居然被搡到了窗臺邊上,後來也不知道是被誰踹了一腳,他沒穩直接就從二樓窗臺向大街上飛了下去。

林卷一聲驚呼,讓衆人都不自覺停了動作,一同朝他行了個悲慘又同情的注目禮。

林卷心裏一片哀嚎,了了,這下回去又要挨罵了,天哪,可別傷筋動骨啊……如果沒有的話,我一定要裝受傷,讓爹給我去書院請假去……

他這邊還沒有盤算,便結結實實地跌了下去,林卷心裏還是有點怵的,是以等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林卷才反應過來,诶?不痛诶?怎麽還暖暖的?

林卷眨巴着眼睛擡頭,便對上了一雙略帶些驚訝又略帶些冷然的眸子。

林卷愣了一下,明白過來适才是這人在下面接住了他,他心裏不住感嘆這人真是個好人!要是換了別人說不定就只顧自保了,于是他沖嚴歇忱扯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在這冬日裏看起來無比熱烈,像天邊那道溫暖又熾熱的光:“哇!謝謝你!你好厲害!我叫林卷,你叫什麽名字?”

嚴歇忱緩慢地眨了眨眼,略有些不自然地說:“嚴……嚴歇忱。”

其實後來想想,或許也是因着這層小小的恩情在,所以之後林卷才會對嚴歇忱感興趣的吧。

林卷回過,沖嚴歇忱笑了笑,無聲地說,謝謝你,嚴歇忱。

嚴歇忱這邊沒得到回答,也不追根究底,只坐正了身子。

那邊等太子略略招呼之後,林卷瞅準此時大家注意力已經移轉,便同嚴歇忱說了一聲去小解。

林卷起身的時候步伐有點不穩,身子晃了一下,嚴歇忱見狀連忙問:“喝多了麽?”

“沒有。”林卷看了他一眼,擺擺手道,“我很快就回來。”

眼見着太子要到這邊來了,嚴歇忱自然不好走開,便應了他道:“好,回來咱們就走。”

林卷點點頭,兀自去了。

他順着檐下回廊一路走,找到地方解決問題之後又覺着頭有點暈,感覺跟喝酒上頭了一樣,他心想,那酒味兒不是挺淡的麽,林卷甩了甩頭,想着嚴歇忱那邊應該還有一會兒,便自己去了湖邊吹風。

他自己一個人沿着湖畔走,走了好一會兒才可算覺得清醒了點,他此時已經快走到假山邊上了,他覺得時間差不多,是時候回去了。

可他剛剛回轉過身子,便發現嚴歇忱正在朝他行來,林卷估摸着嚴歇忱是擔心他所以出來找他,他心裏得勁,便歪着頭沖嚴歇忱笑了一下。

林卷可能真的是有點醉了,他居然等笑之後才發現嚴歇忱其實并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的輪椅被一個小厮推着,身旁太子和太子妃都在。

林卷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方才不忘全了禮數,拱手行禮道:“太子殿下安好,太子妃……安好。”

太子笑着擡手免禮:“霜白這是迷路了麽?飲冰久不見人歸來,便念着要來找你。”

嚴歇忱行動不便,适才又同太子在一塊兒,此時主人家陪同一道前來,也很正常。

林卷還沒接話,嚴歇忱就靠近過來,仰頭看了他一眼,勾了勾他的手道:“這是醉了麽?”

林卷搖搖頭,垂下眼沖他笑道:“沒事,別擔心。”

嚴歇忱回轉輪椅,對太子拱手道:“多謝殿下和太子妃一同尋人,現今尋到了……”

他一句告辭還沒說,不遠處就忽地傳來一陣暧昧之聲。

在場幾位耳力皆不一般,這等聲響斷沒有聽錯的可能。

太子面上溫和笑意一僵,目光陡然轉冷看向旁邊的假山。

嚴歇忱察言觀色,知道此乃東宮內事,不該是自己在場的時候,于是趕緊說适才未竟之語:“那臣就先告退了。”

太子沖他歉然一笑,很快便允了。

嚴歇忱便趕緊拉着林卷走了。

嚴府的馬車早就候在了宮門外,林卷一上車就往嚴歇忱身邊湊,嚴歇忱下意識裏要撥開他,但偏頭一見他面色發紅眼迷離,心知這定然是醉了。

嚴歇忱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酒量多好。”

林卷趴在他肩上,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嘴上也不消停:“诶,剛剛那個聲兒,是那種聲兒對不對?”

“哪種?”嚴歇忱覺着這家夥醉了應該好打發一點,便開始試探着反抗。

“就那種啊。”誰曾想林卷戰鬥力不減,反而更加肆無忌憚,脫口道,“以後咱們春宵帳暖,也能有這聲兒的。”

“……”是他嚴歇忱低估此人了。

不過好在林卷很快又轉移了話題:“你說是誰啊,這麽大膽,在太子爺眼皮底下搞事?”

“你想知道?”

“嗯嗯!”林卷眼睛一下子變得晶亮晶亮的,一看就很熱衷于聽人牆角。

嚴歇忱被他逗笑了,道:“今晚被我撞見了,明日太子無論如何定然會給我捎個說法,明天你醒來我就告訴你。”

“嗯,好~”

林卷适才出了東宮之後便洩了勁兒,任由自己不管不顧地醉了過去,因為總歸是有嚴歇忱在的。

但這可苦了嚴歇忱,下馬車要搬個醉鬼,不過他哪兒方便啊,所以最後還是累了風橋過來幫忙。

嚴歇忱跟在後面看着被風橋扛在肩上的林卷,心裏哪哪兒都不是滋味,眉頭皺得死緊。

待風橋把林卷扛回卧房放在床上,拍了拍衣袖準備功成身退的時候,卻忽然被嚴歇忱叫住了,只見他們家嚴大人面色不虞,眼之中滿是斥責,冷冷道:“都這麽久了我腿上之毒的解藥怎麽還沒弄到,風刀衛都是吃白飯的嗎?”

風橋愣了愣,心想,不是您說不急的麽……

不過他決定不去觸怒喜怒無常的嚴大人,只應:“大人息怒,應該快了。”

嚴歇忱哼了一聲:“你下去吧。”

“那嫂夫人洗漱……”

“放着放着,明日他自己起來洗,難不成還要別人幫他洗麽!”

風橋聞聲點點頭,下一刻便跳牆回了隔壁自己院子,嚴歇忱揮退其餘下人,去林卷床邊看了他一眼,正準備走的時候,衣袍卻忽然被人攥住了。

嚴歇忱低頭一看,見罪魁禍首此時正閉着眼睡得香甜,但手上的勁兒卻一點不小,嚴歇忱拽了拽,沒拽動,反而差點把人給拽醒了。

他見林卷皺眉動了動,便不敢再動作了,心裏不住哀嚎,這不是吧?我還要歇息呢大爺?

嚴歇忱想直接把衣袍撕了了事,可忽然間,林卷似是身上不舒服一樣,一直在撕拉自己的領口,卻是怎麽也解不開。

嚴歇忱幸災樂禍之餘,為了明天的安穩,還是親自動手把林卷扶了起來,替他解了外袍。

可他還沒來得及把他人重新放好,就驀地聽見一聲脆響。

是林卷衣袍裏有什麽東西掉到地上了。

嚴歇忱偏頭一看,是一塊紅褐色的木牌,這樣式很熟悉,嚴歇忱并沒想太多,因為這就是普通的表字桃木牌,大夏男子十五取字之時都由長輩将表字刻在桃木牌上,束發之時贈予他們。

嚴歇忱一邊想,你不是叫阿九麽,這還有表字呢?一邊就去把桃木牌撿起來了。

撿起來的時候順道瞄了一眼。

可只是這粗略一眼,嚴歇忱手上不禁一用勁,就差點把這木牌來了個分筋錯骨。

嚴歇忱反應及時,迅速收了力,不可置信地低頭看了懷裏的人一眼,瞳眸都在微微顫抖,他死盯着林卷,那一瞬像是恨不得把他人都盯得醒過來一般。

但林卷醉得酣,許是又夢見了什麽美事,還微微彎了彎嘴角。

嚴歇忱扶着他的手力道不自覺加大,連林卷的衣服上都明顯被他攥出了一圈褶皺,後來許是被捏得不舒服了,林卷在他懷裏無意識地掙了掙,像是要脫離開他一般。

嚴歇忱被他這一動作猛地驚醒,手上頓時洩了力道,卻再不願意放開他,只是把他重新抱好了,讓林卷在他懷裏尋了個舒服位置。

嚴歇忱低頭看他,看他眉梢看他眼角,可看着看着,嚴歇忱卻是不由自主地搖頭笑了。

罷了,有什麽好不敢相信的呢。

其實你不是早就有感覺了,早就猜到了嗎。

不然為何許他留下,為何待他百般包容,為何從不喚他阿九,為何他一生氣就千方百計想要哄他……這不僅僅只是一句相似就可以抵讓的。

從前不拆穿,除了沒有确切證據之外,也不過是因着林卷樣貌上和性格上與從前的一些不同,而嚴歇忱就因着這些不同,告訴自己這或許不是真的。

其實說到底,不過是近鄉情怯罷了。

他想了林卷十年,可他的想念于林卷,或許是最沒有用處的東西罷。

而且當年林卷受難,他沒有他在身邊,此後十年他也沒有找到他。

尤其在知道阿九……林卷的舊時部分經歷之後,嚴歇忱內心更是惶恐,縱是天南海北人事斷絕無可扭轉,但林卷确确實實,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苦了,嚴歇忱心疼之餘,便只剩了不敢相認的膽怯。

而且林卷是認識他的,但他卻從未提過自己的身份,這不管是因為忘了自己,或是怨怪自己,甚至是覺得自己不值得他多提,無論哪種,嚴歇忱都覺得難以接受。

所以嚴歇忱從來沒有正視過這件事。

不過現在這樣也好,在如此一個不期然的時候打破自己的自欺欺人也好,既然木已成舟,從今而後,便只管竭盡全力護着他便好。

不管他要做什麽。

嚴歇忱下定決心之後,反倒還松了口氣,終是忍不住摸了摸林卷的眼角。

随後他又把林卷的桃木牌歸歸整整地放到外袍裏了。

只見桃木牌上清清楚楚地刻着兩個大字。

宣帙。

嚴歇忱在林卷耳邊輕輕道:“睡吧,宣帙,以後我會在。”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出場人物比較多~副cp也有姓名哦~

他們小時候的事應該就是這樣穿插着寫,不會太多,主要體現一下人物早期性格。

不過之後應該會有小幾章寫卷卷那十年間的事。

哎,總是檢查才發現有變框框的詞。然後就打破了我的準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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